剖心

  禾兒得了爸爸的保證, 大概是想也表表「忠心」,回家路上牽著他的手不放。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苗苗愛學姐姐,跑過去牽另一邊, 趙秀雲索性甩著手跟在後面, 半道遇見陳秀英停下來。

  陳秀英不知道從哪家鑽出來的, 說:「3號樓那個……」

  趙秀雲聽得津津有味, 還以為父女仨先回去了, 一抬頭, 人家在前頭等她。

  陳秀英順著她的眼神看過, 說:「嗐, 明兒我再跟你細講啊。」

  說完不知道又上哪家去了。

  方海嘖嘖稱奇道:「就這麼點大地方,她一天天哪來那麼多新聞啊。」

  趙秀雲順手在苗苗頭上摸一把,說:「一個月哪怕有一件,也夠她車軲轆話。」

  一家四口接著往前走, 禾兒不肯安分,路過樹都要碰一下。

  這手,早晚給繩子綁起來。

  趙秀雲說她:「洗得乾乾淨淨的啊, 別亂動。」

  禾兒伸出去那隻手縮回來,到家就被媽媽趕上床。

  天氣轉涼, 孩子被子都掖到脖子下面,只露出小腦袋甜甜笑。

  趙秀雲摸摸這個,摸摸那個,關上燈催她們快點睡。

  出屋看看客廳門窗, 才回房間。

  方海半蹲在衣櫃前翻騰, 頭都快鑽進柜子里, 問:「我毛衣你看見沒?」

  趙秀雲腿輕輕踢他一下, 說:「我送小麥了。」

  方海起得急, 頭還撞一下,「哎喲」一聲,才說:「不是,那我穿什麼?「

  他就兩件毛衣啊。

  趙秀雲從上頭柜子里拿出一件深藍色的毛衣,抖抖說:「試試能不能穿。」

  哪有不能穿的,給方海美得直照鏡子,問:「你織的啊?」

  淨說些廢話,趙秀雲捏捏肩膀的地方說:「有點寬,不改了。」

  「寬嗎?我覺得正好。」

  他能有什麼不好的,趙秀雲無奈道:「你還知道好壞啊?」

  「我知道新衣服就行。」

  方海摸著袖子說:「入伍以前,我從來沒穿過新衣服。」

  他上頭三個哥哥,男孩子活潑好動,到他手上已經是一茬接一茬的補丁。部隊有著裝要求,他就更沒怎麼給自己買過衣服了,更別提有人給他織毛衣。

  趙秀雲手工不太行,孩子的衣服多半是托人,折騰小一個月,也就出來這麼一件,說:「再弄件背心吧,不耽誤你穿軍裝的。」

  省兩隻袖子,估計半個月就能好。

  方海愛惜地把衣服脫下來,放好說:「回頭買成衣吧,不夠折騰的。」

  人有所短,就看她一天天跟毛線較勁的樣子,都怕惱羞成怒那針扎他身上。

  趙秀雲佯怒道:「嫌棄我?」

  方海哪敢,大呼冤枉,說:「怕你累著。」

  趙秀雲當然知道是這個意思,打哈欠鑽進被子裡,說:「關燈吧。」

  檯燈暗下來,屋裡一點光都沒有,樓上窸窸窣窣有動靜,房子隔音就不大好,椅子動一下,嘎啦一聲。

  趙秀雲眼睛轉轉,抓住那雙不安分的手問:「你委屈嗎?」

  這又從何提起,方海愣住,過會才說:「委屈什麼?」

  沒人看見的黑夜裡,趙秀雲的神色有些悵然,說:「禾兒還是沒有把你當成最信任的人。」

  這種不相信,或許來自於媽媽,她敏銳意識到這點,不知道是為誰嘆息。

  方海沒有想那麼多,沉默片刻說:「孩子你養了八年,我才八個月,本來就不能這麼要求。」

  說心酸,肯定是心酸。他或許有諸多缺點,卻從不缺自知之明。

  趙秀雲聽他說八個月,自己也是一愣。

  才八個月嗎?她險些以為好幾年都過去了。

  她感慨道:「日子還挺快的。」

  方海想想去年這個時候,也覺得很快。黑夜給人勇氣,他的聲音很輕,說:「孩子像你。」

  這話他不止說過一次,趙秀雲想想說:「有時候也像你。」

  方海好笑道:「又要說壞的像我了?」

  一考九十分,一準賴爸爸。

  趙秀云為自己辯白道:「我現在是要誇你,你怎麼憑空污衊人呢。」

  夸?新鮮。

  方海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問:「說來聽聽。」

  趙秀雲也不拿喬,說:「喜歡不喜歡都敢說,不是像你嗎?」

  這樣的話,她不管多疼愛孩子,也只有在被問到的時候才會說,好像總是羞於啟齒這兩個字。所以她的性子,多多少少是有點彆扭的。

  方海在感情表達上,不像外表看上去粗糙,也不含蓄,直白得很。

  他笑出聲來,說:「你知道我剛剛想說她哪裡像你嗎?」

  怎麼不太要像說好話的樣子,趙秀雲警惕起來,問:「哪裡?」

  「你上次說要『且看看』,其實禾兒也是。」

  一天讓出一寸地來,肯叫他進一步,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趙秀雲有些不安道:「那我不看了?」

  別看著看著人給跑了。

  說的是「我「,她沒辦法替孩子做這個主。

  「別啊,想看就看。」

  方海覺得人家也很有道理,總不能三言兩語哄了去,還有些沾沾自喜道:「將來誰想騙咱姑娘,可都不容易啊。」

  才七歲,想得還挺遠。

  趙秀雲結婚的時候,心裡一直盼著夫妻間能井水不犯河水就最好好,這會覺得,其實她也不太懂什麼是夫妻,有心講兩句好聽的,無奈道:「不管說什么正經話,你都忘不了那點事是不是?」

  方海好像不知道害臊是什麼,還嘿嘿笑,湊得更近。他最近學了一招,很會撒嬌,聲音壓得低低的,好像撞在人心口上。

  「秀雲,疼疼我吧。」

  意識朦朧間,趙秀雲想,再看一會會就好,應該不用太久。

  可惜想得再好,都架不住方海是個天生欠罵的。

  趙秀雲第二天下班回家,一進門叫出聲來,她很少這麼失態,方海一激靈站起來,趕快解釋道:「跟我沒關係啊。」

  他手裡要不拿著剪刀,趙秀雲也就信了,一個火上頭,東看西看苗苗,作孽啊,好好的姑娘,頂個光頭,還怎麼出門。

  她壓抑著怒火問:「誰剪的?」

  禾兒趕快澄清道:「妹妹自己剪的。」

  自己剪的?

  苗苗不像姐姐那樣寶貝小辮子,玩著玩著不知道為什麼突發奇想,把頭髮給剪了,對著鏡子還像模像樣。當然是剪不好。

  禾兒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想著幫她修一修,她哪裡是能幹這個的,火上澆油而已。

  方海進門也是嚇一大跳,琢磨著這頭髮是沒救,不如全剃光。

  他想是想,還真就這麼做。

  虧得苗苗好擺弄,也不反抗。

  趙秀雲只差暈過去,罵他道:「你就不能帶她去理髮店嗎?沒準還有救,現在頂著光頭,會更好看嗎?」

  大概是媽媽臉色太難看,苗苗後知後覺有哪裡不對勁,照鏡子看自己圓突突的小腦袋,「哇」地哭出聲。

  禾兒手忙腳亂說:「爸爸問過,你說可以的。」

  自己說可以,怎麼還能哭呢。

  苗苗才不管,嚎得慘無人道。

  方海丟開剪子,說:「你聽爸爸說啊,很快,很快就能長出來的。」

  趙秀雲頭疼捏著鼻樑,再看地板,碎發亂飄,都鑽進沙發縫裡了,咬牙切齒道:「你就沒想著待會要怎麼掃地?」

  方海哪裡顧得上,他一進門就慌了,禾兒把剪刀給他,他沒多想就上手,想趕在媳婦回家前弄好。

  現在回過神來,才覺得做得沒一樣對。

  趙秀雲覺得自己都等不到什麼七老八十,早晚被這父女三個氣死,說:「還不掃掃,叫我撿到一根頭髮絲,你們給我等著。」

  這個們里,有禾兒,也有方海,兩個忙不迭手腳動起來,留下哭得快走掉的妹妹給媽媽/媳婦。

  趙秀雲抱小女兒,孩子脖子上全是頭髮,不曉得得有多扎人,她擰毛巾過來擦,有一搭沒一搭拍拍背,一會聲音就能小下來,還是抽抽噎噎的。

  這時候才能問:「怎麼好端端想剪頭髮了?」

  苗苗斷斷續續地說:「周松……扯…….扯我頭髮。」

  總是扯她的小辮子,煩都煩死了。

  禾兒其實聽著呢,捏拳頭說:「他又欺負你了?」

  大有衝去把人打一頓的樣子。

  方海哪裡敢叫她去,趕快拉住說:「你掃你的。」

  也不看看什麼時候,還沒罵到他們倆呢。

  趙秀雲無奈道:「那也不能自己剪啊是不是?媽媽有沒有說過,不能玩剪刀。」

  苗苗還是心虛,捏著手不說話。

  趙秀雲就是想罵她,看她這顆頭都下不去嘴,轉身把另兩個說一頓。

  又好言安慰道:「很快就會長出來的。」

  苗苗指著爸爸說:「爸爸的就沒長出來。」

  她也不會長出來了,悲從中來,又要放聲大哭。

  方海是一年四季的寸頭,拉了大女兒說:「會的會的,爸爸是男人才不長,你看媽媽和姐姐,都長得好好的。」

  哄得口水都快干,才勉強有止住的意思。

  趙秀雲拿了一頂紅色的呢帽子,說:「這個明天給你戴,多好看啊是不是?」

  又遞給方海一個眼神,自己進廚房做飯。

  人家是彩衣娛親,外頭那倆彩衣娛苗苗,好不容易才讓她露出笑臉,回頭對上親媽/媳婦陰惻惻的笑,內心齊呼。

  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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