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這回來的目的很準確, 表明自家知恩圖報的態度,再送上重禮,傳出去多少能把這件事平過去。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她從去年就一直在廣西幫老三媳婦帶雙胞胎, 要不是老二忽然借票, 她是連受傷這件事都不知道的。才打聽到, 就火急火燎往滬市趕。
得虧她跟張梅花是二十來年的朋友, 老朋友推心置腹, 透出來那麼點意思, 她就知道兒子做了蠢事。你是手傷了, 又不是別的, 哪怕手上一時半會送不出大禮,很該第二天就大張旗鼓上門道謝。
沒有也就算,偏偏過半個月,外頭有些風言風語的時候, 才到處借票想把這個禮補上,叫人家收的怎麼想?
她宋雲生三個兒子,大的小的都好, 唯獨中間這個,那是能力過硬, 腦子缺弦,還娶了個什麼都不管不顧的媳婦,只能做媽的著急忙慌來填窟窿。
將心比心,趙秀雲覺得自己很能理解她想盡力幫兒子找補的心, 畢竟是親生的, 再怎麼樣也盼著他好。
但她很難接受。
方海心寬不假, 男人糙, 部隊又不是別的地方, 大家相互幫助是常有的事。
但做人的道理也很簡單,不說你童蕊怎麼樣,就是陳斌從頭到尾都沒有往家裡來過一趟。
這算什麼?
方海的手難道不是因為他折的嗎?
趙秀雲從前只覺得童蕊不好,這回覺得陳斌也不好。
但一來對著長輩,二來人家客氣,三來人家勢大,將來總是條好路子。
加加減減,趙秀雲還是擺出好臉色來。
「其實也沒什麼,方海和陳斌都是戰友,大家一個院裡住著,阿姨太客氣了。」
成家立業的人了,有事不是夫妻倆來,反倒是做媽做婆婆的出面,這個家什麼樣可見一斑。
不管怎麼樣,宋雲今天禮是送出去了,還說得格外妥帖。
「陳斌早想來了,是我一直等著換幾張好票,才讓他拖一拖。」
反正就是要找藉口,不過人家也實在,說好票就是好票,難得的電器票,憑著它什麼電視、冰箱都能買,大件專用,外頭也是有價無市。
當然,大件也是有價的,沒千把塊錢下不來。
趙秀雲推兩下也就收,人家是專門來送的,不收還以為是想挾恩圖報呢。她收得很坦然,茶續了三次,客客氣氣把人送出門。
方海全程沒說兩句話,稀罕地捏著票問:「這能買啥?」
當他沒看見媳婦眼裡大放光彩。
趙秀雲也不拿捏,問他:「你覺得咱買個冰箱行嗎?」
冰箱?新鮮東西啊。
方海第一個問題就是。
「多少錢?」
「一千五。」
要說買冰箱,趙秀雲不是一時興起的,因為據她所知,童蕊就買了一個,人家是不怎麼做飯的,天天都是熱從市里買回來的大肉吃,一到點就數她們家飯菜最香。
由此可見,要是有一台的話,方便不少,夏天還能凍冰棍,這天能有口涼水喝。先不提一千五這個價格,票就是個問題,根本沒多少人見過這玩意,換都沒地方換。
一口氣要花一千五,方海倒吸涼氣。
「花完家裡就不剩什麼錢了吧?」
「剩五百,不過咱們現在兩個人掙錢,很快又能攢起來。」
也是,方海其實也沒什麼好拿主意的,點點頭說:「那買吧。」
這邊夫妻倆為一台冰箱驚嘆,實在是見識短了。
但凡進過童蕊家的都知道,人家家裡那叫一個齊全。全套的皮沙發,24寸電視,冰箱,電風扇,什麼都有。
童蕊平常也很愛惜,家裡一塵不染,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但那都是平常,這會,茶几上雞零狗碎堆著不少東西,地上全是爛布頭子,好好的新衣服都剪得稀巴爛,宋雲都還覺得不解氣,要不是這房子隔音差,她能連牆都摳下來。
這什麼時節?誰家還在牆上畫花。
人家是連雲紋的桌角都給磕掉接著用,童蕊是生怕小兵不來家裡抄,也就是部隊不興這套,在外頭早被抓去遊街八百回了。
宋雲是沒想到,自己就去廣西這一年半,她能折騰出這麼多花樣來,拍桌子的手輕輕落下,到底不想惹鄰居看笑話,壓著聲音。
「喝咖啡,還有你那些裙子和書,你是恨不得叫全家陪著下地獄是嗎!」
憤怒太過,又沒得宣洩,平日裡的端莊大氣也變得猙獰。
陳斌出來做炮灰。
「媽,你冷靜點,嚇到孩子了。」
豈止是嚇到,陳清韻抖得都沒法看,死死抱著媽媽的腿不放。
還敢說孩子呢。
宋雲眼神一變:「你不說我都忘了,打我來到現在,她可是一句爸都沒喊過。」
這種待遇,往日陳斌是習慣了,一時半會忘記親媽可不會容忍,好脾氣地說:「孩子嘛,脾氣時好時壞的。」
時好時壞?
宋雲想不出來孫女什麼時候好,反正她今天看到的全是壞。到底年過半百的人,說著話自己也提不大起勁,語氣里全是疲倦,問:「蕊蕊,媽對你怎麼樣?」
童蕊是在陳家長大的,家裡只有三個男孩,她一向受寵,也一向拿宋雲當親媽,沒結婚前就是叫的媽。
也因為是當親媽,又有點女兒犯錯後抬不起頭的樣子,難免戰戰兢兢。
童蕊囁囁說不出話來。
宋雲目光悠長。
戰友的遺孤交到她手上,填補了她沒生女兒的遺憾,那是捧在手裡怕化了,別人家親生的姑娘都沒有的也全給她。老大老三都拿她當親妹妹,老二更別提,打小最慣著她。
一家子粗人,養出大學生,宋雲自己也是驕傲的。
現在想想,還是讀大學害了孩子,參加那什勞子文學社,文豪沒出兩個,酸秀才的清高是一套一套的,肚裡沒多少墨水,還在外頭咬文嚼字,好幾個都下鄉改造去了,家裡這個還是勉強保下的。
好歹學問是有的,畢業了還能有份好工作,
辦公室體面、又好聽,工資還高。宋雲也覺得對得起故友,滿世界想給她挑個可心女婿,她都不滿意。自己跟同學處上對象,那人後來改造去了,這事就這麼算完。
後頭老二說想娶她,她自己也是點頭願意的。
宋雲看得真真的,童蕊想有人哄著,老二願意哄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什麼大問題,連結婚都很快大操大辦起來。她是真拿當親生姑娘,想著嫁到別人哪有自己家好。
後來的問題就出在結了婚上。
老二歸隊以後,童蕊還是住家裡,還有老大媳婦帶大孫子也住著。家裡五間房,老兩口一間、四個孩子各一間。
結了婚,童蕊既占著陳斌的,自己原來的房間還放著東西。她大嫂想著孩子七歲,又是男孩,就說收拾出來給孩子住。
捅馬蜂窩了,童蕊在家什麼時候受過這委屈,當即就鬧開。
宋雲想,自己當時也有問題。
做兒媳婦的人,跟做姑娘的人怎麼能一樣,妯娌之間一碗水端不平,連累得幾個兒子也生嫌隙。大兒媳帶著孫子搬出去,小兒子結了婚也住外頭,其實都是怕妯娌兼姑子折騰。
住外頭呢,是到處住房都緊張,住得窄。老大家好不容易尋到個買房機會,回家借錢。
宋雲手裡哪有錢,三個兒子結婚辦喜事,又單獨貼了一份嫁妝給童蕊,有家底也不夠用啊。吵架的時候童蕊嘴快,把偷偷貼錢給她的事說出來耀武揚威,大兒子小兒子都不高興,覺得自己吃大虧。
其實是她偏心了,這話她認,她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想著童蕊是姑娘,難免多疼一些。
打那開始,一個家四分五裂,大的小的都不怎麼愛回來,兒媳們處不到一塊去。
童蕊的脾氣就有點走左,覺得原來都疼她的哥哥們結婚了就不管她。
其實結婚的人各有各的家,她現在又不單是做妹妹,總得有避諱,只有她自己沒看清,鬧來鬧去叫人難堪。後來還因為調老大媳婦調崗,變成她的頂頭上司,一氣之下辭職。
辭職這件事,宋雲是一百個不同意,但是架不住人家先斬後奏啊。正好老二調回滬市,索性讓她隨軍,以為打小數他倆最好,日子總能好好過吧。
可惜,兩個人的日子根本過不到一起。
童蕊說白是有點愛走舊時代大小姐那個調調,現在是什麼時候,怎麼能這樣。陳斌勸她收斂點,兩個人不歡而散。
加上剛來隨軍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很快會有工作,結果拖了好久,才去公社小學做代課老師,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三不五時就要鬧開,陳斌一味隨著她的性子來,卻又不能像小時候買顆糖、買件衣服一樣事事滿足她,久而久之鬧得越狠,日子就給過成這樣了。
不應該啊不應該,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宋雲想不透,又覺得自己其實是想透了,只是不想說。
嘆氣道:「說吧,你們倆還想不想過日子了?」
想過,那就好好過。
不想過,那就算了。
陳斌當然是想過的,他情竇初開就喜歡的人,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給她,結婚的時候不知道多欣喜若狂。
他的點頭,宋雲不意外,看向童蕊。
「你呢?」
童蕊不說話,其實陳清韻很多小習慣都跟她一樣,尤其是這種遇事就逃避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
一聲不吭,人家就當她默認。
宋雲一把年紀,兒女全是債,支棱起來。
「要過,就得按我的規矩來。東西先收一收,全給我燒了。打今天起,我就住下了。」
老骨頭只要還沒進棺材,總能幫著調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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