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建華是關起門打的,所以王大嬸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打的,由於冬騏的慘叫一聲比一聲嘹亮,鄰里鄰外都聽到了,出於擔心,她才打電話給冬露。
「我還給你媽打了電話,但她沒有接。」
冬露皺著眉,「好,我知道了,謝謝您,我馬上回去。」
她掛了電話。
「出什麼事了?」沈宸在一旁問。
「我爸又喝醉了。」
冬露揉了揉眉心,黃建華喝醉是常有的事,可動手打人還是頭一遭。
她拿出手機,「蛋糕錢多少?我現在付給你。」
「不用了,你很急的話就先走吧。」沈宸口吻輕淡,雙眸認真凝視著她,「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這句話似乎都變成了他的口頭禪。
只對她說的口頭禪。
「謝謝。」
冬露確實很急,態度沒以前強硬,匆匆點了頭,拿起書包就走了。
*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暴雨,可白天的天氣一直很晴朗,冬露還以為預測錯了,直到天空忽然暗下來。
烏雲不斷積聚,黑沉沉的,看著馬上要下大雨了。
見此情形,冬露果斷打車回家,讓司機開到她家樓下。
她家在五樓。
付完錢後,冬露跑進樓道口,剛爬上五樓,就聽到冬騏哇哇大叫——
「啊啊啊!黃建華我恨你一輩子!」
「欺負小孩算什麼本事,我要向媽媽告狀!」
……
聲音果然嘹亮,又尖又響,不得不說小孩的肺活量真大。
冬露反倒鬆了口氣。
雖然他叫得悽慘,但聽著還算精神,應該沒事。
她拿出鑰匙開門進去,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裡面雞飛狗跳的場景驚到了。
客廳亂七八糟,桌子被掀翻在地,上面的玻璃杯全部陣亡,碎了一地,還有沙發的靠枕,坐墊,全都歪七豎八的扔在地上,一片狼藉。
黃建華拿著鞭子追著冬騏到處跑,嘴裡罵罵咧咧:「兔崽子給我站住,今天我一定要恁死你!」
他邊罵邊甩鞭子,冬騏跑得很快,但有時還是會被鞭尾掃到,疼得他齜牙咧嘴,白嫩的臉頰已經有好幾道紅色的鞭印,都被抽腫了。
看起來不像鬧著玩的。
「爸,住手!」
冬露瞳孔放大,跑過去擋在冬騏面前,伸手去搶黃建華的鞭子,「發生什麼事了?」
離近了,她又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味,像是他一個洗不掉的標籤,難聞又嗆鼻。
「姐,你終於回來了……」
冬騏見到冬露,一直強忍住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哭著躲到她身後,慘兮兮地告狀:「爸他瘋了,他想殺了我!」
「露露你讓開!」黃建華見他還有臉哭,勃然大怒,抄起鞭子又要抽過去。
「爸,你冷靜一點!」冬露緊緊抓住鞭子不放,「到底出什麼事了?」
「和你沒關係,讓開!」黃建華雙目赤紅,已經失去了理智,聽不進任何話。
冬露滿頭大汗的和他搶鞭子,體力不支,漸漸有些招架不住,冬騏也過來幫忙,使出吃奶的力氣去掰他的手。
可黃建華這一身肉不是白長的,他們兩個加起來還沒他力氣大,黃建華見冬露竟然不站在他這邊,大發脾氣,用力推了她一下,「我都叫你讓開!」
冬露突然受到衝擊,沒站穩,往後摔了下去,右手不小心蹭到地上的玻璃碎片,掌心被劃了一道口子,血流了出來。
「姐!」冬騏驚叫,急忙跑過去,「你沒事吧?」
「還好。」
冬露腦袋有點暈,手上還沒什麼感覺,剛剛摔的那一下是真的疼。
「啊……」黃建華被她手上的血刺痛了眼,神智清醒了些,臉色煞白,不敢相信是自己做的,邊搖頭邊後退,最後衝出了家門。
冬露和冬騏暫時沒心情管他。
「姐,要去醫院嗎?」冬騏問。
「不用,你去媽房間裡把醫藥箱拿過來吧。」冬露看著流血的掌心,看上去嚇人,其實傷口不是很深,並無大礙。
「哦。」冬騏迅速跑到冬芸房間,很快就把醫藥箱拿來了,裡面繃帶消炎藥止痛藥紅花油應有盡有,冬芸是個細心的人,什麼都會事先準備好。
冬露拿棉簽沾點消毒水塗在傷口上。
冬騏想用繃帶給她纏一圈,冬露嫌麻煩,只拿創口貼簡單的貼一下,處理好自己的傷口,她開始給冬騏上藥,發現他不僅臉上有傷,連背上都有,幾個嚴重的地方還脫了皮。
冬露眉頭皺得很深,給他的鞭痕塗軟膏,「爸為什麼打你?」
冬騏撇嘴,「我怎麼知道,他就是個酒鬼,喝醉了就沒人性!」
冬露見他眼神躲閃就知道他在說謊,「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故意去惹他了?」
「我也沒做什麼……」冬騏在她嚴厲的注視下聲音越來越小,嘀咕道:「我就是看不慣他整天喝酒,說他又丑又胖沒人要,遲早媽媽會不要他,我又沒說錯……」
「就算是事實也不要說出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討厭別人說他丑。」冬露板起臉。
黃建華年輕時很帥,要不然也不會追到冬芸,可人到中年開始發福,一胖毀所有,導致他對長相非常敏感。
「姐,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向著他!」冬騏生氣了,一把拍開她的手,「你看看他把我們家害成什麼樣!你的手不痛,我的臉還痛呢!全都是他打的,他已經沒救了,我現在舉雙手贊成媽媽和他離婚,和這種男人在一起,遲早會被逼瘋!」
冬騏說完就跑到自己房間,重重甩上門。
冬露愣了一會兒,有些不知所措,許久之後,她默默把棉簽扔到垃圾桶里,再把醫藥箱整理好放回冬芸房間,然後拿出掃把打掃衛生,將桌子扶起來,地上的玻璃碎片掃掉,由於太亂了,她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把客廳搞乾淨。
期間黃建華沒回來,冬騏也沒從房間裡出來,後來胡阿姨過來家裡做飯,奇怪的問他們人呢,冬露沒有解釋太多,只說黃建華出去了,而冬騏在房間裡鬧彆扭不肯出來。
胡阿姨一聽冬騏在鬧脾氣,特意做了他最喜歡吃的可樂雞翅,冬騏果然被香味勾出來了,但表情還是臭臭的,盛了一碗飯夾了幾個雞翅進房間吃。
冬露無語,沒有管他,既然還知道吃飯那應該沒事。
胡阿姨走的時候,天空划過一道閃電,漆黑的雲翻湧滾動,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鳴聲。
轟隆隆——
「哎呀,要下暴雨了,我的衣服還掛在陽台沒收呢!」胡阿姨急道,朝冬露揮了揮手:「我先走了啊。」
「嗯,路上小心。」冬露看著她走遠,要關上門時,天空又是一聲巨響,暴雨不過瞬間傾盆而下。
冬露關門的手一頓,想到了不久前衝出去的黃建華,心裡浮現不好的預感,眼皮用力跳了跳。
她冷靜下來,走到陽台把窗戶都關上,狂風呼嘯,把窗戶颳得戰慄不止,大雨猛烈地砸過來,噼啪作響。
外面霧蒙蒙的一片,明明才六七點鐘,天色暗得如同晚上一般,天地萬物都籠罩在漆黑的雨幕之中。
冬露不斷給黃建華打電話,可是無論響了多久都沒人接。
不會真出事了吧?
冬露咬著大拇指,冷汗淋濕衣衫,心底的不安越發強烈,她不死心地繼續打電話,一個接一個,心急如焚之際,電話終於通了。
她脫口而出:「爸,你在哪?」
對面卻傳來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我不是你爸,我只是路過的,你是這個大叔的女兒嗎?那就趕快過來吧,他喝醉倒在路邊不願起來,不停說胡話……」
冬露愣了一秒,反應過來馬上道:「你等一下,我現在就過來!」
她拿了把傘急匆匆的跑出家門,邊跑邊問電話里的人:「你們在什麼地方?」
對方說:「立交橋,你趕緊過來,雨下太大了,我要走了。」
「我知道,我在趕來的路上,馬上就到,求你幫我看著點他。」
冬露很急,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街上攔了輛計程車。
電話那端的男人很不耐煩,說要走。
人家肯幫忙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冬露也不好意思麻煩他太多,說了一聲謝謝後就掛了電話。
窗外天空黑沉,電閃雷鳴,雨勢越來越大。
計程車把她送到了立交橋邊,橋下面是滾滾江水。
冬露撐著傘,逆風艱難跑上橋,地上坑坑窪窪積了很高的水,她的鞋沒一會兒就全濕了,傘也遮不住什麼雨,衣服濕答答地粘在身上,難受至極。
冬露仿佛沒感覺般,急切地四處尋找黃建華的身影,終於在橋的右側發現了他。
黃建華肥胖的身軀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蹲在路邊,頭上沒有遮擋物,雨水將他淋個通透。
「爸!」冬露叫了一聲,連忙跑過去。
「爸,你沒事吧?」
她彎下腰扶住他的肩膀,地上還滾著幾個酒瓶,他竟然又喝了酒。
一股怒氣油然而生,冬露厲聲罵道:「你他媽不要命了?」
黃建華緩緩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醉眼朦朧,他推了推她,嘟嚷道:「你來幹什麼,走開,讓我一個人待著……」
他雙手撐地想爬起來,可腿軟沒力氣,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碎碎叨叨,「反正我沒用,我不爭氣,我知道你們心裡都嫌棄我,討厭我,乾脆讓我死了算了……」
「黃建華,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了?」冬露冷冷看著他,精緻的臉上全是水珠。
「你是個成年人,能不能有點責任心?不要一遇到點什麼事就逃避,不管家也不管我們,還要老婆賺錢養家,你就不覺得羞恥嗎?還有,冬騏罵你的哪句不是實話?你還真有臉打他,他才多大都比你有擔當,媽說的一點沒錯,你就是個窩囊廢!」
冬露把長久積壓在心裡的怨氣一口氣說了出來,頓時暢快多了。
黃建華呆呆看著她,然後委屈地抹眼淚,「連、連你都罵我,我不要活了!」
他說著連滾帶爬的爬到橋邊,扒拉著欄杆,要跳江。
「你有病啊?!」冬露忙上去拉住他,被他氣得肝疼。
雨還在下,秋天寒氣重,雨水冰冷刺骨,凍得冬露的手都快沒有知覺了。
她好不容易安撫住黃建華,冒著風雨又在街上攔了幾輛計程車,司機一聽要搭醉酒的人,二話不說就開車走了,沒人願意載他們。
怎麼辦?
冬露束手無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急過,看著冷得縮成一團的黃建華,他站都站不起來,更別說走了,憑她一個人根本扶不動他。
她拼命給冬芸打電話,可一直沒人接。
難道要報警嗎?
冬露咬唇心想,突然想到了沈宸。
他說: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他工作那麼忙,還是別去打擾他了。
還是報警吧。
冬露打定主意,手機忽然響了。
「沈宸」兩個字在屏幕上不斷閃爍。
怔忡間,冬露慢慢接起電話。
「……餵?」她的聲音輕到幾不可聞。
「家裡沒事吧?」沈宸開門見山問。
冬露沒說話,只吸了吸鼻子,狂風暴雨中,她的臉色似鬼般蒼白,眼睛卻漆黑一片,像個無底洞,透不出光亮。
「說話,你在哪?」
她遲遲沒有開口,沈宸意識到了什麼,加重語氣,刻意壓低的聲線順著電流傳過來,聽著堅定有力。
「立交橋……」
冬露終於控制不住情緒,蹲下身子,崩潰又無助的說:「我爸在路邊喝醉了,走不動路。」
*
沈宸坐俞明陽的車趕往立交橋,臉色陰鬱,唇線抿直,神經緊緊繃著,對開車的人道:「再快點。」
俞明陽轉著方向盤:「我這已經是最快了,雨下這麼大,再快就有危險了。」
他難得見沈宸露出這麼緊張的表情,不由打趣道:「她就是你喜歡的那個小姑娘?」
原來真的不是男的。
沈宸沒說話,不停看時間,心煩意亂。
車子開上了橋,他透過窗戶看到了冬露,她守在一個大叔旁邊,給他撐著傘,自己卻暴露在雨下。
沈宸的心狠狠揪起,仿佛要喘不過氣,俞明陽一停車,他就拿著傘打開車門出去了。
冬露聽到聲音,轉過頭,不知是不是雨水的緣故,他好像在她眼中看到了眼淚,不過只是短短一瞬,下一秒就沒了。
「謝謝。」她看著他,輕聲道謝。
沈宸將傘撐到她頭上,沉聲道:「拿著。」
冬露聽話地接過傘柄。
俞明陽也出來了,看到這一幕也沒心情開玩笑,和沈宸一起把黃建華扶到車上。
「靠,這大叔有多重啊,這麼沉。」俞明陽漲紅了臉咬牙道。
沈宸沒說話,看表情也不太輕鬆。
冬露竟然認真地回答了:「上次稱時還是兩百六十斤。」
俞明陽聽後差點閃了腰。
他們把黃建華安頓在后座,冬露坐在後面照顧他,後面沒位置了,沈宸只好坐回副座,俞明陽開車。
黃建華沒有醉死過去,一路上還和冬露說著話:「這兩個小伙子是誰?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不會看上你了吧?」
「我告訴你啊,門都沒有,敢打你的主意,我打斷他的腿!」
「不行,我要下車!下車!」
「你閉嘴!」冬露無地自容,低聲罵道:「還嫌不夠丟人嗎?」
車內安靜了。
……
俞明陽對著沈宸壞笑:「回頭我給你買個護膝保護你的腿。」
沈宸懶得理他。
車子很快開到了冬露家小區。
酒吧需要有人守著,俞明陽把他們送到樓下就開車走了。
沈宸一個人背著黃建華上電梯。
「真的不用我幫忙嗎?」冬露看他走一步晃一步,搖搖欲墜,有些心驚。
「沒事,麻煩你按下電梯。」沈宸笑,黑髮被打濕,他舔去滑到嘴邊的汗水。
冬露按了上鍵,跟著他一起進電梯。
沈宸千辛萬苦把黃建華背回了家,黃建華到家後,像是到了自己地盤有了安全感,一下就有了底氣,又是一通耍酒瘋,大吵大鬧,非但不感激沈宸,還要把他趕出去,神情很激動。
沈宸怕刺激他,無奈對冬露說:「你照顧好他,我先走了。」
「外面還在下雨,而且你全身濕成這個樣子,怎麼回去?」冬露攔住他。
人家幫了自己,她怎麼可能放著他不管。
「你今晚睡我家吧。」她很認真地道。
「啊?」
沈宸還在驚訝中,就看見黃建華鬧得更厲害了,像個小孩似的撒潑打滾,「不行不行,他怎麼能住我們家,男人都是禽獸!他一定對我的寶貝女兒有非分之想!快把他趕走!」
沈宸唇角抽了抽,第一次做了一回人,「不太好吧。」
「你住我家,或者我送你回去,二選一。」冬露語氣強硬得不容拒絕。
沈宸看著她倔強的小臉,又有了捉弄她的心思,拖著尾音笑道:「住下來是可以,但我要和你睡一間房,否則免談。」
冬露愣住,懷疑自己聽錯了。
沈宸知道她不可能同意,不在意地笑了笑,轉身要走。
「好。」
身後的人突然道。
這回輪到他愣了,轉頭,少女依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麼,她指了指衛生間,平靜開口:
「你先去洗個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