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崢哥,你現在方便出門麼?」老董問。

  秦崢聽出他語氣不對,沉默半秒,眼底濃烈的**冷凝幾分,「有事兒?」

  「剛才有弟兄來電話,說好像看見『眼鏡蛇』了。」董成業頓了下,「就是那個翻譯。你還記得不?南帕卡身邊兒……」

  話還沒說完便被對方打斷,「在哪兒。」

  「華寧路三段。」

  電話瞬間掛斷。

  一陣冷風嗖嗖灌入窗洞,涼意透骨。余兮兮冷得縮脖子,秦崢看見,一把扯過被子將她裹懷裡,緊摟著,下巴抵她頭頂,眸色黑暗而陰沉。

  幾秒後,他俯身吻她額頭,輕聲:「乖,你睡。我得出去一趟。」

  她仰頭看他,靜了靜,然後緩慢點頭:「……哦。」

  秦崢又捏了捏她的下巴,沒多解釋,下床,穿鞋,套上衣服開門,大步離去。

  眼鏡蛇,真名劉萬,緬甸毒梟南帕卡身邊的華人翻譯員——2014年5月,射殺中國特種兵陳安國後潛逃,和南帕卡集團一同銷聲匿跡。

  秦崢離去後,屋裡只剩餘兮兮一人。

  沒有開燈,窗外,月亮也被濃雲遮住,一室陷入漆黑。

  不多時,樓下隱約傳來汽車發動引擎的聲響。

  余兮兮安靜聽著,等輪胎碾過路面的聲音消失後,她裹著被子翻了個身,四肢無意識地蜷起,縮成一團,瑩潤雪白的肩頭露在空氣中,還殘存一絲動情後的淡粉色。

  起風了,流動的冷空氣竄進來,帶起陣陣涼意。

  余兮兮拉高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都包得嚴嚴實實。然後,閉上眼,深呼吸,催眠自己入睡。

  幾分鐘死寂。

  「靠。」

  忽的,床上的人終是沒忍住,咬著後槽牙蹦出一個字兒來。

  余兮兮睜開眼,雲散開了,月光灑落,依稀照亮她的臉:眉頭緊皺,齒尖咬著下唇,用力到唇色泛白。

  她後悔了。

  不是後悔讓秦崢走,而是後悔他走之前,自己沒多叮囑一句「小心」——深更半夜從她床上往外趕,他那身份,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會是什麼事。

  余兮兮眯眼。

  華寧路三段?

  剛才隱約聽見的,好像是這個地址。

  秦崢到華寧路時已是凌晨三點,透過車窗往外看,筆直的一條開闊大道進入視野,只兩三行人,路燈是冷黃色,燈杆子在地上拉起一排黑影。

  黑色吉普靠邊停下。

  秦崢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唇緊抿,左手拇指摩旋打火機的齒輪,火星忽閃忽滅。片刻,他摁亮手機屏幕撥出一通電話。

  很快,董成業的聲音從在聽筒里響起:「餵?崢哥。」

  「我到了。」

  董成業應一聲,「那你具體在什麼位置?」

  秦崢掀起眼皮掃周圍;左手方向,一個巨型LED招牌懸在高處,字是紅色,光線曖昧,在夜色中妖異閃爍,同整條街的空蕩清冷一比,反差鮮明。

  他說說:「這兒有個夜總會。」

  聞言,董成業追問:「是不是叫『夜來香』?」

  「嗯。」

  「那我也快到了。」電話那邊兒的腳步聲變得急促,像小跑了起來:「崢哥,你待車上別動,我馬上過來。眼鏡蛇就在那個夜總會裡頭。」

  秦崢靜片刻,語氣低得發冷:「和些什麼人?」

  董成業說:「沒什麼重要角色,就幾個二十來歲的女的。應該是在那兒坐檯的小姐。」

  「進去多長時間了?」

  「大概三個小時。」

  他靜片刻,又問:「誰在裡頭盯?」

  董成業說:「高傑和許強,都是我帶的好手。放心吧,人跑不了。」

  說完,電話掛斷。

  秦崢落下車窗,外頭,冷風並著一股子菸草味兒吹過來,不知來自哪方。未幾,他舔了舔腮肉,斜眼瞥那招牌上的三個大字兒,面上沒一絲表情。

  真**土。

  約五分鐘後,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步伐微急。隨後副駕駛的車門開了,一個高高大大的人影子躥了進來,坐穩,關車門,動作迅速利索。

  秦崢抽著煙看窗外,沒什麼反應。

  邊兒上,董成業喘了幾口氣兒,探頭,目光警惕掃了眼那夜總會大門兒,咬牙切齒地嘀咕:「媽的,這龜孫子總算露了個影兒。」

  秦崢吐出煙圈:「確定是眼鏡蛇本人?」

  「……」董成業目光轉回來,答得有點兒遲疑:「南帕卡武裝集團里,他是唯一一個有清晰正臉照的,看過應該就錯不了。」然後頓了下,皺眉續道:「但一會兒要是真抓錯了人,也是個大麻煩。」

  秦崢沒答話,又吸了口煙,濃烈煙霧從鼻腔里呼出,又被夜風吹散。半晌,他淡聲開口,平靜沒有起伏:「三年了,這是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條線。」

  董成業聽了緩緩點頭,眸光堅定了幾分,「沒錯。只要抓住了眼鏡蛇劉萬,就算問不出南帕卡的下落,肯定也能順藤摸瓜找到其他線索,其他人。這條線丟不起。」

  秦崢沒吭聲,頭靠椅背,咬著煙,黑眸冷漠平視前方。

  夜,漫無邊際,像是沒有盡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轉眼,差十分鐘到凌晨四點,夜總會的大門口仍然沒什麼動靜。

  董成業皺眉,菸癮犯了,一摸褲兜卻空空如也,只好略微往旁邊湊近些,說:「崢哥,給支煙唄。」

  秦崢隨手把煙盒丟過去。

  董成業點著一根抽,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崢哥,今晚這事情,要不要跟禁毒大隊那邊兒通個信兒?」

  「暫時不用。」

  「那,人盯上了,咱們什麼時候動手?」

  秦崢掐了菸頭,「等他出來。」

  好巧不巧,話剛說完,夜總會的大門兒便被人推開了。一個男人從裡頭走出來,白襯衣灰西褲,西裝外套反手搭肩上,走路姿勢晃晃悠悠,顯然喝了不少酒。

  年齡三十五上下,臉型方正,厚嘴唇,單眼皮,鼻樑上架一副眼鏡。

  董成業咬咬牙,低聲:「是他。」

  劉萬。南帕卡武裝販毒集團華人翻譯,射殺陳安國的那個「眼鏡蛇」。

  秦崢半眯眼,手裡把玩打火機,從後視鏡里看那灰西褲走近,黑眸冷厲,不動聲色。

  空氣里,夜風捎帶而來的酒精味兒越發濃烈。

  小片刻功夫,劉萬走了過來。

  他口裡哼曲兒,步子晃晃悠悠往前挪,未幾,拎外套的手換了一隻,醉眼打懸,無意識瞟了眼那輛路邊上的黑色吉普。

  駕駛室的車窗落下一半兒,路燈光線瀉入車廂,黑暗中,暗光照亮一副眉眼:眉峰凌厲,雙眸深邃,目光是超乎尋常的冷靜和內斂,沉穩鎮定,波瀾不驚。

  劉萬沒多想,打了個酒嗝,很快便移開視線繼續往前走。

  可剛邁出兩步,醉漢的動作驟然頓住。

  風靜靜吹,他眯了眯眼睛,回頭;那輛車仍停在原處,牌照普通,並無任何特別,幾秒後,門兒打開,兩個挺拔高大的男人下了車,其中,個兒更高的那個薄唇緊抿,面容冷峻,頗有幾分眼熟……

  劉萬抹了把腦門兒,狐疑不定。

  再往後頭瞧,只見兩個年輕小伙兒從夜總會裡走了出來,表情尋常,但步伐卻筆直朝他所在的方向而來……

  「……」

  電光火石之間,眼鏡蛇臉色大變,拔腿就往自己的車跑。一輛白色大奔就停在幾十米開外,他滿頭大汗,手發抖,開車門,插入車鑰匙擰動,動作飛快。

  然而,沒等汽車發動半步,一股大力便擰上了他左肩,力道可怖,幾乎能硬生把人骨頭捏粉碎。

  劉萬吃痛,咬咬牙,轉頭一拳撼上。

  背後那人面色極冷,車內空間小,他卻未受半點兒影響,閃開,抓住那隻右手狠狠一擰,乾淨利落至極。

  下一瞬,人骨發出脆響,劉萬脫力倒向一邊兒,攥著斷手,嘴裡撕心裂肺慘叫。

  董成業拉開車門,一腳踹過去,凶神惡煞罵罵咧咧:「他媽的,畜生玩意兒,老實點兒!」然後抬眼看秦崢,問:「崢哥,現在怎麼辦?送禁毒大隊麼?」

  秦崢面無表情地垂眸,撲手上的灰:「不急。得先把一些事兒弄清楚。」

  將近黎明,夜幕黑得像墨,白色奔馳車裡陰森黑暗,只能聽見人的痛嗚和喘息。

  劉萬縮在副駕駛位置上瑟瑟逗著,滿頭冷汗,忽然,有人猛扯住他領子往前拖拽,董成業壓著嗓子威脅:「聽著,從現在開始,老子們問一句,你答一句,要有半個字兒假話就立馬宰了你!明白了?」

  劉萬眼珠子亂轉,緩慢點頭,顫聲:「好、好好好。」

  然後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冰冷低緩,沉而穩:「南帕卡在中國的合作商是什麼人。」

  劉萬咽了口唾沫:「不知道。」

  「你們在中國一般直接跟誰接頭。」

  「哎喲喂我的親哥哥嘞,我他媽就一翻譯,哪兒知道這個!」

  「上次搗毀行動之後,南帕卡轉移到了什麼地方。」

  劉萬一副哭喪相兒:「哥!大哥,首長!我真啥都不知道啊……我本來就膽小,上回你們那行動之後,把我膽兒都給嚇破一半,回國之後隱姓埋名賣假酒,早金盆洗手從良了。」

  董成業一拳揍過去,「少跟老子亂放屁!再問你一次,說不說!」

  「……」他鼻青臉腫,鬼叫一聲,「哥!別別……我是真不知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還是不知道啊!」

  「不知道?」

  秦崢淡笑一聲,然後,五指抓住劉萬右臂,狠狠一卸,空氣里頓時「擦咔」一聲兒響。眨眼功夫,那條人胳膊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態反剪到了背後。

  眼鏡蛇面部扭曲,殺豬似的鬼哭狼嚎。

  邊兒上,董成業眼睛都瞪直了,結巴道,「老三,你這是不是也太狠了,這廝是個要犯,不能這麼整吧……」

  秦崢斜眼睨他。

  董成業悻悻笑了笑:「得得,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劉萬嘶聲罵道:「我艹你大爺!」

  秦崢拿舌尖舔了舔腮肉,拎起他另一條胳膊,眯眼,語氣極淡:「我再問你一次,中國區合作商是什麼人,你們一般跟誰接頭兒。」

  「……」劉萬疼得大汗淋漓,咬牙關,沒吱聲兒。

  他勾嘴角,笑了,「裝啞巴?行。」話音剛落,劉萬的左手腕骨開始往上猙獰翻扭。

  「別!哥!」他頓時嚇得大吼,「我說,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們!都告訴你們行了吧!」

  董成業譏諷道:「還以為你這孫子骨頭多硬呢。」

  秦崢鬆了手,眼神冷漠隨意,視線中,人高馬大的男人爛泥巴似的癱軟下去,全身因為劇痛而微微抽搐。

  后座上的年輕士兵一腳蹬過去,狠聲:「少裝死。」

  劉萬悶哼。

  秦崢後仰靠上椅背,點了根煙,沒什麼語氣地撂下句話來,「說吧。」

  劉萬深吸一口氣,虛弱開腔:「南帕卡有個弟弟,叫吞欽,和中國區這邊兒的生意往來,基本上都是吞欽在干。中國這邊兒的合作商我是真沒見過,只知道……」然後一陣猛咳。

  董成業皺眉追問:「只知道什麼?」

  「只知道……只知道那個老闆的綽號叫公山魈,他還有兩個下線,一個叫青衣,一個叫花旦。」

  「青衣?花旦?」董成業嗤了聲兒,「還挺他媽風雅。女的?」

  劉萬點頭。

  車裡靜了靜。

  幾秒後,老董低聲罵了句,嘀咕說「敢情這年頭娘們兒也沒啥好鳥」。

  秦崢:「沒見過公山魈,那青衣和花旦兒見過沒?」

  劉萬兩道眉毛擰到了一塊兒,遲疑答道:「青衣沒見過,花旦兒倒是見過一次……」

  「什麼長相?」

  「大**大屁股,身材挺好。」

  秦崢微微擰了下眉,臉色不善,顯然耐心所剩無多。

  董成業照著劉萬的臉就是一巴掌,惡狠狠道:「你他媽老實點兒!」

  劉萬有氣無力,「幾位大哥,我都只剩半條命了,還他媽打我呢?」

  「問你長相!」

  「我看女人就盯只那倆地方,這句是真話,比真金還真啊哥……」

  「老子……」

  「都閉嘴。」秦崢冷聲打斷。

  奔馳車裡的幾個男人都是一愣,周圍瞬間死寂。

  背後,兩輛黑色轎車從大路的盡頭並排駛來,安安靜靜,悄無聲息。

  秦崢眯眼瞧後視鏡,手裡夾煙,燒亮的菸頭映亮俊朗冷峻的臉,眸色極深,凌厲又陰沉。

  董成業察覺出一絲不對,嗓音壓低幾分,「崢哥,怎麼了?」

  幾秒死靜。煙快燒完時,他放嘴裡深吸了口,然後,手指把菸嘴擰碎成渣,甩來三個字兒:「帶槍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