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案發現場
等溳水鄉游徼叔武得知消息,帶著鄉亭亭長等數人趕到柳樹里時,發現自己來遲一步。兇殺案現場的屋舍是個簡陋的茅草屋,位於里牆之外百餘步一個岔路口處,這是獵戶的居所。
那路口的柳樹樁上,拴著一匹棗紅色的馬,一群人在遠遠圍觀,對著屋舍內指指點點。
鄉亭亭長高高舉起二尺木牘,先分開喧嚷的人群,高聲叫道:「游徼來了,都讓開,讓開!」
人群連忙分開,叔武在亭卒簇擁下昂著頭走了進去,卻發現面前攔著一根麻繩……
這便是人群之所以只在路口遠遠觀望,而不往裡擠的原因了。
叔武皺起了眉,麻繩是幾根系在一起的,從屋舍柱子一直拉到路口的樹樁,高度剛好及腰,所以他既不好縱身跳過去,也不好彎腰鑽過去,一時間有些尷尬。
鄉亭亭長見狀,便拔出了隨身的短刀,要將繩索割斷,讓游徼通過。
這時候圍觀的人連忙對他擺手道:「割不得!這是裡面那位亭長讓人系上的,說不允許踏入一步!」
「亭長?這個裡歸鄉亭管轄,除了我,哪還有別的亭長?」
鄉亭亭長頓時不快,一揮刀割斷了繩索,與游徼叔武一同走到了屋舍門口。
還未進門,二人就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再定睛一看,門內五步的地方,趴著一具女子的屍體,其頭髮散亂,下體光著什麼都沒穿,背上還插著一把刀,血流滿身……
再往裡數步,床榻之上,還仰臥著一個光著上身的男子屍體,他脖頸上有處刀傷,大動脈被刺破,流到鹿皮墊子上的血已經凝固……
除了兩具屍體外,裡面果然還有一個頭戴赤幘的亭長在忙裡忙外,此刻,他正捏著白色的牆皮,在兩具屍體周圍畫著圈圈……
「黑夫亭長。」
看到此人,叔武的臉色頓時就黑了,質問道:「你怎麼在這。」
黑夫抬起頭,看見了叔武和鄉亭亭長,便起身作揖道:「下吏見過游徼,我方才去苑囿跑馬,路過此地,聽聞有人大呼殺人,就聞聲過來看看。見本地亭長未至,就自作主張,約束下圍觀眾人,省得他們破壞案發現場。」
「破壞案發現場?」
叔武看了看路口的麻繩,發現在敞開的窗口處也繫著一根,而室內但凡有血跡的地方,都用白牆皮畫了圈……
他不是專業的獄吏,當然搞不懂這樣做的好處,只是板著臉道:「你既然第一個到此地,為何不去追殺人兇犯,而是在這裡浪費時間?做這些無用之事?」
「無用之事?」
黑夫有些好笑,他前世好歹上過刑偵課,其中一節就講到過如何保護案發現場。於是他就照葫蘆畫瓢,讓里正幫忙,在周圍出入口繞以繩索,封鎖現場。將圍觀群眾限制在案發現場二十步外,禁止他們靠近,以防破壞現場外圍的犯罪痕跡物證,出入的道路最好不要去踩,門口、窗口更是不許動一下!
但夏蟲不可以語冰,既然叔武不懂,他便不再計較此事,而是指著屍體道:「游徼請看,這二人身上的血跡都快凝固了,我試了試體溫,大多數地方已經冷卻,一些部分已有淡淡屍斑,由此可見,這兩名死者,至少已死了兩三個時辰,那兇犯早就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這又涉及到法醫學死者死亡時間的推斷方法,黑夫只知道最簡單的三種,但此刻說出來,也足以讓二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時候,黑夫又走到門口,指著外面一個三十多歲,荊釵布裙村婦,讓她過來說話。
「便是她最先發現殺人的,嬛,你將事情經過再對游徼和鄉亭亭長說一遍。」
要求事主、目擊證人留在原地,等候刑偵人員到場,也是保護現場的方式之一。
那名叫「嬛」的村婦訥訥地走了過來,卻不敢看屍體,別著臉,對叔武行了個禮後,開始顫抖著將事情的經過再說一遍。
「這女子名叫葦花,是里中獵戶之妻,與我相識,平日裡經常一起採桑、尋覓野菜。今日正午時分,我做了些葵羹,想來分予她些,出了里門,來到她家門前,卻發現門虛掩著。喊了幾聲無人回答,我便推開門,就瞧見她趴在地上,背上被刺了一刀……」
嬛一邊說一邊牙齒打顫,可見那場面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而門口處那份潑灑一地的葵羹,也證實了她的話,在她高聲呼喊後,黑夫就騎著馬過來,接手了現場。
「這女子是獵戶之妻,那裡面那個死去的男子,是獵戶?」
叔武發現屋子裡堆了不少獸皮和獸骨,牆上還掛著一張弓,只是弦被松下來了。
嬛猶豫了半響,才低聲道:「那人……不是她家良人……」
「不是?」
叔武立刻追問道:「那他是何人?」
黑夫接話道:「據圍觀的里人指認,那男子是里監門,爵為上造。」
「居然死了一個上造,還是里監門?」
鄉亭亭長有些吃驚,叔武則摸著鬍鬚道:「如此說來,里監門與獵戶之妻通姦!」
在秦國,對通姦、出軌的懲罰是十分嚴的,普通男女通姦,被捕獲後,加以木械示眾。若是是同母異父的兄妹之間通姦,則處棄市刑。
黑夫不知道,等到秦朝一統後,這條法律在始皇帝的意志下,還會越發嚴厲,不僅出軌的女子會被社會苛責,那些管不住下半身,四處勾搭有夫之婦的男子,也要受重罰。
這或許跟始皇帝的早年經歷有關吧,他母親趙姬私生活極不檢點,不但與呂不韋藕斷絲連,後來更是將假太監嫪毐養在宮裡,二人還生育了兩個孩子……
這件事情給秦始皇帶來的心裡陰影面積很大,所以一統天下後,對通姦罪的懲罰進一步被加強:「夫為寄豭(jiā),殺之無罪」。所謂「寄豭」,指跑到別人家傳種的公豬,意思是如果男人像那公豬似的鑽進了別人家的被窩,那麼殺了他也不用承認責任,可以人人得而誅之。
當然,現在還沒到那種程度,殺人依然是犯法了,何況是連死二人,其中一個還是里吏。
叔武思索片刻,便一拍腦袋道:「我知道了,定是這獵戶回家,發覺妻與人通姦,便一怒之下殺死二人潛逃!一定是這樣!」
說著,他便要讓人去逮捕那獵戶。
黑夫道:「獵戶的確有很大的嫌疑,不過據里人說,他經常上山狩獵,一去就是幾天,我已經委託里正去尋找了……」
叔武發現需要自己做的事情都被這黑夫做完了,心裡不由老大不快,但當著眾人的面,卻又無法發作。
正在此時,外面的人群又是一陣喧譁,原來,是縣獄派駐在鄉里的獄吏到了。
獄吏相當於後世的法警兼法醫,受過專門的訓練,每逢有兇殺案,都需要他們出場,來的這位獄吏也不是陌生人,而是喜的左膀右臂,黑夫曾經打過交道的「怒」。
怒皺著眉來到屋內,向眾人見禮,他已經看見外面攔著的繩索了,入內後又瞧見地上畫好的白圈,不由問道:「這些舉措,是誰做的?」
叔武心裡暗樂,覺得這黑夫不僅越俎代庖,在鄉亭亭長的轄區里指手畫腳,竟還說什麼「保護案發現場」,亂繫繩索,在地上畫了不知何用的圓圈。
這些事情,他辦了這麼多次案子,還從沒見獄吏做過呢?
於是叔武便幸災樂禍地指著黑夫道:「獄吏,都是這位黑夫亭長做的,我也不知他為何要如此。」
怒看向黑夫,卻面露喜色,大聲稱讚道:「做得好!」
PS:晚了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