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伯回來的時候,剛好聽到了唐雪最後說的幾句話,這才知道李書意已經徹底走了。想到李書意臨別時對自己的那番叮囑,吳伯心裡一陣難受。等唐雪離開好一會兒了,他才回過神來,走到白敬面前問他想吃什麼,他好吩咐阿姨去準備。
白敬沒回答他,只是突然問了句毫不相干的話:「地毯怎麼換了?」
以前的那塊羊毛地毯是李書意從國外帶回來的,主色調是紅色,上面有各種編織的花紋,中間有個類似太陽的圖案,環繞了一圈祥雲。白敬對這地毯印象深刻,是因為李書意非得把玻璃茶几放在這塊地毯的正中間,讓底部的太陽和祥雲露出來。那段時間他有事沒事就去挪茶几,白敬還笑他「折騰」。
現在這地毯不見了,腳下換成了一塊純白色的。
吳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想了想白敬總歸會發現,還是說了實話:「李先生帶走了。」
白敬從這話里意識到了什麼,抬頭去看樓梯處,牆壁上的畫果然也不見了。
其實白敬原先不是很喜歡那幅畫,因為那畫實在太過普通。不是出自什麼名家之手,也沒有多高超的技藝,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油畫,畫了深秋中的兩排梧桐樹。金黃的梧桐葉鋪了一地,還有落葉乘著微風輕輕飄在空中,整個畫面不顯蕭瑟,倒從靜謐中透出一股溫馨充實之感。
李書意好像對這幅畫很滿意,偶爾看書或者處理工作累了,就端著杯咖啡站在畫下欣賞半天。有一次白敬實在好奇,跟過去和他一起看了半晌,實在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問他為什麼買了這麼幅畫,他輕飄飄看了白敬一眼,扔了三個字出來。
「我喜歡。」
白敬當時又好氣又好笑。
「畫也是他拿走的?」白敬問。
這三年來李書意往這個家裡裝點了不少東西,吳伯覺得這麼一樣一樣地問下去也不是個事,就道:「李先生把他買回來的東西都帶走了。」
「是嗎。」白敬低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左銘遠從看了那份文件後就一直不敢說話,可是白敬這一笑,嚇得他回了魂,當下就道:「我馬上讓人去找。」說著拿出手機就要往外走。
「別找了。」
他一步都還沒邁出去,就被白敬的話震在了原地。左銘遠轉身,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白敬收起臉上的笑,淡淡道:「他安排這些事也不是一天兩天,現在去找,晚了。」
「但是……」左銘遠猶豫著開口。
「再說,走了就走了吧。」白敬一邊說話,一邊把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緩緩往外轉。
戒指戴的時間不算久,很容易就摘了下來。
白敬抬手,把戒指丟進茶几上的菸灰缸里。銀色的指環與玻璃相碰,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找他回來幹什麼。」他說完了最後一句話,站起身往樓上走,沒再看左鳴遠一眼。
吳伯看著愣在原地的左銘遠,勸道:「左先生回去休息吧。」
左銘遠皺眉問:「李書意……真的不找了?」吳伯到底是從小看著白敬長大的人,他心裡拿不定主意,忍不住跟這位老者徵詢。
吳伯看了眼靜靜躺在菸灰缸里的戒指,嘆了一口氣,搖頭道:「兩個人沒有緣分,也不合適。別找了。」
如果說以前吳伯還會顧及白敬,那他現在說這句話,就完全是為李書意了。李書意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離開,找他回來幹什麼呢?又讓他陷入到這種求不得又舍不下的惡性循環中?又或者,過了幾天安心日子,再眼睜睜看著白敬帶哪個需要照顧的情人回來?
何苦呢。
對他只是折磨。
左銘遠想了想也是。雖然他總覺得,聽到李書意離開的那刻白敬並不開心,甚至是有些著急失控,但這兩個人的確不合適。他也不擅作主張瞎操心了,照著白敬的話做就是。
左銘遠彎腰,把那份被白敬捏得皺巴巴的文件收好,跟吳伯道別後就離開了。
李書意走後第三天,唐雪辭職了,李書意副總的位置也很快被人頂替。他能力出眾,可還沒到離了他就不行的地步,這世上出眾的人太多,他並不獨一無二。
只是李書意的辦公室,白敬沒讓人動。
就這麼放在那兒,不准人進去,更不准人亂動裡面的東西,只允許保潔阿姨定期清掃打理。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正常,就連公司里最愛聚在茶水間八卦的那一群人,也不再討論李書意了。
說來也是,每天都有那麼多新鮮事,有那麼多博人眼球的新聞和話題,誰會一直記得他呢?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樣子,他的聲音,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會徹底消失不見。
左銘遠原先也是這樣認為的。
畢竟白敬一直表現得很冷淡,甚至冷淡到讓他有一點心寒。那麼多年啊,不要說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就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小物件,也會有感情了吧。可是白敬連多問一句也沒有,李書意的辦公室,雖然留著了,他也沒去看過一眼。
直到有一天,他們在開會時,白敬突然蹦出來一句:「李書意怎麼看?」
話音一落,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白敬自己也反應過來了,臉色難看得可怕。
這件事很快揭過,大家都默契不提,都當白敬只是一時口誤。
可是左銘遠卻苦不堪言,他是跟白敬接觸最多的人,也是最受到這些「口誤」衝擊的人。
他們討論工作,白敬有時會把某份文件挑出來,張口就是:「這個給李書意送過去。」
又或者,有什麼活動要出席,他還提醒左銘遠「通知一下李書意。」
甚至有一次,左銘遠請他簽名,他簽完了左銘遠拿起來一看,大大的「李書意」三個字。
當時左銘遠站在那兒,感覺自己好像被泥漿灌了一遍,整個人都凝固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白敬其實也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每每李書意三個字出口,旁邊的人還沒怎麼,他自己的臉就先沉了下來。
可這很奇怪,他並不覺得他在想李書意,也並不覺得這人離開後會對自己有什麼影響。可是這三個字好像就是含在了他嘴邊,滾在了他舌頭上,他一張嘴,它們就迫不及待從他身體裡跑出來。
他壓抑控制,它們就往他身體裡鑽,落在心口處,一點一點地磨,讓他連正常思考都做不到。
左銘遠小心翼翼地勸他:「這段時間太累了,你給自己放兩天假吧。」剛好他有個老友約大家聚會,他就應了。
聚會地點定在了海邊的一個度假村,他們幾個老友坐在一起聊天,帶來的人就自己找樂子。想游泳的游泳,想開賽艇的開賽艇,隨他們去玩,也不多限制。
白敬沒帶人,這些人都知道李書意走了,都當他是和寧越定下了,打趣他「寧越不在也這麼守身如玉」。
白敬淡淡回:「我沒跟寧越在一起。」說完了覺得不對,又補了一句,「沒在一起過。」
這下是炸開了禍了,白敬面對著七嘴八舌問個不停的人,喝了口酒,沒說話。
「餵白敬,我說你該不會是喜歡李書意吧?」這人說完了自己都覺得尷尬,忍不住乾笑起來。
「開什麼玩笑,他喜歡李書意還能把人趕走?」
白敬聽了這話,把酒杯放在桌上,面無表情道:「我沒趕他,他自己走的。」
他大概是自己不好過也不想讓別人好過,這一句句的簡直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回。問他吧,他那表情,還真沒人敢開這個口。不問他吧,自己往深里想,越想越膽顫。
好在這個時候那些出去玩的人都回來了,說話的人多了,也打散了剛才那種詭異到極致的氣氛。
別人都成雙成對的,白敬一個人,倒也沒覺得不自在。
他在他這幾個朋友裡面,算是最不愛玩的。他不**,從來不會同時養幾個人,換人換得也不快。對他來說,他不需要在一具具鮮活的**上找到滿足感,更不喜歡放任自己沉溺在**里。他只要一個聽話的,看得順眼的人解決生理需求就行了。至於這個人,喜歡什麼,是幹什麼的,對他用了幾分情,他統統不在意。
也是因為了解他這點,他這些老友都很識趣,從不亂往他這裡塞人。
伴兒來了,氣氛變了,話題也跟著變。剛剛還在談各種投資項目,這會兒就成了你討厭你好壞的打情罵俏。
只是嘴巴上說歸說,大家都規規矩矩沒動手。他們又不是沒點定力的暴發戶,看到個年輕漂亮的就恨不得大庭廣眾把人辦了,說兩句話逗逗小情兒可以,基本的涵養風度還是要有。
這一個個的都在笑鬧撒嬌,安靜的那個就格外顯眼起來。
跟在嚴維身邊的男孩看起來年紀不大,二十歲左右,但是長了一張非常漂亮的臉。標準的桃花眼,眼尾略彎向上翹,睫毛又長又密,左眼角下還長了一顆淚痣。鼻樑秀氣挺直,嘴角微勾,整個人透著一股冷淡慵懶。
白敬開始注意到他,不是因為他這張把女人都比下去的臉,是他那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態度。就連跟嚴維說話,他也是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溫情。
白敬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嚴維也不管他,隨他自己愛幹什麼幹什麼。後來這人大概是覺得無聊,自己點了根煙,卻也不抽,就這麼放在桌上,專心致志地等煙燒完,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白敬看著他的動作心口一緊,目光緊緊鎖在了這人身上。
嚴維把白敬的反應看在眼裡,什麼都沒說。
晚上白敬回房間時,這人正坐在床上看著他。
白敬腳步一頓,他倒大大方方走過來,笑得漫不經心:「是嚴先生讓我過來的。」
白敬不說話,他想了想,懶洋洋地道:「你放心,我還沒被人碰過。」
白敬審視著他,他也回望過去。時間長了,這人的神情就有些維持不住了。
他聽嚴維說白敬今天看了他很久,還以為這又是個為自己傾心的人,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白敬顯然是個從身高,外貌,氣勢,身份,都完全壓制他的人。他呢,本來就是賣了自己攀附權勢,白敬不為他所動,他那點優越感就蕩然無存了。
這人耳朵紅成一片,眼神也開始躲閃,只是眼角下的那顆淚痣,在燈光下顯得越發勾人。
時間一點點過去,就在這人以為白敬會讓他滾出去時,他聽到了白敬低沉的聲音。
「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