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凶光落幕

  另一頭,風荷鹿莊山上。

  待家丁們全部遠離,且當下周圍也無他人靠近時,風聽雨才轉回身去、邁步走回到沈煦身前。

  「好了,他們都走了。」

  風聽雨這回的眼神更為嚴肅了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喲,不愧是你呀,風聽雨。」

  沈煦見狀,當即是故作姿態的嘖嘆起來道,「不過…看你剛才意思,好像又有弦外之音呀。怎麼?是賣完了國,發現追悔莫及,想要撂下這爛攤子、拋棄必敗之局不顧,不當這莊主、趕緊跑路了是嗎?」

  「我的確不想再當莊主了,但…並非為此故。」

  風聽雨平靜的解釋道,「如此也不是找藉口,至於究竟是何故…呵,對你這個將死之人,就無需再多言了。你還是趕緊把你的『殺人誅心』給說完吧,不是想讓我看清他們的真實面目嗎?」

  「行啊。」

  沈煦也淡然應道,「那風小姐自己覺得,鉉影閣主究竟來過沒有,我適才話語是真是假呢?」

  「當然來過。」

  風聽雨盤起手來答說道,「我雖不曾與你交手,不知你有多大本事、功力深淺幾何,但你畢竟是瑤光樓主。就憑你是被捆在此處這點,我想…就不太可能是尋常的鉉影閣殺手可以做到,我風氏家丁…就更不可能。」

  「至於你的話…當然也都是真的。」

  「畢竟…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你若要傷足我,當然須得都用真相才行。」

  「不過…我適才仔細思考了一下,才發現,樓主,你好像想得簡單了。」

  風聽雨說罷,便蹲俯下身、湊上了前去。

  「呵,什麼意思?」

  此時聽得有些疑慮了的沈煦、同樣也開始故作鎮定,冷嗤著反問起來。

  「你這樣想啊。」

  風聽雨遂說道,「既然鉉影閣他們…早早囑咐過要留你一命,那為何今日,還要閣主親自來一趟呢?」

  「如果只為擊敗並制服你,那為何不直接將你帶走,還要留你在此處,告訴你許多秘密呢?」

  「事到如今,依我看…他的目的是再明顯不過了,這不就是為了讓你能見我一面,為了當下這一情況麼?不就是為了借你之口,把這些殺人誅心的真相一併傳達給你我二人知曉嗎?」

  「我是已經聽懂並且想明白了,樓主,不知你可否明白?」

  風聽雨話音落畢,抬看向天,眼中是生出了許多深邃的無奈與憂傷,當中甚至還透出一抹絕望。

  「什麼意思,風聽雨?」

  沈煦疑怒道,「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

  「好吧。」

  風聽雨應罷、便再湊上前去。

  此時,已是幾乎貼到了對方的耳邊,那呼喘出來雖是熱氣、卻每一個字都帶給沈煦止不住的顫慄…

  「蒼禹在鉉影閣,作為炎國王子、以及可能將來的炎王,他對與炎國接壤,水草豐茂、國境一片平坦的淵國有野心,想吃下包括瑤光樓、風氏與郤氏在內淵國的一切,也是再正常不過。」

  「於是他如你所說,與鉉影閣合作,盤謀策劃,一路引導與推動,製造了這整件事,為將來炎軍進入淵國做足準備。」

  「削弱風氏,除滅瑤光樓,尋機下場、坐收漁利。」

  「他利用了我風氏的復仇心理,利用了你瑤光樓主的貪慾與野心,利用了郤元帥想藏弓烹狗、卸磨殺驢的心思,讓我們幾股淵國勢力自相消耗,互相拼智謀、拼心機、拼實力…」

  「玩到最後,我們全都是輸家,只有他成了贏家。」

  風聽雨說到此處罷、便是退了回來。

  「到現在,我是輸得心服口服,不想再比了。就是不知樓主你…還有郤元帥,你二位如何想了。」

  「好哇…風聽雨。」

  而聽完這番話的沈煦,卻已是滿目猙獰,「難怪那日在奄城與你談判無果,原來…你早已是爛到骨子裡的賣國奸賊了!你早就想明白要賣國了!」

  「隨你怎樣想吧。」

  風聽雨站直起身,一臉淡定、無動於衷,只輕嘆著繼續道,「不過直接這樣說倒也不至於,畢竟…我也正在用真相傷你,我確實也是剛剛才想到的。回過神來時,事已經辦完了,淵國要發生什麼,我們已經回天無力了,那…還掙扎些什麼呢?」

  「就這,還是閣主主動把線索透露給你我,我才想出來的,都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麼好比的?」

  「唔…這樣說吧,我是這麼想的啊。」

  「我們三方都是輸家,但…比起你們,我風氏配合他們行動,至少稍微贏了些,小賺了一出,畢竟…我們殺足了夠多的瑤光樓惡徒,給家人報了仇,也為國除了害。」

  「而且…任憑你如此執著的,再怎樣污衊我賣國吧。」

  「那什麼是賣國?何謂國?我看,我們行醫濟世之人的理解,跟你們這群受僱行兇的惡徒…可能是不太一樣。」

  「我也記得,我十日前在奄城,就與你說過了。」

  風聽雨站直著身板,俯視著樓主,目光是堅毅決絕中還帶著十足的冷酷無情。

  「方今天下,本即是大黎王朝冊封的各個諸侯國,七國之間…俱是說著相同語言,有著相同習俗的黎民百姓。」

  「王公貴族、朝野將相、國名國號再怎樣更替,諸侯爭霸再怎樣迭起興衰、風雲變幻,把戰火燒得無邊無際…」

  「這天下萬方的芸芸眾生、萬民黎庶,不都還是黎朝子民嗎?」

  「這些流離失所、受苦受難的百姓們何辜?我們世代馴養獐鹿、種植草藥、治病救人的風氏又何辜?」

  「我就直說了吧,樓主。」

  「你瑤光樓作惡多端而不自知,還狂妄自大、自欺欺人,覺得要是你們被滅了,淵國也會滅,想騙到手下們或試著來騙騙我也就罷了,把自己也騙過去,可就不值了。」

  「要知道,就算是蒼禹當上炎王,率兵南侵,展開滅國級的領土擴張戰爭,吞併淵國領土…」

  「甚至,炎國吃下了整個淵國吧,那又如何?」

  「最多,不也就只是住在新梁的那群,五百年前受封為淵國公侯的、還有如你或郤氏這樣不希望和平的,從此也廢為黎庶,或是…如今日般殺掉,下去陪我風氏族人一道而已吧。」

  「可是…只要淵國百姓尚在,淵國…不就一直在麼?」

  「既如此,那我今日明明是配合鉉影閣為國除害,這賣國…是從何談起?你說呢,樓主?」

  風聽雨直視著沈煦,神情堅定。

  如上長長這一番話語,說得是言之鑿鑿、出口無愧於心。

  「這,這…」

  而沈煦適才一邊聽著時,一邊都是逐漸露出愈發難以置信的神情,聽到最後更是眉頭緊鎖,面露難色、兩眼都皺成了兩條長縫…

  「風聽雨,你…是瘋了吧?」

  過不久,便見沈煦又開口問道,「還說我自欺欺人,你這…你難道就不能轉頭想想嗎?你剛才說出來的這番話,你自己覺得合理嗎?你自己聽著,這像是人話嗎?賣國都讓你賣得心安理得了?」

  「麻煩,真是夠了。」

  十日前就反覆聽過,今日又聽得他如此說,風聽雨便終於是不耐煩的嘖嘆兩聲,抬起了手中刀來——

  「喂,你做什麼?」

  沈煦見狀登時訝異、連忙慌張叫道,「鉉影閣主可說了啊,留我一命啊!你過來做什麼,喂!」

  而風聽雨則是再度蹲伏下身,伸出刀去、搭在了沈煦肩上。

  「那我不是也說了嗎?」

  風聽雨平靜道,「如果他的目的,只是讓我二人能單獨見面,能借你之口、向你我二人坦誠他的意圖,那如今不就已經達成了嗎?」

  「既如此,那我還留著你的命做什麼?」

  「如果照你的理解,我風聽雨已經心安理得的賣了國…」

  「那豈不更好?反正淵國已經回天無力,我這個時候多聽他一句囑咐,也不能阻止他們不出兵南征,那我何必還要遵守?」

  「哇…這麼一想,那鉉影閣主真是把我們每個人的心思都算得太准了呢。」

  邊說著間,風聽雨逐漸將刀刃緩緩移往了沈煦喉口去。

  「我風聽雨今夜…是完全被仇恨吞噬了,若不能趁此機會,親手將你這傢伙…千刀萬剮的話,我…可是會抱憾終身的。」

  「不,不…」

  聽罷此言,沈煦也頓時明白了一切,知道死亡是近在眼前了。

  此時此刻,曾殺人無數的他,緊緊注視著喉口前這杆鋒利的刀,居然也開始畏懼起了死亡,也開始滲出冷汗、渾身顫慄…

  終於,便見風聽雨縴手猛抬而起——

  唰!

  銀光簌過、猩紅飈出,沈煦的整隻左耳脫飛了出去!

  隨後,風聽雨收刀回鞘、眼神冷漠無情。

  「呃,啊…啊!」

  沈煦正瞠目結舌著,過片刻,那劇烈襲來的疼痛傳來、才終於是逼得他痛苦無比、慘叫連連…

  「一刀結果了你,太便宜你了。」

  風聽雨站起身來、淡淡的說道,「你還欠許多血債呢,鉉影閣讓我留你一命,可沒說…要讓你四肢健全。」

  「風聽雨…你,瘋了!啊…」

  沈煦強忍著劇痛的嘯叫道,「有本事…殺了我!不要…羞辱我,你這樣…殺人前還要折磨的,算什麼…行醫濟世、治病救人,你…」

  「世人總是如此。」

  風聽雨搖搖頭、無奈輕嘆道,「好人平時做成百上千件好事,但只要做一件壞事,便是墮落深淵、萬劫不復。惡人平時造無數殺孽、干數不盡的壞事,但只要救了一人,做了一件好事,便能放下屠刀、回頭是岸,呵呵…」

  說罷,未待沈煦回應,風聽雨便直接蹲回下身去、伸手將那始終抓在手中的粗布塞回了沈煦口中。

  然而對於這番話,沈煦正好也無從反駁。

  此時的沈煦,是正被捆縛住雙手,又被封住了經脈、無法運轉內功,所有的疼痛都最是真切的傳來,只能在顫動中不停地蹬著雙腳,被塞著布而無法合上的大口使得他在痛楚的掙扎中,很快便滿頭熱汗、津泗交縱…

  風聽雨再退回去,站起了身。

  「我終於…做到了。」

  只見此刻的風聽雨,卻也同樣是激動了起來,連連眨動著的兩眼間、很快又再度湧出了熱淚。

  「爹,娘,二叔,二嬸,你們看到了嗎?」

  「瑤光樓…終於殺乾淨了。」

  抬望向了清澈無比的漫天星空,風聽雨再也抑制不住心緒、喃喃自語了出來。

  ……

  山下風於邑,風氏醫館內。

  在將近所有出動的鉉影閣殺手與炎軍士兵都回來集合完畢、匯報過情況後,鉉影閣方終於也可確認,加上有張若卿「內部策應」,如今,集結埋伏在城中的瑤光樓嘍囉、斥候、殺手到執事,已盡數死絕!

  必須坐在輪椅車上、無法自保的少爺風書雪安然無恙,二十名炎軍士兵,除四人被殺外、另十六人皆只小有負傷而已。

  包括子顯在內的數十名鉉影閣殺手,偶有小傷,但無一人陣亡。

  跟隨來的郤府門客,則全部被斧執事親手制服、保留活口,每人斬去一臂、斷絕他們自盡的能力。

  在今夜事發前,身份就已在鉉影閣中被公開了的張若卿,則在付出了「卓絕貢獻」後、筋疲力盡的暈了過去,如今也正在醫館內被安好照看著。

  在專精醫術的風書雪診治下,她脫離了生命危險,並在身上各處外傷敷上醫館內現成就有的傷藥,救治十分及時。

  風於邑城內的情況,已完美解決!

  剩下的,便是上風荷鹿莊去,與風氏匯合了。

  當出門登高遠眺,發現風荷鹿莊方向的火光已經平息後,這邊便也猜測,山上的情況或許也已了結,便不打算再多帶人了。

  於是,留下風書雪在醫館內照看傷者,其餘幾乎所有鉉影閣殺手與炎軍士兵鎮守保護後,斧執事便單獨帶上了子顯與柳隨山,收拾行裝、出了城門便往山上趕去。

  當柳隨山向「斧將軍」問起為何要帶一個自己去時,斧執事卻是沒有作答。

  而回想起適才在醫館內聽到的許多讓自己迷糊的話、以及殺手們回來後無意間聽到的有人與斧將軍的交流,柳隨山心中也是有許多不安…

  或許,今夜的這個秘密任務,算是順利結束了吧。

  可是…是否真正要有什麼大事,要緊隨其後展開,甚至…接踵而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