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大隱於朝

  而范兄自始至終沒有提及這支神秘勢力及所有相關人員的名字,衛塵風也並未過問,似是不對此有任何疑心般。

  就這樣,范遠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瞞報」。

  心中顧慮著鉉影閣、公主與父母等茲事體大的范遠,對此也並無心理負擔。

  「所以…他們請你到郢鄲去,與他們人員匯合?」

  衛塵風撫頷問道。

  「是。」

  范遠點頭應道,「他們在郢鄲的人早已發覺了衛兄你的行蹤,知道你進不去王宮,他們已完成過向江王報平安的工作了。如今他們便仍在郢鄲繼續潛伏,觀察並實時回報朝堂局勢情況。」

  聽到這番話,衛塵風便明白范兄並沒有說謊了。

  「如此…是比我獨自一人要好得多。」

  衛塵風思慮一陣後、抬手拍了拍范兄的肩答說道,「好吧,我相信范兄,既如此,那我就暫且折返、離開江國了。湫陰那邊如有需要,我會時常去看看的。」

  「好。」

  范遠微笑道,「那就期待將來如有機會,我們能第四度偶遇吧。或許到時一切事畢,就能與你商榷入門之事了。」

  「哈,我等如此有緣,一定可以。」

  衛塵風說罷起身,范遠也一併站了起來。

  二人走到各自坐騎旁、先後踩鐙上座,接著,衛塵風只稍抬頭看了看星空,便辨別出了方向,而後執韁轉過馬頭,又與范兄是分了道。隨著各道一聲「江湖再見」後,便見范、衛二人是朝著相反方向,揚鑣前進了。

  衛塵風沿來時原路,離開江國。

  范遠則是繼續自己道路,孤軍深入,向著江都郢鄲而去。

  ……

  而在同一時日的六月中旬前後,距此約數百里之外。

  江北,啟國。

  位於天下之東而稍偏南的啟國,疆域僅大於樂,而比其餘五國皆小。當然,還是遠大於王畿的。

  國境雖是根據地理因素及幾百年來的互相爭戰劃分,但截至目前,國土形狀卻像極了一個規整的四方矩形。除東面臨海外,南、西、北三方便分別與江、宣、淵三國接壤。

  西北部的密林則是「四國交界」的模糊地帶,實際上也可以經由此通達王畿。

  雖是完整的一方疆土,但國境偏東部卻有條南北走向的山脈、將領域東西分別了開來,稱為「青鳳山」。這青鳳山一直通達到江國境內,使啟國東西兩端其實交流頗為困難。

  歷史上,也少不了許多諸侯國在此來往征戰…

  這便導致了如今啟國境內,最為發達的學說是「縱橫家」,雖不到如玉婁城在未國般持國的地步,但也出過了如李夫子這般名滿天下、四處講學的大師。

  是所,為「便於禦敵」,啟國王都「邯鄭城」便定在了青鳳山以西,如此,與三方邊界交通便能快捷了許多。

  這天,啟都邯鄭城郊。

  如樂國寅城般,邯鄭在城郊也有一座大營,這裡屯駐的是時刻衛戍王都、且在有需要時能隨時調往前線的士兵,是所,比邘意手下規模龐大的多,自然也是啟國境內最大的兵營。

  二十餘萬大軍沿著山麓鋪滿成方圓十餘里的連營,每天上萬個大灶烹煮著的士兵伙食、飄成一道壯麗的炊煙群…

  近在毗鄰的邯鄭百姓們見了,是既有羨慕,也有安心,甚至居然還有畏懼的。

  正午,邯鄭大營中。

  在大營中央偏東、接近最深處的位置,有座較大營其餘各處皆最是寬大的軍帳,正是該營的「中軍帳」,即統領全軍之中軍元帥所日常坐鎮之地。

  中軍帳前是一處百丈寬闊的廣場,每天都有上萬士兵在此輪流排演、操練與鍛鍊。

  隨著不同陣型變換,發出的呼喝聲是氣壯山河。

  此時,是午飯時間。

  中軍帳內,中軍元帥正盤坐在最高處的主座位置,與手下幾位副將各自就著酒肉、一同在進享午宴。此地近山,遂可說也與炎國的俞嶺關相似,但凡想開些葷,也總能進山隨意獵到,為朝堂省下些糧餉錢。

  元帥其人,也是個看著年近四十左右的白面青年,留著氣勢威武的羊須美髯,丹鳳眼而眉長若鉤,雙瞳更是一對碧綠。

  「嘖,今日這酒有些淡了呀。」

  「是不夠烈,但你小子能喝嗎?哈哈,你還想更烈的呢…」

  「哈哈哈…」

  在一眾歡聲笑語之中,其與幾位副將相處得也是極為融洽、頗得軍心。

  統領著啟都全軍,雖未封爵,其兵權與威望卻是遠在樂國邘意之上,其地位該說與淵國郤氏族長才是一個層次的。

  「報!——」

  就在帥帳內眾將歡笑度宴之時,一名佩劍士兵快步闖進了帳中,俯首抱拳。

  「奏。」

  元帥抬手示意。

  「是!」

  士兵於是開口道,「稟元帥,營外有客來找。」

  「有客?」

  元帥疑問道,「是何人?」

  「稟元帥,其不願透露姓名,只說與元帥認識。」

  士兵繼續道,「那人是獨自一個,是個白臉少年,穿著布衣,牽的是匹炎北特產的烏鬃高頭馬,還掛著杆鑄有玉飾的貴重長弓。」

  「…什麼?」

  元帥聽得立即臉色大變、眉頭立時蹙緊,置爵於桌,直注視向那士兵去。

  眾副將見得情況不對,也紛紛噤聲,適才的歡笑氣氛也是霎時煙消雲散。

  「請…那位客進來,不必收繳他的兵器。」

  「是!」

  在垂頭猶豫了片刻後,元帥最終是深呼吸一道罷、便對士兵做出了回復。士兵則是應罷,轉身便出去了。

  「元帥,怎麼回事?」

  「是何方來客,元帥莫非當真認得?」

  待士兵走後,眾副將也紛紛疑慮著轉過頭來、好奇追問。

  「各位。」

  元帥於是神情嚴肅的看向眾副將說道,「今日午宴,就到此為止吧。之後各位出了帳去,還煩請知會一聲,帥帳百丈內…不得有外人靠近。還有,此事…不得向任何外人提及,日後也不要問。」

  「這…」

  「…是,遵命。」

  眾副將頓時面面相覷,不久便也紛紛起身告別。

  待得副將們一一離去、帥帳百丈內所有士兵也盡皆驅散了開後,仍是神情凝重的元帥終於是坐不住,起身邁步,走出了帥帳外。

  帳外,午陽被遮在層雲後,只余是夏季清風徐徐。

  元帥背著兩手,站在中軍帳前,面對著一望無際的空曠,慨然長嘆。過片刻,便轉抬起頭,看向了另一邊去。

  帳旁矗立著一座高大的纛旗,也正迎風獵獵刮響。

  與其餘六國及王畿的禮制相同,這面旗上只有一個大字,立在中軍帳旁,標示的當然不是國號「啟」字,而是元帥的姓氏。

  而這位啟國中軍元帥的姓氏,許多初入軍中、讀書較少的士兵,卻是都不知該如何稱呼,總要去問過將官或前輩才能知曉。

  放眼天下、甚至遍尋古籍,亦都極為罕見——

  「榑」。

  ……

  不久後,兩名士兵便將那牽著匹炎北烏鬃馬、帶玉腰長弓的布衣白臉少年,在沿途一路其餘士兵們異樣的眼光中,帶進到了帥帳前。

  正是炎國道門劍宗「天門山」掌門一心道人座下大弟子,榑景明!

  與他同姓的榑元帥此刻佇立在帳前,神情嚴肅、迎候已久。

  「下去休息吧。」

  「是。」

  兩名士兵俯首抱拳應罷,便退卻數步,而後轉身小跑離開去了。

  其間,兩個姓榑的是持續面無表情、沉默的對視著。

  見到士兵們消失到百丈之外,榑元帥這才長舒一口氣,而後對著帥帳內抬手示意道:「進來坐吧。」

  「好。」

  榑景明平靜的將馬牽到一旁系上後、取下玉腰長弓,便隨元帥進了帳中。

  「隨便坐。」

  「嗯。」

  不久,榑元帥坐回自己主座,而榑景明則找到位其左側的一張、尚擺滿著許多沒吃完的酒肉的條桌前,放下長弓、盤膝坐下。

  「喝酒麼?」

  榑元帥抬手示意問道。

  「不了,道門有戒律。」

  榑景明瞥了眼面前桌上的銅爵、眼神中滿是副嫌棄,「再者…他人飲過,即便我要喝,這也不乾淨吧?」

  「哈…沒事,我當然知道你不喝,唉…」

  「…二十二年了,你終於是找過來了。」

  榑元帥笑罷,長嘆一聲、便平靜的說道,「想問什麼…你便問吧,凡是當前可以告訴你的,叔父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師父只告訴我叔父在啟都邯鄭,卻未提及…叔父竟是這等人物。」

  榑景明只眉頭深蹙、搖頭輕嘆,全然不似師弟在聽到自己父母是鉉影閣創派骨幹般震撼,哪怕叔父的地位與權力…可能比那要高得多。

  這自然是因為,早在邯鄭城中打聽師父的名號時,他便已震驚過了。

  啟國中軍元帥「榑浩瀾」,雖不至於是全國認得,但至少王都邯鄭的百姓、當然是都家喻戶曉的。

  「你師父不知道的還多呢。」

  榑浩瀾心情複雜,端起酒爵抿了一口、隨後說道,「我們將你送去時,你都只是個初具人形的嬰孩,剛剛斷奶而已。」

  「我爹娘…安在麼?」

  「在,好得很,不過是在家裡,離此地挺遠的。」

  「那…」

  榑景明神情凝重的開口試問道,「師父說,我…還有我們全族,都是『那個』,是真的嗎?」

  「是真的。」

  榑浩瀾不假思索答道,「他定是從小便反覆叮囑你,這把長弓不可離身吧?這正是我們做出來、給你掩蔽氣息用的,可助你不被其他修仙者察覺,你叔父我也有一把。」

  說罷,榑浩瀾便放下銅爵,唰的一聲,將自己腰間令劍稍稍拔出了鞘來,引得榑景明放眼看去——

  果然,那劍柄、劍格皆鑄有翡翠色的玉飾,一望而知與自己長弓是同等材質。

  「當然,修為高些便能察覺了。」

  榑浩瀾收劍入鞘、繼續說道,「所以我待在這啟國,天下七國…最不待見道家的地方。剛好,這裡也離家最近。」

  「離家最近?」

  榑景明聽得起疑,「莫非這裡…」

  「不是。」

  榑浩瀾則是搖了搖頭、阻止了侄兒再問下去,「此事詳細…就日後再告訴你吧,現在…還不是時候。」

  「好吧。」

  榑景明應罷,神情中雖是稍顯失望,但很快便也平復了,接著便又看向叔父、繼續問說道,「那…既然我們身份如此絕密,必須匿於常人,叔父又為何在啟國…擔任如此高官呢?這不是反倒招人顯眼麼?」

  「呵,這你也想不明白麼?」

  榑浩瀾嗤笑一聲、反問道,「古人不是有句俗話麼?小隱於野,中隱於市,大隱於朝。我越是在俗世朝堂從軍入伍、平步青雲,升得如此高就,便越是沒人會懷疑我的出身,我與『那些事物』的關係乃至對他們的興趣,這樣反倒是最安全的。」

  「也有三個字總結過這個道理,俗稱『燈下黑』。」

  「當然,除你外,榑氏如今便只有我在大黎活動了,有在此等位置,也能更為便利的向家裡傳達大黎情報,不至於自閉視聽。」

  「也是。」

  榑景明登時領悟了叔父用意,便轉回頭去,不再追問了。

  ……

  「嘖,啊…」

  端起銅爵又飲了一口後,榑浩瀾砸吧著嘴罷、遂看向侄兒,開始提問說道,「不必問我了,來說說你吧。你那邊…是怎麼了?最近也沒聽聞天門山上有出什麼事吧,怎麼你師父突然把這些事告訴你,還讓你下山來了?」

  「山上沒事。」

  榑景明平靜答道,「是正月,江國公主出事後,炎王寄了封信給師父、請他出山,師父派我與師弟下去回信推辭。但我等呈信時,炎王又將尋訪王子禹的差事轉交給了我們。」

  「我等…阻攔不住師弟他熱心助人的心思,回山沒過幾天,師父就讓我二人出師下山、來尋訪王子禹了,所以在下山前夜,師父就告訴了我家裡的事,還有…我的身世。」

  「我因為不敢相信、一直猶豫,直到前段時日,師弟也得知了自己身世後,便不顧一切要到江國去尋找,而他必須獨自前去。我於是…就動了心思,不妨趁此時來找叔父,確認我的身世了。」

  「直到現在,見叔父這般反應,聽得叔父這些話,我…也是不得不信了。」

  榑景明心緒沉重的說道,「當然,我還是…很吃驚的。」

  「沒事,過些日子便好了。」

  榑浩瀾平淡應罷、便轉移了話題問道,「照此說…你與你師弟下山,該是也過數月了吧?這些日子都經歷了什麼,不妨來與叔父說說吧。」

  「…當然。」

  榑景明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