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侯話音落畢,圍瞪著他的一眾墨家弟子們幾乎是皆已目眥欲裂、攥緊雙拳,咬牙切齒、呼吸急促,唯有屈杉尚能儘量維持著冷靜,可即便如此,亦仍是眼角在止不住、難自抑的微微抽動著。
「邘意,你這招…果然有用。」
屈杉答道,「不過…既然是你敢明說出來的陽謀,你就也得做好…應對我們,也將要設法還擊的準備了!」
「還擊?好哇,無所謂!」
寅侯大笑道,「那就來比比看,是爾等先找回靈石,再為天下所忌憚、排斥,還是本侯先取到靈石,完全掌控爾墨家力量。比比誰更快吧,哈哈!」
「…好。」
屈杉應罷,抬看向周圍的眾師弟妹們,卻是眼神凝重、不知該如何言語。
一直過了許久,皆是仍未開口。
「諸位。」
羋筠見狀遂走上前來、替躊躇中的哥哥發號施令了道,「靈石之事,只需大師兄一人回總院向巨子求證即可,還請諸位就此離開樂國後,各自分頭在六國找尋另兩支繼承人下落!」
「至於此人,他說他知道,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羋筠瞥向地上的寅侯繼續道,「畢竟若是真知道的話,他一開始就不會謀劃今夜這一出、還多費什麼心思把我們留下,而是根本懶得理會我們,直接派人去找了。」
眾墨家弟子們頓時聽得恍然大悟。
地上的寅侯一下子又被這個小姑娘看穿了心思,登時也是神色一變,而這微小的破綻被許多人注意到,也同時坐實了他確實還不知另兩支繼承人下落的情報。
僅在隻言片語間,墨家一方便逆轉了形勢。
「我們也動身了吧,反正東西也收拾好了。」
醒悟過來的屈杉遂向眾師弟妹們繼續道,「此人後續如何,就交給斧執事、子顯姑娘和二位道長他們吧。」
「是!」
眾墨家弟子們紛紛大師兄作揖應罷,便皆跟著他從寅侯身邊離開了。
眾人先是到了百步開外去,向正禮貌迴避著的四人道別。
……
一段時辰之前,四人剛剛移動到百步開外之際。
「范遠,你腦子不算笨。」
斧執事才拉著三人到了這邊,便也盤手抱胸、自己問起了話來,「你應該明白吧?過了今晚,不僅是你,就連你的家人們也不可能再留在樂國了。」
「這…明白。」
范遠細思片刻,便很快明白了。
此時的他低頭蹙眉著、正被在旁的三人注視,而三人也皆看得明白,他多半是正為自己只來探望一番,卻又連累了奶奶一家又得奔波而愧疚著。
「放了邘意再回去搬家,就已來不及了。」
斧執事解釋道,「所以適才,羅沉在你二人走後,就立即叫醒了你祖母全家,向他們解釋了清楚,並保護、協助他們收拾好了全部的搬家行李。到如今,該是已乘上馬車,在城東荒林里靜候了。」
「這麼快?!」
不只是范遠驚呼,就連師兄榑景明聽了也感到震驚,「斧執事,連這也算到了嗎?可是你們為何…」
「小事一樁,不必介懷。」
斧執事冷靜道,「鉉影閣今次來的人,不止我一個。而且,正如我適才對風小姐的回答一樣,今次幫過你的人情…以後會請你幫回來的。」
「…好。」
范遠聽得這番話,其神情之變化與先前的風聽雨幾可算是如出一轍。
「還有你叔叔的下落,你也不必問了。」
斧執事繼續道,「樂國才多大地方,他寅侯也沒發動過什麼遠征。你家人就居住在此,都三年打聽不到下落,也不見人回來,情況…多半已是不容樂觀了。更何況你叔叔也不是什麼將軍,他寅侯手上幾十萬號士兵,如何能記得住一個?他之前不曾告訴過你嬸嬸,如今自然是也不會告訴你的。」
「斧執事,別這樣說。」
范遠這回卻並未再乖乖答應、而是露出了如同先前作戰時般堅決的眼神,「即便他不說,我也會繼續找下去的。我已經答應了奶奶、嬸嬸和小逸了,在親眼見到叔叔的屍首和骸骨前,我…決不放棄。」
榑景明看著師弟,眉頭深蹙著、神情凝重,似是有所思慮。
「那自然是隨你。」
斧執事反問道,「可你的家人如今該怎麼辦?離開樂國,你要帶他們奔波到何處安身?」
「這…自然是回家去了!」
范遠蹙眉嚴肅道,「他們本來就是從炎國櫟縣被強遷到樂國來的,現在正好有我在,我就親自護送他們返鄉去!」
說罷看了師兄一眼,榑景明則是點頭答應。
「行。」
斧執事應罷一笑,便轉過身去、不再多言,又見他與子顯對視了一眼,兩人臉上是皆揚起了一抹微笑。
隨即,四人便繼續等候。
……
到了墨家眾人與寅侯交流完,走到四人眼前的此刻。
「如何?」
斧執事看向屈杉冷靜問道,「是否確實是什麼絕招?」
「勉強可算,不過…仍需求證。」
屈杉答道,「我接下來會即刻趕回墨家總院,向巨子求證。我妹妹與師弟妹們則會離開樂國,在六國間搜集情報。總之,多謝這位…鉉影閣的斧執事,子顯姑娘,還有二位道長今夜的相助了。」
范、榑、子只是擺手一笑而過,斧執事則是揚起了一抹頗有深意的微笑。
「同是那句話,屈杉。」
斧執事微笑道,「今日墨家欠的鉉影閣人情,鉉影閣將來會設法找補回來的。」
「嗯。」
墨家眾人紛紛點頭應下,能與寅侯劃清界限、還交上「鉉影閣」這樣神秘莫測的強大勢力,於他們而言還是利大於弊的。
「呵…咱們今晚,多少說…也算是遏止了一場政變呀。」
站在人群當中,子顯向著遠處趴在地上、仍被一桿大斧牢牢壓著的那寅侯瞥了一眼後,不禁嗤笑了起來,「若是真讓這傢伙把你們墨家綁了,只怕他是要真的敢就地獨立,而後,還帶著親率大軍反攻臨薊,如他所言,把樂國換成他的寅國了!」
一切事情解決,眾人也終於是放鬆了起來。
「我看不至於,他寅侯還沒那麼蠢。」
屈杉笑應,「如今樂國哪怕是整個聯合起來,都難與東方炎、宣、未三國爭雄,他這若是還要造反,完全是明擺著給三國,甚至是六國一個戰爭藉口。那時候,管它是樂國還是寅國,可都不會好受。」
「屈兄有理。」
斧執事點頭道,「歷代寅侯都早已有過取締樂國王室的想法,但其實都是囿於此情,才終生難覓良機,抱憾而去。邘意不算精明,可對此當然也清楚得很,否則…早年輕時就已行動了,又何必拖到現在?」
「…噢,也是啊。」
子顯聽得兩位大哥解釋,隨即也恍然頓悟了。
對這種話題一向沒有興趣的范榑二人,此時自是也沒什麼意見發表。
「只可惜二位道長功夫…有些太好了呀。」
斧執事卻是此時將話題及眾人目光引向二人身上,以致二人都幾乎是被嚇了一跳,「今夜行動一整晚,竟是做到了既不傷他一個士兵,也沒讓自己有什麼絲毫破損,如此…可就留不下什麼證據了呀。」
「證據?」
范遠不解,「這…要什麼證據?」
「你不是帶了這紅玉玦來的嗎?」
斧執事解釋道,「你今夜的行動,倘以『預防寅侯政變』為由解釋,再有一兩道傷做證據,那上告到兩國王室,是可以擴大成外交事件的。如此…完全可在這邘意還有後續行動前,將他徹底制住。」
「如若不然,我今夜若拔了斧頭、與你們就此離開,於他而言,豈非亦是毫髮無損、如從未來過一般?」
「他若記下此仇,那在我等走後,將會做些什麼呢?」
斧執事說著也看向了墨家眾人,「我等可以輕鬆一走了之,可墨家總院就坐落在樂國,這可是跑不掉的。他寅侯要是不被削去兵權、職爵,不受任何懲戒,難保不會…」
「那倒也不至於。」
羋筠則是一語道破、輕鬆解答了眾人疑惑,「無需什麼受傷作為實證,今日之事,只需通知到太師一聲。請他本人做人證,或是直接借黎天子名義,知會到兩國王室,效益也是相同的。畢竟…太師他此番原本只是來給師兄李夫子捧個人場,卻無端被他寅侯『請』上樓問了計,還不得不說了出來,他心裡應也正憋屈著,會願意幫我們的。」
「哦!羋姑娘所言極是!」
斧執事聽罷恍然大悟,立即看向了范榑二人去,「太師幾個時辰前方才出城,返回黎京。他用天子儀仗回程慢的很,若是快些趕路,說不定天亮前都足以追上他。」
「這…」
范遠聽懂了斧執事的指點與暗示,頓時陷入猶疑。
「道長如不方便,我去也行。」
羋筠應道,「正好我之前也早已決定,過了今日講學爭鳴會後就離開樂國,到宣國去求官的。畢竟說是要打探情報,其實也沒什麼頭緒。只不過我去的話,這紅玉玦恐怕就得…」
「宣國求官?」
斧執事看向羋筠問道,「炎王數月前向天下廣發『請賢書』,何不到炎國去試一試?」
「炎國獨尊法家,豈容得下我墨家思想?」
羋筠輕嘆了聲罷,一旁前不久才被炎王拒絕過的子顯也應聲附和、點了點頭。
「好吧。」
斧執事應道,「依我看來…宣國雖大,其朝堂…可能已不太適宜為官,說重些,可算是『病入膏肓』了。當然,個人建議,你自斟酌即可。」
羋筠點頭應過,將斧執事的話記在了心裡。
「這倒不必了,羋姑娘。」
范遠則是客氣回絕了,一來是不想麻煩他人,二來則是目下已弄丟了一個紅玉玦、僅剩的一個是不敢輕易外借了,「我適才…只是還在猶豫,我們已經先發出手,是否還要做到如此之絕而已,我…」
范遠正欲往下說,遂轉看向了師兄去。
榑景明仿佛能懂師弟心思般,只點了點頭,便見范遠又轉回頭來,繼續對著眾人說道:「我稍後…需要去找到我家人他們,護送回炎國,此事…我請交給我師兄去辦即可。」
「好。」
一眾墨家弟子皆作揖謝應,屈杉則是還微笑說道,「那就有勞二位道長了!二位道長此番若忙完了,如有閒暇,說不定來一趟宣國,彼時就見到舍妹已經為官了呢!哈哈!」
靈石的事暫放心底,此時的墨家眾人,是皆正在為安度了今晚、先發制服了寅侯而慶幸並放鬆著…
「那就這樣說好了!」
羋筠笑道,「二位道長如有閒暇,一定要來宣國找我呀!」
范榑二人對視一眼罷,皆看向羋姑娘、點頭應過。
「哈,這時間和地點雖是出乎了意料,可畢竟還算是安全了。」
屈杉看向四人道,「那麼…斧執事,子顯姑娘,還有二位道長,咱們也該是時候分別了吧?」
「嗯!」
范遠這回終於是學到了這四個字、遂主動向眾人微笑以告,「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斧執事,子顯姑娘,屈兄,羋姑娘,還有墨家的諸位,我們江湖再見、就此別過!」
「江湖再見!」
「就此別過!」
眾人的笑聲傳到百步開外,那仍被壓趴在地上的寅侯聽得是怨憤不已…
……
片刻,待到所有其餘人全都遠離,在這片荒郊野外消去了蹤影后。
鏘!
斧執事這才回來到寅侯身邊,從他肩甲上拔出了自己的八尺長杆雙刃斧。
「…直娘賊也!」
頓時,只見如釋千斤重負的寅侯是直接暴跳而起,抬身罵嘴之際,便直接順手抽出腰間長劍,揮斬向了眼前的斧執事去!
然而,就在這時:
砰!
斧執事完全反應過來,提著大斧的右手雖在此等近距離之間無暇應對,那右腿卻是瞬息抬起,寸止之間,迎頭直接撞在了寅侯胸甲上——
「噗嗤!」
只此簡單的一記膝撞,且還是在有盔甲擋住的情況下,竟見到這寅侯是直接怒目圓瞪、鮮血暴吐,整個人倒飛開去,半空中兜了幾圈,最終跌在了數丈開外,啃了滿嘴的煙塵沙土…
寅侯踉蹌爬起,自己的劍也已脫手到幾丈開外的另一端去了。
斧執事則是站在原地,大斧收回身後,盤手抱胸斜站著,冷冷盯著數丈開外的寅侯,眼中只有冷漠的銳利、並無什麼殺意。
就這麼盯著他,既不走過去,也久久一言不發。
「哼…」
過了一陣,憋屈無比的寅侯還是只得走到一旁,撿回自己的劍,接著轉過身,往軍營方向回去了。
「呵。」
見到寅侯離去,斧執事過了一陣,遂也動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