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後一個趕到、自稱「兵家」的寅侯也進了場,找准位置坐好後,那門前負責登記的老翁遂捲起統計完了名錄的竹簡,將之收進了袖袋,而後,轉身將門關了起來。
接著,老翁沿中堂踏上高壇、來到了太師白真身邊。
在學宮上下、全場百餘人的注視下,太師起身,對著老翁笑起,老翁則伸手一揭、取下了戴在頭上的花白假髮,露出了一頭極顯年輕的烏青色。
隨後,又取下假鬍子,再抹去臉上各種刻意化老的偽裝…
最終,呈現出了一副看起來只比太師與寅侯稍年長些,四十來歲左右,不蓄鬚、五官端正硬朗,雙目如炬的青年相貌!
「李夫子?!」
全場席間倏然爆發出了震驚萬分的呼聲,原來李夫子早已進了寅城、來到學宮,化妝潛伏在此了!
各座位中的范遠、榑景明、風聽雨、子顯、屈杉等人見狀也皆驚嘆…
「李昱,見過諸位!」
除遍全身偽裝、露出真人相貌後,李夫子遂笑對宮中眾人,大鞠一躬、作揖敬拜。
百家學子也紛紛站起,拜以回禮:
「請李夫子開講!」
「師兄,請。」
白真也請師兄入座,李夫子笑應謝過諸位後,遂與師弟一道,二人共同坐進了高壇最里處,左右各兩張的蒲團上。
四名侍者端上兩張條桌,擺在二人面前。
又有兩名侍者將提前準備好的、堆摞得非常高的一堆堆線裝書簿搬來,擺放在了李夫子面前桌上。
書有非常多,條桌在不擋到李夫子的前提下被很快擺滿後,剩餘的又只能擺到地上…
就此堆放完,竟堆積起了有如一座四尺高的小山般。
……
隨後,李夫子正式開始了他此行來到寅城的講學。
首先是宣傳介紹他歷時七年剛剛完成的著作,只見他隨手從旁拿起一本,便開始了講解:
原來這些堆作了小山般的書目,二十四卷,九百一十八章,三百七十五萬言,竟都是他一人在七年內所作!
這部巨著全文的模板已經運到寅城,只稍一段時日後,便可由寅城開始,逐漸出現在全樂國境內的各家書局與書攤,而後再借行走書商之力,又繼續販售到六國與王畿…
李夫子稱,他畢生雖專攻縱橫家學論最多,但認為「學」應是「博觀約取」、「厚積薄發」,遂對百家其它學論也頗有興趣、皆有所涉獵。
這一回,他所找到的便是一門在百家思想中已極少有人談論、研究,甚至幾乎已將散佚的學家——
小說家。
說到「小說家」,在座百家學子果然各皆議論了起來,已是鮮少有人知曉。乃至今天都沒有弟子代表前來,哪怕道家都來了兩人。
李夫子繼續介紹稱:「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即採集民間傳說議論,考察民情風俗,以編寫故事為要務。
也正因此,小說家曾被冠以「九流十家」之名。
即但有十家學說,便唯小說家不入流,除去小說家後,餘下的才堪稱入流。
然他李夫子則表示有「有學無類」,博取百家、集思廣益,自駁自辯才是真正學者應有的態度,也是他本人研學百家至今的信條。
若不然,只會越學越是狹隘,最終陷入桎梏。
「彩!」
百家學子聞罷,紛紛默契地作揖喝彩。
李夫子於是繼續介紹,在進行了對小說家形式的探索、經歷長久的研究後,他最終完成了這部三百餘萬言的故事。
如此宏大的長篇故事,其核心是圍繞著兩個家族,縱貫百年、長達五代人的鬥爭廝殺所展開的。
門派、家族、俠義、信念、江山、蒼生…
從起初兩個相持已久的龐大武林世家,到最終僅餘二人的決鬥,戰爭、權謀、親情、友情、愛情,上百餘個生動的人物角色,糅合著以他縱橫家為主的百家理論、交雜在各方勢力的一場場各式樣的博弈中,更將人性的複雜在精彩的故事中體現得是淋漓盡致…
簡單的講述,便已令百家學子是紛紛拜服,又皆再度喝彩。
接著,李夫子則開始了細談,揀出其中一些在他看來具有代表性的情節,來向學子們介紹討論…
……
對李夫子最是熱情的陰陽家弟子子顯,成了全場第一個舉手提問的人,交流提問、辯論爭鳴的氣氛也由她正式引起。
站在陰陽家角度,子顯看出了李夫子用在故事中的地名、人名、人物命運與故事走向間五行五德的規律,邊說著又邊問起更多…
李夫子對子顯讚賞表揚,令她臉上浮現出了無比滿足與興奮的笑容。
這與范榑二人那夜在叢林裡見的,那個冷峻的「殺手組織叛徒」形象可說是判若兩人。
若非親眼見過,任誰也難以聯想得到。
隨後,便有法家弟子提問。分為法、術、勢三派的包括羅沉在內的弟子們,分別對故事中所虛構的那個大一統王朝,以及當中其它一些門派、世家與組織,所各沿用的不同法度與秩序,提出了各自不同的疑問與看法。
李夫子同樣是對答如流,解釋得一清二楚,任法家三派弟子們皆無不拜服。
墨家十分認同故事中頌揚的俠義精神,但對各種不同的執行方式,充滿在全文上下無所不在的搏殺,則表示難以理解。
李夫子則回答了些他個人對所謂「俠義」的理解,雖講解分析了清楚,但依然難與墨家理念苟同。
兵家所關心與提問的,自是書中描述的幾場「震盪天下」的戰爭,當中的前因後果、過程走向,用兵方略、兵種、戰術,各方人物的心理等。而對於這些,李夫子也一一對答如流…
自稱兵家的寅侯是全程並未開口言聲,也不知他是否有聽懂哪句。
全場的氣氛只稍一被帶起,加以烘托渲染,那爭鳴激辯的氛圍便開始了,名家、儒家、縱橫家、醫家、農家、雜家的代表們先後當著李夫子的面,開始向之前發言的各家學子們提出詢問…
激烈、熱鬧、繁榮的百家學派大爭鳴,就這般在學宮中開始了。
當中代表著道家的范榑二人,卻是認真仔細、全程聽得津津有味。
或是下山以來首次接觸這樣多方複雜思想的交駁,有些聽得愣住,或是常年修道心靜、不喜與人相爭,亦或是出於緊張…
直到百家爭鳴已經開始,二人都未從道家思想角度去向李夫子或其它各家發起過什麼提問,當爭鳴開始後、全場皆充滿了嘈雜的人聲時,他二人再想發言已是來不及了。
這樣多璀璨絢麗的思想言論,更令他們是光聽也聽不完…
不久,高壇講桌後,李夫子與師弟白真二人已在邊欣賞著這幅爭鳴美景、邊開始了飲酒敘舊。
交談一陣後,便見有一侍者上台,來到太師身邊、細聲耳語知會了些什麼。
太師聞罷、轉瞬色變,隨即與師兄告別,起身離開了講台。
……
學宮樓上,一間包廂內。
吱呀一聲,太師白真在兩名士兵帶領下來到此地,推開房門,見到了坐在房中、也是將他叫到此地的人——
寅侯。
房中橫亘一張條桌,前後各一張蒲團。
寅侯坐了一張,六名披甲持戈士兵在旁站定,很明顯,另一張便是給太師準備的。
房門關上,白真自覺進來坐下。
此時的他,已可說是正被九人包圍,當中與他對坐的還是位掌有萬軍大權的軍侯,任誰來到此等場景、恐都會驚難自已。
「何事?」
而白真卻是鎮定自若,盤起腿來,只一臉冷漠的看著寅侯、全無了適才在樓下迎他進門時的笑容。
寅侯見狀頓時咧笑:「太師!何須這番臉色呢?咱也不是生人嘛。」
白真應道:「我不是很想與你熟,有事快說吧。」
「吶,太師你可真是…」
寅侯搖頭嗤笑罷、遂開始說道,「今天呢,本侯原本是只打算來湊個熱鬧的,不想聽了李夫子寫的故事、還有百家學子們的一番闊論,實是激起本侯心中萬丈豪情,熱血賁張啊…」
白真冷臉,未作應答。
「太師只大我一歲,咱倆…勉強算是同齡人吧。」
寅侯繼續道,「然我將門世家,從父侯處白撿了爵位,襲爵至今,未給樂國拓過一里地,就此混到不惑之年。太師卻是布衣之身,少年被天子選召入宮,直聘太師,歷侍兩代天子,功績非凡…如此相比較下,實是慚愧不如呀!」
白真仍是面冷若鐵:「我能有什麼功績?有話直說!」
「哈哈哈,太師就莫要謙虛啦。」
寅侯依然笑道,「這裡的小兄弟們或許不知,但本侯還是一清二楚的,太師作為縱橫家大師,入侍王室二十餘年,這期間為王室做過的驚天動地的大事…那可是不少了!說實話,若非有過這些實打實的功績,本侯今天還真不會生出要請太師上來、向太師提起這個請求的念頭呢!」
白真眉頭微蹙應道:「什麼請求?」
「很簡單,太師應已是經歷過許多次了。」
寅侯微笑著應道,「本侯想請太師…離開王室,到寅城來,為本侯效力!助本侯開疆拓土、建功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