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的有些厲害。
烏壓壓的一片雲猶如厚重的棉絮,將天與地的距離都像是拉近了許多,造成很壓抑的感覺。
一輛豪華轎車行駛在空蕩蕩的馬路上,駕駛員的臉色和這個天氣一樣,陰沉沉的。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青年,劉海稍微長了些,遮蓋住了眉毛,他的臉上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樣子,斜眼瞧著正在開車的陳校長。
右手手肘撐在車門內的扶手上,手背撐著自己的側臉臉頰,由於外界光線不足的原因,導致他半邊臉是被陰影遮擋住的。
這個年輕人嘴角微揚,望著正在開車的中年男人輕聲笑道:「陳校長,好車啊,看來這些年貪污不少吧。裡邊有沒有,貧困生的資助金呢?」
「呵呵。。。」
陳校長不敢反駁,連回話的勇氣都沒有。
他嘴角抽搐了下,陰沉的臉馬上被尷尬的笑意取代,這個變臉速度,川劇大師都直呼高手。
方哲沒有理會,而是將視線,轉移到了後視鏡上。
鏡面顯示後排那兩個人,胖和尚雙眼緊閉,雙手合十,一副虔誠的模樣。
男學生直勾勾的盯著後視鏡,與方哲四目相對,彼此盯著彼此。
方哲的面容,雖然帶著笑意,但那棕色瞳孔與那眼白,只有充滿陰寒的冷漠。
持續了大概幾秒,男學生便心虛的將目光移開,他身子微微向一旁側了側,離開了後視鏡所能照到的地方。
這四個人從燕城第一中學離開後,便先去了燕城銀行。
他們原本想查一查那位一直匿名,長期給貧困生資助的好心人的真實身份。
但,銀行目前關閉了,部分工作人員處於失聯狀況。
好不容易找到一名銀行內部人員調閱文件,卻發現這些文件全部被動了手腳。
現實中文字記載的檔案,通通消失;電子檔的文件,全部被串改成亂碼。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的一方面在於,大概率可以確定,這位一直資助貧困生的好心人,很可能就是「傳喚者」本人。
但壞的方面在於,這個人的真實身份,依舊成迷。
只不過,這也可能是一個故意混淆視野的障眼法,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查不到真相。
方哲看著窗外一幕幕飛快閃過的風景,頭有點疼。
他覺得自己真不適合幹這種腦力工作,從而他立馬聯想到,如果劉亮那小子在就好了。
這兩個人,目前彼此誰也不清楚彼此的位置。
卻在同一個天空下,同樣的城市同樣的時間段,同樣坐在汽車副駕的位置上,看著車窗外的風景。
想著彼此。
但方哲的思緒,是有些悲涼的。
因為他不單單想到了劉亮,還下意識的想到了,那位渾身冰冷,靜靜躺在運屍車上的,吳安。
方哲腦子裡立馬浮現了一段話。
「歲月長河,友人的離別往往沒有桃花千尺,也沒有長亭古道,這些儀式感的東西都沒有。只有從今往後,我的一日三餐,我的喜怒哀樂,都與你無關。」
「今日的天氣是個陰天,但你,只留在了陽光灑滿的,昨日。」
方哲無奈的笑了笑,他覺得自己果然是個矯情的人。
其實方哲自認為和吳安並沒有過多的感情過度,兩個人撐死是點頭之交。
只不過,他懂他的梗,他懂他的笑。
照理來說,方哲覺得自己不會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但他不知道為什麼,離開學校後,離開了吳安的那具屍體,他滿眼所見,都是吳安的影子。
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就這樣面容安詳的躺在沙發上,莫名其妙的死去了。
明明前一段回憶里,還是吳安笑著說,「我累了,先眯一會,有事叫我。」
結果卻成了他最後的遺言。
想來,也是不可思議,可這就是現實。
方哲認命般的,深深嘆了口氣。
汽車勻速行駛著,很安靜,大家都聽到了這聲嘆息聲。
同一時間,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抑感迴蕩在整個汽車內。
陳校長冷汗都從額頭流了下來,他原本是單手握著方向盤,一副懶散的模樣。
現在整個人立馬精神了起來,雙手扶著方向盤,腰背挺得筆直。
慧秉和尚睜開了雙眼,緊盯著副駕駛的位置,手指頭下意識動了動。
張星羽將身子又往車門邊縮了縮,就差臉頰緊貼著玻璃。
他眼皮跳得厲害,甚至產生出想要打開車門,直接跳車的衝動。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覺察到一種危機感,這種要命的危機感。
沉悶的壓抑持續的時間並不久,就自動消失了。
所有人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只有方哲,依舊沉浸在悲傷的情緒當中,無法自拔。
他的眼神很陰鷙的緊盯著正前方的風景,一言不發。
來到燕城之後,他的心情似乎就一直很差。
在學校里,通過張星羽能力的影響,他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噩夢,但在噩夢裡,他發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事。
家裡發生火災的那天,劉亮也在。
方哲缺失了那部分的記憶,所以他也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可會讓人心神不寧。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瞎子,什麼也看不見就算了,還身處於迷霧當中,伸手摸去儘是潮濕的空氣。
很煩躁,情緒很低落。
就在這樣安靜的氛圍里,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汽車轉了幾個彎便停了下來。
這裡是衡定區,常裳最後與監視小組聯繫的地方。
與石山區不同的是,這個區域少了很多高樓大廈,最高的樓,也就五六層般高。
大部分,都是低矮的廠房,或是簡陋的平房。
少了繁華的商業氣息,多了幾分質樸的鄉村氣味。
一下車,方哲便發現不對勁的事情。
他清楚記得監視小組傳來的報告說,常裳命令燕城處理局剩餘的所有人,要將這片區域嚴防死守起來,不准任何人進出。
但現在空蕩蕩的四周,哪有半點人的影子。
只有遠處像是什麼野獸的嘶吼聲,讓這片區域沒那般死寂罷了。
難道說燕城處理局壓根就沒有任何剩餘的人了?那不可能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幫特別行動小組一直傳遞消息的監視組的人,又是?
「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方哲臉色陰沉得可怕,他完全沒有往常半點玩世不恭的樣子,現在他散發出來的磁場,讓人不敢貿然接近。
他現在就很奇怪,特別行動小組其他的成員,究竟是遭遇了什麼。
常裳實力那般強悍,都能失聯,那他和慧秉和尚兩個人,又有什麼用。
煩,還是很煩。
就在方哲在冷風中煩躁的時候,慧秉和尚一手抓著張星羽的手臂,也跟著下了車。
張星羽可能是剛剛在車內被方哲散發出來的氣場給嚇傻了,到現在還有點沒緩過來,很聽話的任由胖和尚抓著,倒真像個孩子。
慧秉瞧見了他手臂上,那道像被火灼燒後留下的印記。
胖和尚眼睛眯成跟月牙似的,又像是被臉上的肥肉擠在了一起,他就這樣注視著那道印記,遲遲沒有挪開視野。
「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陳校長問的這個問題,已經過去了三分鐘,他見到沒人搭理自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又不敢下車,又不敢不下車,換做以前,他早就不耐煩的狂按喇叭,可現在別說按喇叭,重新再問一遍的勇氣都沒有。
還好方哲瞥見了這個滿臉尷尬的中年男人,他緩緩靠近車窗,衝著陳校長道:「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你可以走了,並且奉勸你一句,最近不要接電話。」
「好好好,謝謝謝謝!」
陳校長生怕方哲會反悔似的,認真敷衍了幾句後,一腳油門踩到底,直接離開了這個地方。
說實話,這短短几天下來,陳校長總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噩夢。
如果不是被方哲他們打過,疼痛感到現在還記憶如新,他真的會誤以為這是一個夢境。
有人死在他的面前,血肉模糊;有學生跳樓下去又重生。
總之這幾天的一切經歷,通通超脫了現實。
「嘖,媽的,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得對個晚輩點頭哈腰的。接電話?接啥電話,他嘛的,手機不是放在學校了嗎。」
「真是的,讓勞資當司機還不讓帶電話,現在又莫名其妙提醒我這個。」
陳校長臉色很悲憤,這就導致他踩油門的腳,不知不覺也加重了些。
不過陳校長畢竟是個明白人,他轉念一想,以方哲的身份,他的勸告或許不無道理。
原本他打算開車去學校拿手機,以及處理接下來的各種事宜,然而現在,他改變了主意。
汽車的車速越來越快,陳校長渾然沒有發現。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口袋裡忽然響起了熟悉的手機鈴聲。
陳校長的思緒還在想著其他事情,導致他習慣性的就去往口袋裡掏手機,壓根忘了手機其實還在學校里放著。
「喂!」
陳校長很不耐煩的對著電話那頭喊到。
然而喊完後的他,立馬聯想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此時的他,卻發現身體已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電話那頭,傳來細微的電流聲。
「孩子,你什麼時候回來看看我啊?」
前擋風玻璃上,一張張臉色慘白的面孔遮擋住了前方的道路景象,每一張臉都在詭異的笑著。
就在這條筆直且空蕩的大馬路上,一輛車速很快的黑色豪華轎車,不知為何突然來了一個急剎車,明明汽車前方沒有任何阻礙物,也沒有行人和其他車輛。
並且這輛汽車的車速過快,導致汽車急剎後方向立馬發生偏移。
不偏不批,這輛汽車撞向了道路中間的交通護欄。
司機直接衝破玻璃,整個人像是發射出去的炮彈,在地上連滾幾個滾,最後以一個「大」字型躺在了道路中央,渾身血肉模糊。
四周沒有任何的行人看到了這一幕,只有不遠處的紅綠燈上的監視器,拍下了這些。
拍下了,這個怪異的中年司機原本開車開得好好的,突然伸手往座位下不知道掏了什麼,結果空手又放到了耳邊,擺了個像是接電話的樣子。
隨後就見他解開了安全帶,一臉驚恐的踩下了剎車。
到最後,悲劇發生。
然而,在陳校長倒在血泊當中斷了氣後,監控還拍到了一道詭異的黑影。
這道黑影仔細一看,有點像是一名身形佝僂的老人。
這道黑影就站在屍體旁,像是在端詳著死者的面貌,隨後黑影背對著屍體,漸行漸遠,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