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
海西城第十五號分局內，某間明亮的屋子裡。
一個眼鏡鏡片反光的男子，望著坐在他對面那個叼著根煙，一臉神秘兮兮的楊海鑫，發出不解的疑問。
張洵其實已經猜到了楊海鑫特意將他叫過來，是要說哪些內容，但他為了配合對方，給足對方面子，還是要多餘問上一句。
「呼~」
一長串煙霧從楊海鑫嘴裡吐出，他將身子湊近桌前，道：「24路公交車事件我已經安排人去幫忙盯著了，現在有些時間處理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件大事！」
張洵推了一下掛在鼻樑上的眼鏡，語氣平淡：「方哲跟你說的只是猜想，你就憑藉他的那些猜想，斷定咱們局裡，甚至是總部有內鬼？」
之前，在龍石市處理「雨衣男」事件的時候，方哲就有發覺一些不對勁。
當時負責跟蹤五床病人到商場女廁所的監視小組裡，有一名姓張的成員進去後就再也沒出來，整個人失蹤了。
哪怕最後事件解決了，那名張姓成員的屍體都沒有被找到。
因為所屬部門不同的關係，方哲沒有辦法追究到底，但他卻在心裡埋下了一個疑問。
直到他後來在第三病院副本里知道了關於這家醫院背後的真實情況，以及高醫生還活著的事情，便推測異常犯罪處理局裡，有內鬼。
這就像是做一道數學題，將有內鬼這件事當成一個數字代入到公式里去，結果發現這題，順理成章的解決了。
完全找不到什麼漏洞。
方哲即將前往鷺島市時，曾經直接跟楊海鑫說過一句話。
「我現在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你。」
寓意，顯而易見。
就此，楊海鑫事後找方哲聊過，方哲也將自己全部的疑問說了出來。
不管是那名失蹤的張姓監視成員，還是整個總部的架構。
對於異常處理局而言，旗下三個部門，環環相扣? 互相配合又互相制衡? 各司其職卻又監督著彼此，在掌權者眼中? 這是明顯的優勢。
但弊端就是? 這三個部門只能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對於其他部門的情況? 一概不知，誰都沒權利去干涉對方? 調查對方。
這就導致? 如果其中一環出現問題，另外兩方會陷入完全不自知的情況。
其實異常犯罪處理局裡，大部分的工作人員還是以普通人為主，作為失控者成為搜查官的人數? 只有在行動指揮部里占據大頭。
所以總部裡邊有內鬼出現? 根本不能算是讓人驚訝的事。
但，楊海鑫考慮到，如果內鬼身居總部管理高層，或者同樣也是搜查官呢？
那後果的嚴重性，可就大了。
畢竟誰都不願意被自己人搞死? 那下場可是悽慘。
猛嘬一口煙，讓煙霧通過肺部過濾又從鼻腔里噴出? 楊海鑫將雙腳搭在辦公桌上晃動，身子半靠在椅子靠背? 慢悠悠道：「咱們市里拆掉的第三病院，要在那建立一所新的幼兒園? 聽說原本是要建立遊樂場的? 但這個提案被某位官員強烈反對? 最終改成了幼兒園。」
「呵，你說他們會不知道第三病院當初發生的那些事嗷？還冠冕堂皇的說什么小孩子的童真會洗涮掉曾經的罪惡。呵？他們難道就沒聽說過，孩童會看見一些大人們看不到的東西？咋嗷，失控要成娃娃抓起？」
楊海鑫說完，不屑的朝地上彈了彈菸灰。
張洵就看著，桌子上那雙沾滿泥灰的鞋底在自己眼前搖晃，他嘆了口氣道：「當你主觀意識里，已經對某種事物或是某個人產生厭惡的想法時，不管這件事結局如何，這個人做了什麼，都是錯的。之所以不建立遊樂場而是幼兒園，那是因為精神研究中心研究表明，第三病院裡還殘留磁場波段，如果遊樂園建成，像過山車跳樓機這種刺激項目，容易讓人情緒亢奮，很可能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楊海鑫剛想反駁，張洵緊接著又道：「你別說什麼還能建其他的，咱兩都不是拍板決定的那個人。」
「總部最忌諱的，就是窩裡鬥，光是無端猜測沒有用，需要證據。」
「所以，你想怎麼做？你口中的大事，究竟指的是什麼？」
「系啊，我指的大事，可只有我一個人發現！」
「不過說這些之前，要先跟你解釋一些其他問題，正好你也要去培訓，我就當提前給你上課了。」
緣時銘說到這，就見方哲坐在沙發上翹起個二郎腿，一副準備好聆聽的模樣。
他滿意的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文件夾打開，從裡邊抽出一張紙，然後操著那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開始說了起來。
「你應該清楚，成為失控者有幾個必要因素，創傷積累或突發性創傷；怪癖不可控或心理扭曲；心理疾病或精神疾病。這其中任意一種，都有可能將一個正常人變成失控者。至於一些專業名詞我就不在這邊跟你過多贅述，總之一旦常人變成了失控者，他的身體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明顯的變化，不是身體機能的增強，而是磁場。這個磁場不是科學中，磁力的對應詞。而是玄學中道家常見的一種概念，也可以稱之為，炁。」
「炁場也是氣場，是我們人體中一種隱形的能量。在超心理學中，氣場是一門微妙，神秘的領域。就像常人生活中，有人一直很幸運，有人卻一直倒霉，這就是氣場的影響。」
「氣場是一種能量波，在針對失控者的研究領域內，我們稱之為磁場波段。當一個正常人變成失控者後，發生最大改變的，就是磁場波段的增強。就好比常人是一節七號電池，電能能量就那麼多，但成為失控者後，直接成為了一塊蓄電池。而且隨著失控者危險等級和失控程度的提升，我們估測，一名S級失控者自身攜帶的磁場波段能量，堪比發電站。」
「當然，這只是一個不嚴謹的比喻。磁場波段是失控者最明顯的特徵之一，雖然成為失控者很久的那批人，能夠熟練的隱藏自身的磁場，但只要他們動用過能力，就一定會留下什麼痕跡。這點，對於你以後處理事件很有幫助。」
說完，緣時銘的表情開始逐漸嚴肅。
「之所以跟你說起磁場波段，其實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失控者的磁場波段，其實會影響正常人，就像是行走的輻射器。」
「當一名失控者長時間跟一名普通人待在一起，那名普通人受到磁場波段的影響，被日益侵蝕，早晚也會成為失控者。而且隨著失控者的失控程度越高，磁場所影響的範圍就越大，對常人的影響力也會越強。」
方哲聽到這，眉頭開始皺了起來，這些事情，從來沒有任何人跟他說過，楊海鑫沒有，鄭思明也沒有。
照理來說，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可能是猜出了方哲的擔心，緣時銘擺了擺手道：「你別多想，首先你是個特殊的存在，雖然你是失控者沒錯，但只有其他人格出現的情況下，你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失控者，目前的你，算是正常人。這個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沖你噴藥水時，不就是最好的試驗了？」
「至於老楊他們沒告訴你這件事，一是因為你體質比較特殊，所以他們沒有這方面顧慮。二是因為磁場波段要影響到普通人，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累積，還必須在一定的範圍內。除非能達到S級失控者的程度，其散發的磁場波段才會對普通人有著一定的影響。但，楊海鑫一般不會輕易拋頭露面不是嘛？」
這句話，讓方哲暫時打消了和舅舅方世軍分開的念頭，但他仔細想了想，自己自從接觸到處理局後，和舅舅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好像和分居也差不了多少。
報告單被緣時銘刻意拿在手上揚了揚，輕飄飄的紙張發出聲響，讓分神的方哲注意力又集中了起來。
「你上次處理鷺島市的那起事件，被收容的失控者我已經研究過了。」
「我發現了幾個問題，這也正是我口中要跟你說的大事！」
緣時銘，一臉的激動。
「香江花園那名失控者，擁有磁域能力，這你是清楚的。」
「但撲街仔啊，這可是磁域能力！不是街邊隨處可見的野草野花，說見就能見的。根據中心以往的研究數據，失控者擁有磁域能力的，少之又少，幾乎十個A級失控者里，都很難能出一個。但你瞧瞧，你現在就處理了幾個事件？又碰上了幾個」
「香江花園的那名失控者，她就擁有磁域能力，並且能力極其特殊，特殊到，能夠將影響的範圍擴大到一個無法被認知的狀態。如果她隱藏的好一點，沒有被處理局的人發覺，那麼再給她一年的時間，我懷疑，整個鷺島市應該都盡在她的掌控之中。」
「但是，通過我的實驗發現，那名失控者，有很大可能性是人造的。」
方哲大吃一驚：「人造的？不對吧？她不是因為被困在電梯裡，長時間的絕望導致她情緒崩潰成為失控者。怎麼會是人造的？莫非她走到六樓樓層被卡住，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不不不，你誤會我意思了。」
緣時銘擺手，很興奮的笑道：「解釋這件事之前，我先跟你說說看，我個人對於失控者多年的研究看法。」
「我認為，失控者應該可以用幾代幾代來區分，就像是手機型號一樣。最早的失控者，就算是一代，他們獲得的異能，是純粹的能力，並且實力強大，但這種現在怎麼也應該是S級失控者吧，反正我沒見過，僅存於概念之中。像老楊這種應該就算是趕上了第一代失控者的末班車，像他的異能就很純粹。說得通順一點，就像是掌握了元素能力一樣。」
「到了第二代，就像是傑龍，思明那種，他們的異能開始出現多樣化，不再像老楊那樣純粹的異能，而是會有肉身加強，亦或者其他能力。就比如你，你是多重人格，每一個人格掌握的異能都不一樣，這就是多樣化的體現。而從第三代失控者開始，慢慢就出現了磁域能力，並且我懷疑，越往後，每個失控者都會掌握磁域能力，就有點像是，基因的進化！」
「當然，我這個目前只能算是猜想，還沒有大量的數據當成佐證。數年前，當第一例擁有磁域能力的失控者出現時，我就這麼假設了，但報告提交上去，並沒有得到上頭很大的重視，我也就放棄了這個研究，畢竟不經過總院審批，我是沒有過多權限獲取大量的試驗品來完成這個猜想。」
緣時銘略微有些遺憾，但雙眼中的熾熱卻絲毫不減。
「現在來說說看，為什麼我會覺得香江花園那名失控者是人造而成的失控者。第一，我發現她的磁場波段很詭異，介於二代和三代之間，其實照理來說，她應該是純粹的三代失控者才對，磁場波段不應該會摻雜雜質。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我從她身上提取到了，我給你的那種藍色小藥丸的藥物成分。」
「這種藥丸，之前屬於精神研究中心的待觀察品，後來直接被列入失敗品。因為這藥丸除了對你這種特殊的存在有用，對於其他失控者而言，藥效很雞肋。這種藥丸能短暫提升失控者的異能，並且提升效果有限，幾乎於零點幾的數量。普通人吃了，頂多情緒有些亢奮。失控者吃了，頂多就是，更亢奮些。」
「但我從陳女士那名失控者體內，提取的藥物成分，明顯比精神研究中心產出來的藥丸，要純粹很多，就像是升級版。」
「試想一下，如果有一名失控程度較高的失控者，一直居住在香江花園那棟樓里，甚至是陳女士的隔壁，然後隔三差五，讓陳女士吃下這種藥丸呢？磁場波段加上藥物的影響，被困於電梯，只是一個契機罷了，興許她哪天摔上一跤，情緒出現波動，照樣會成為失控者。」
方哲聽到現在，有些雲裡霧裡，他不知道緣時銘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這繞來繞去，似乎都沒講到重點。
緣時銘深吸一口氣，隨後很認真道：「我懷疑，精神研究中心裡，有內鬼！不然，這藥物不會在外界出現！」
方哲雙眼微眯起來，絲毫沒有震驚，反而發出嗤笑的聲音。
「就憑藉藥物成分？可你要知道，外邊的失控者有很多，他們不一定弄不到精神研究中心這個藥物。更重要的是，你別忘了還有一個人，高煒升，高醫生。他曾經也是精神研究中心的一份子，現在正在外頭瀟灑呢。」
他故意提到這件事，想藉此觀察一下緣時銘的反應。
「高醫生，還活著？」
緣時銘本以為自己發現的真相會讓方哲大吃一驚，但沒想到反過來了，對方聽到精神研究中心有內鬼，表情不但沒任何變化，接下來說出的話語，反而讓自己大吃一驚。
「我丟，死撲街，你別唬我啊，真的假的？那傢伙？還活著？他不是被剁成肉餡。。。」
方哲搖頭，一臉認真：「他，還活著。所以有他的存在，別的失控者身上會出現這種藥物成分，我覺得沒什麼意外的，畢竟他曾經也是你們的一份子不是嘛？」
哪知，緣時銘很堅定的否決了。
「不會的！就算他還活著，這種更精純的藥物成分，以他一個人是無法獨立完成的！全世界任何研究中心都沒辦法將這種藥物成分萃取得這麼精純，如果真要有，就只有我們精神研究中心才有這個研究水平和能力！可是幾個月前，總院突然將這個藥丸劃入失敗品類，禁止繼續生產，也不讓我們繼續研究，這其中，絕對有什麼貓膩！」
他的聲音有些大，情緒很是激動。
方哲起身，一臉漠然的拍了拍緣時銘的肩膀：「淡定點，這只是你的猜測罷了，作為朋友我得建議你，不要繼續胡思亂想下去，不然以後我可沒地剝削東西了。對了，說到東西，那這藥丸被總院禁止生產，我以後是不是不能從你這拿了？」
緣時銘點了點頭。
「嘖，白跑一趟，那藥水還有嗎？」
緣時銘苦著個臉，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一根頭髮絲，一滴血液，我這兩樣東西夠你研究了吧？換些東西不虧吧？」
方哲此時的模樣，像極了菜市場拿著把細蔥討價還價的大媽。
緣時銘雙眼放光，緊盯著方哲的腦門，他咬了咬嘴唇，憋了半天才道：「藥丸我可以想辦法自己生產。至於藥水，得等下一批。」
這所辦公大樓內，所有人都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忙活著。
方哲冷漠的走出了這間科學院，就如他冷漠的來。雖然這次白跑了一趟，沒有收穫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從另一方面來講，他得到了更多。
緣時銘的猜想，和自己不謀而合，但出於保護對方的念頭，他讓緣時銘不要聲張。
一切，還需要從長計議。
並且這事，就憑他們也無法解決。
方哲離開後，作為科學狂人的緣時銘自然馬不停蹄的趕往實驗室，繼續完成那還沒完成的實驗。
加厚的實驗室大門自動打開，可以清楚的看到裡邊，陳女士的身體從腰部一分為二，上半身被裝在一個玻璃容器里，雙目緊閉。下半身正放置在手術台上，兩邊圍著好幾個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員。
握著鋒利，冰冷的手術刀，緣時銘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狂熱，他想像著手術台上躺著的不是陳女士的下半身，而是方哲的頭顱。
當實驗室的大門徹底合上後，有兩名工作人員正巧經過。
一個樣貌平平，穿著工作服，雙手正捧著一大堆文件。
另一個拿著一份文件夾，正在一邊走，一邊用文件夾拍打著大腿。
正當這兩人擦肩而過時，他們的嘴唇好像都不約而同得動了下，很隱秘。
各自發出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
「黎明將至。」
「黎明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