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內廠

  應天府,天香樓。

  天香樓是教坊司經營的產業之一。

  這也算是大虞朝在南直隸的一大特色,因為南直隸經濟發達,娛樂業大有油水可撈,但收稅很麻煩,於是某一代的皇帝,想出官方下場,經營青樓的辦法。

  其實此類事,倒不是沒有前例,古已有之。

  譬如現在青樓祭拜的祖師爺管夷吾,便是行業的先驅。設置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官方妓經營場所一一女間。

  天香樓的陳媽媽,在蘇憐卿身後,替她梳頭,神情頗是不舍,說道:「吳巡按那邊發了話,我也不好留你。你這回脫了樂籍,今後的營生可想過沒有?」

  蘇憐卿:「我這還有些積蓄,應該能撐一些日子,而且陳媽媽你也知道的,我去那邊也是有依靠的——.—」

  陳媽媽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你去那邊,著實是有託付之人。只是咱們女子本來浮萍之身,這種緣分,又不是明媒正娶,說散也就散了。你還是得想好退路。」

  蘇憐卿問:「陳媽媽,你有什麼主意?」

  陳媽媽微笑:「我和江寧府的陸媽媽商量好了,借著教坊司的名義,在江寧府另開一座天香院,你過去之後,方便的話,隔三差五幫忙收幾個女學生,她們在你這裡渡一回金,身價必能大漲。至於你,也能做個女先生,有一筆長期的束修,你瞧怎麼樣?」

  「這事,我到了那邊得和他商量一下。」

  陳媽媽:「放心,關節我們已經打通,已經提前和江寧府的何大人溝通過。不過何大人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徐公子得在裡面占兩成乾股,這事情我們也答應了。」

  她說到這,笑道:「我看他這兩成乾股,也是替何大人拿的,不過總歸是好處少不了。所以裡面也有他的利益,斷不至於為此事難為你。」

  蘇憐卿一聽何知府也在裡面摻合,頗有些生無可戀。一個是做了負心人的前任,一個又是現任主人,兩個人估計還是合伙人,關係太亂了。

  還好這回是吳巡按出面,蘇憐卿順水推舟向上頭稟報,上頭同意了她打入徐青身邊的「計劃」,並給她手裡多增加了一條來自蓮花教的暗線。

  蘇憐卿是死活不想要的,但上面非要塞給她,覺得她這次立下大功。

  因為羅教現在對徐青的評估很高,認為他是一個南直隸如今局勢下的關鍵棋子。

  畢竟這人身邊有三個南直隸的重要人物,吳巡按、周提學、何知府,且和江寧府的黑道霸主林天王不清不楚。

  若是蘇憐卿能將徐青馴化,對本教的大業,無疑有巨大的幫助。

  蘇憐卿只能說,上面想得挺美的,但知不知道,她已經被「馴化」了。

  反正她已經明確拒絕,上面非要塞過來,鍋可不能算「她」的。

  甚至上面還說過,若是將來徐青被策反,且中了進土,他們甚至可以開出一個「散人」的位置給他。

  散人地位在羅教各地的壇主、香主之上,已經能勉強算羅教真正的「高層」。

  至於蘇憐卿身邊的陳媽媽也不簡單,她現在幾乎可以斷定,陳媽媽身後不是什麼高官,而是皇帝的內廠。

  內廠和繡衣衛乃是皇帝手下兩大特務機構,尤其是內廠,相比起繡衣衛,更讓人聞風喪膽。

  理論上來說,提督內廠的大太監,名義上還統領了繡衣衛。

  正因為內廠的提督權勢太大,所以大虞朝太監的最高機構司禮監裡面,

  沒有內廠提督的位置。

  這也是一種制衡。

  陳媽媽和人合夥在江寧府開天香院,大概是內廠在江寧府的新布局。

  蘇憐卿很是心累,她這一去江寧府,屬實比在應天府還兇險而且她難道這輩子都是當女間諜的命。

  要是後面,內廠再給她收編了,樂子就真的大了。

  到時候身份太多,她都不一定記得住,而且老是演戲,神魂會不會分裂啊。

  「太難了!」

  「有什麼難的,你先這樣,再這樣————-」徐三元美美睡了一大覺之後,

  來復社視察工作,順便指點社員練習八股時文。

  作為名義上的坐館,徐青還是要不時露面的。

  這些社員里,許多都有可能成為他未來在官場的「同黨」。

  復社的會館就是原來趙熊宅院的一部分。這裡現在是官產,徐青以每年一兩銀子的價錢租了下來。本來一文錢也可以,但官府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何況徐大官人也是講究人。

  復社的門口還貼了對聯,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為了緩解練習八股時文的枯燥,徐青還派人抄來朝廷的邸報,供給社員學習之後,進行鍵政。

  不得不說,這代入感一下子就上來了,鍵政之後,練習八股時文的動力更足。

  不得不說,當「坐館」的水平就是高。徐青一番指點下,被指點的社員,仿佛進入某種「頓悟」的狀態。

  好吧,這也可能是演的。

  不管怎麼樣,就說頓悟沒頓悟吧。

  反正徐三元肯定是記住了這個社員,

  徐青視察一番之後,找來嚴山,「惟中,你知不知道城裡最近有個從吳中縣搬來的李豐李老英————·老秀才。」

  這齣去一趟,染了一身江湖氣,徐三元差點脫口而出,來個李老英雄。

  有損三元公子的形象啊。

  都怪嚴山,沒事給他搞個江寧及時雨的渾號,一口一個「公明兄」叫著,害得他自己都代入水滸了。

  嚴山到底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士族門第出身,哪怕他家作為小宗,早已落魄,但人家也去巨鹿書院求學過,加上家族的關係,有些事,徐青不知道,

  他還真可能知道。

  畢竟背家譜、世交關係表,也是士族子弟或者書院學生的必修課之一。

  這也是士族子弟混官場的一大優勢,總有七拐八拐的人脈關係,能當敲門磚用。

  平常人沒這關係,門都進不去。

  這年頭,找人辦事,請人家給你指條正確的路子,都得花很多錢。至於事情能不能成,還得是另外的價碼,而且價錢更是高得離譜。

  嚴山回憶了一下,說道:「莫非是吳中八大山人之一的李豐李安國老先生?」

  徐青一聽,八大山人,一看就是文學組團出道,比他這「異日當為天下士」的逼格顯然低了不止一個級別。

  聽著檔次,咋和江寧八駿沒啥區別,甚至更低。

  畢竟歷史上的荊州八駿裡面還出了個劉景升,跨連九郡,兵馬十萬,割據一方。

  周「舅父」讓他去找這人求學,有損徐青的逼格啊。

  當然,徐青也只是心裡吐槽一下,按理說,對方應該還有別的來歷。

  「這人有什麼親戚或者學生,出了厲害人物麼?」徐青又問。

  這種本鄉本土的關係,何知府都未必清楚。

  但嚴山也不知道。

  他搖頭之後,問徐青:「公明兄,李老先生屬於我叔祖那一輩的人,不如你跟我去問問我叔祖?」

  嚴老先生以前是嚴氏族學的塾師,後來年紀大,教學吃力,便推薦了馮西風接替他的位置。

  現在馮西風中舉,去神都參加明年的春闈,嚴老先生一把年紀,只能又出來勉強支撐一下,等到了春天,再找新的年輕塾師來。

  老人家,見到年輕後輩來自己這裡拜訪,還是很高興的。

  他這輩子只中了個秀才,但年紀大,經歷確實不少。

  聽說徐青是江寧府的小三元,倒也沒擺架子,十分客氣。

  徐青說明來意。

  嚴老先生:「李安國也來城裡住了麼。」

  恩「徐朋友,你怎麼知道,李安國有背景的?」

  「一位長輩提起,讓晚生在城裡看顧一下老人家。晚生好奇,所以想找人打聽打聽。」

  嚴老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徐青一眼。

  徐青心想,這人活得久,確實容易成精,老狐狸怕是瞧出什麼。但他也沒啥擔心的,現在過來,無非是想有個答案,做到心裡有數,實在沒答案,

  他照樣會去找李豐請教學問。

  嚴老先生繼續開口:「李安國曾經在吳中范家當過墊師,不過那也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吳中范家,聽說這家人近二十年都沒中舉人進士的。」嚴山說道。

  他跟著徐青混,眼界都變高了。

  然後話說完,挨了叔祖一拐杖。

  嚴山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老先生也只是個秀才啊。

  老先生打了族孫一拐杖之後,繼續道:「范家雖然近些年沒出過舉人進土,但范家的養子,卻是萬壽三十二年的狀元沈墨。沈墨原本跟著范家姓范,後來狀元及第,范家告知了他的身世,讓其改回沈氏的姓。」

  萬壽三十二年,那已經是十四年前的事。

  而李安國做過范家的塾師,這種事,知道的人怕是更少。

  事情問到這裡,徐青也心裡有數了。

  這李安國竟然做過狀元的先生,而且此事怕是知道的人很少。因為老先生看樣子是不想拿此事招搖,

  其實這種關係,不外露的話,外人即使知曉人家做過狀元公的先生,也不清楚兩者關係有多深厚。

  更重要的是,狀元公在神都做翰林學土,除非家裡有人在京里做官,誰用得上這種關係?

  真在京里做官,那也是同鄉了,本來就會報團取暖。

  徐青心裡也一頭霧水,難道這沈墨瀋狀元,即將做南直隸鄉試恩科的主考官?

  但本朝固有的慣例,不可能讓人回自己所在省份做鄉試主考。

  「畢竟朝廷正在變法,如果沈墨是變法派的,取中自己的鄉人,反而更有利於結黨辦事。」

  舉人不用進入朝堂,光是在地方上就是一股力量。

  金舉人,銀進士的說法便是如此來的。

  論在家鄉的影響力,舉人肯定是大過在朝廷做官的進士。

  國朝變法,勢必要動舊勢力的蛋糕,所以弄一撥靠攏變法的新舉人在地方上,有利於變法事業的推進。

  而且新舉人要擴大家業,分蛋糕,勢必也要和舊勢力衝突。

  有了結果,再推導原因,確實容易許多。

  徐青做到了心中有數。

  他向嚴老先生告辭,在之前,他還讓人在嚴氏族學和嚴老先生家裡留了不少木炭。

  這是真正的雪中送炭,比留銀子更好使。

  雖然打聽清楚李豐的底細,徐青也沒急著去求學,而是準備進一步打探對方的喜好和性情,做足準備再上門。

  有時候,事情的成敗,往往在於細節。

  徐青不管有沒有用,反正細節先做好再說。

  細節上的事,徐青負責大概方向,具體操作,自然是交給嚴山和義和堂的人去執行。

  嚴山現在也挺熟練地給徐青當管家了,主要是有油水啊。

  落魄的小宗士族子弟,也是要謀生的。

  而且說到撈油水,嚴山仿佛天賦覺醒了一下,十分有幹勁。

  徐青對此,也聽之任之。

  錢的事,他真不在意,也管不了太細。

  他在意的是,自己想辦事時,能調動多少資源來達成自己目的。

  這比錢重要。

  而且作為一個勢力的初創者,其威望本來就是繼任者無法比擬的。徐青只要活著,就能保持自己的主導地位。

  至於他死了,那也沒啥好考慮的。

  說到底,還是他手下的人手太少了。

  所以留著蘇憐卿也有這個好處,能替他干一些髒活。

  並且蓮花教始終是個隱患,有這個內鬼在,總歸是好的。

  另外就是挖掘蘇憐卿身上的本事,比如易容術這些··

  事情一步步來,沒必要著急。

  徐青回到家,騎著火雲馬來到江寧府的馬場。這地方不大,但是足夠將馬跑開。

  旁邊有張軍士負責看顧,並傳授徐青馬術。

  前面的路上,徐青已經學了一些基礎,現在是進一步深入學習。

  至於火雲馬,雖然是一匹烈馬,但在徐青這裡,要多老實有多老實。因為徐青用了夜叉王,鑽進它的體內,給這匹烈馬好生恐嚇了一番。

  現在火雲馬眼中,徐青就是一頭化身人形的魔神。

  其實畜牲遵守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所以降服火雲馬之後,這烈馬也很配合徐青的馬術動作。

  張軍士在旁邊看到,也只能覺得此馬合該徐三元所有。

  並為火雲馬找到自己的真正主人感到高興。

  徐青在馬上舉起牛筋硬弓。

  平常時候,他以此弓來修煉牛魔大力的運勁法門,淬鍊身體。所以對此弓的性能,頗是熟悉。

  這武器一旦熟悉起來,就容易上手。

  合適的,就是最好的。

  徐青上箭拉弦,腰馬合一,細細琢磨在馬上騎射的種種細節。

  他有「絕對專注」的狀態,對於細節的反饋,十分敏感。

  一支支箭射出去,逐漸找到了發力的感覺,准心也越來越精準。

  這個過程中,徐青感受火雲馬的發力,與自身勁力配合,心中的感覺愈發奇妙。

  策馬天地間,殺人紅塵中。

  此等遊俠任性之風,確實令人神往。

  徐青現在多少有點前世小時候,看武俠劇里的感覺。

  縱馬奔騰之際,徐青十分愜意快活。

  這也是他重生以來,過得太過拘束謹慎的原因。

  人越是缺少什麼,越是嚮往什麼。

  身在紅塵,哪有許多任性恣意的機會。

  徐青暗自感嘆。

  他在馬場騎馬射箭,直到天色將晚,王護衛找來,說是何知府有事找他。

  徐青拱手告罪道:「本待明日府尊休沐時,再去拜見,沒曾想,府尊居然現在就要見我,倒是讓我失了禮數。」

  王護衛笑道:「府尊剛談了一件要事,與公明有關,所以特意來尋你。

  至於禮數,以公明和府尊的關係,繁文節,本不用深究的。」

  他半個江湖人,跟著官老爺時間長了,說話也是有點文終終了。

  徐青笑了笑,於是將體力消耗頗大的火雲馬交給張軍士看管照料,然後跟著王護衛另外騎了兩匹馬去府衙。

  路上,王護衛倒是驚訝:「多日不見,公明你的馬術,倒是頗有長進。」

  徐青笑了笑:「畢竟往後還要進京趕考呢,騎馬進京,肯定要輕鬆一些。」

  王護衛點頭,又道:「對了,法月大師,請我帶句話,說是你若有空閒,他想登門拜訪。」

  徐青知曉是上次提過一起合夥做生意的事。

  他道:「定在明日吧,到時候王大哥也過來,咱們一起吃個素齋。」

  王護衛笑:「他們練武的武僧都是要吃肉的,不必素齋。」

  徐青也知道,不過面子上總要給嘛,免得人家下不來台。

  看王護衛的語氣,估計最近和金光寺關係挺火熱的,能隨意開玩笑。

  畢竟本就有大禪寺的關係在,現在有利益來往,更是親近了,

  兩人一路閒話,來到府衙。

  何知府在書房門口見徐青,「公明,聽說這回出去,幹了好一番大事。」

  徐青:「都是有賴於府尊的教導,學生不敢居功。」

  何知府親熱地拉著徐青進屋,「我說了要幫你重振家業,這回有一樁營生給你,你且用點心。」

  他頓了頓,寓意深長地說道:「這營生也有神都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