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山川,巍巍高城,茫茫荒野,見了碧野長空中,一道人影自遠方來。
不是走來。
是御風飛來。
蒼原的風變得更急了些,拍打著冰冷的城牆,發出動人的迴響,戰旗獵獵懸空。
將士們不約而同,失神遠望。
迎面的風似乎變了,沒有初春的寒意,撩動秀髮衣袍時,竟是有些暖暖的,就像此刻懸天的大日一般。
天上飛來一個人,眨眼來到城頭上空,他一襲白衣,懸空而立,束髮高懸,隨風凜冽。
這不是人,而是神。
應是那日小卒,也是一仙人。
他往那裡一站,四野靜無雀聲,一個個早已呆愣,傻傻分不清。
新兵懵了,初聽人間有仙,覺得老兵騙人,只是一個說辭罷了,現在親眼所見,心神震撼無聲。
老兵凌亂了,眼神自呆滯到狂熱,識海滔滔不絕,那日神仙出劍,喝退百萬妖獸,今日神仙御風,再次顯化人間。
又見神仙,激動無以言表。
而那些熟知許輕舟之入,如王小二,李醫師,杜老大之流,則是不停的揉著眼睛,確認了一次又一次,甚至不惜,給自己狠狠的來了一巴掌,只為確認這不是夢。
所謂神仙,居然是他。
瞳孔若地震一般縮起,喉結如波浪一般頻頻,呆愣原地,說不出半句話來。
神仙臨凡,只應書中有,何時真能見。
靜。
死一般的安靜。
鎮妖城頭,此時此刻,只剩下風聲迴蕩。
許輕舟站在那裡,負手而立,柔和的目光灑下城頭,落在江渡之身。
面容淺淺笑意,似身側春風一般溫和。
城頭之上,江渡歡喜,眼泛紅潮,她想過先生會回來接自己,可是她卻從未想過,先生會這般來接自己。
迎著春日的暖陽,踩著萬里長風,於千萬人之前,眾目睽睽之中,如此張揚,高調,沒有絲毫遮掩。
這不是先生的性子,自在她的意料之外。
熟不知。
許輕舟亦非一時興起,他今日要帶走江渡,不止要帶走江渡,他也要讓這北境心安,免得騷亂。
便是江渡走了,亦是隨神仙同去,而神仙已經替他們擺平了北邊的獸族。
他就是要將一切的功勞,都推給江渡。
也告訴這座天下,江渡今日離去,是功成名就,遠赴仙海,而非逃避,不顧天下,歸隱山野。
許輕舟既要江渡生前的名聲。
也要江渡身後的名聲。
僅此而已。
也算是用心良苦,所以為了江渡,許輕舟不介意高調一次,張揚一次。
既許一人以偏愛,便盡此生之慷慨。
望著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江渡沒有絲毫遲疑,她解下了大紅色的披風,當著將士們的面,卸下了戰甲。
將其整整齊齊的放到了城頭之上。
四周甲士,親衛早就懵了,一個個不知所措,將軍卸甲,本不足為奇,可偏偏今日是驚蟄。
「小主,你這是~」
「將軍,你要幹嘛?」
江渡伸手撫摸著昔日戰甲,徐徐目光掃過四野,一一掠過熟悉的袍澤們,輕聲道:
「我要走了~」
眾將驚,如錯覺。
「小主,什麼意思?」
「到底發生了什麼?」
面對詢問,江渡並不想解釋,只是對著昔日心腹叮囑道:
「替我將這鎧甲帶回北境城還給我父親,替我告訴父親,王上,還有陛下,江渡退了……」
心腹遠望一眼天上的少年。
他認得,就是那個書生,他替將軍找了一整個寒冬。
今日書生成了神仙,來到鎮妖城頭,就站在那裡,雖然至此一言未發。
可是答案,他卻早已心知肚明,神仙今日來,便是接自家小主的。
不論何由,小主得神仙青睞,這本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小主隨仙人去,將來說不定也是仙人。
總之一定強過在這城頭,廝殺血戰,整日將命懸在腰間。
他沒有理由去阻攔將軍,也不敢阻攔將軍,這裡的每一個將領都一樣。
江渡才二十歲而已,正是花一般的年歲。
可她為這座城,這北境,為這帝國付出的已經夠多了。
江渡不該留下,她配得上錦繡年華。
他們默默的低下了頭,一言不發,選擇默許。
唯有一侍衛,問道:
「小主,若是問起來,我...怎麼講?」
江渡風輕雲淡,看了長空的書生一眼,笑道:
「實話實說,就說我等了很久很久的那個人來接我啦,或者你也可以說,我隨神仙去了,都行。」
眾人恍恍惚惚,思緒複雜,腦海空白,卻還是應下。
「好!」
江渡長舒一口氣,眉梢舒緩,抱拳四方。
「諸位放心,今日驚蟄,我家先生來了,妖獸便就不會再來了。」
「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眾將抱拳,回敬軍禮,殺場之中,生死之別姑且都只是尋常。
故友告別,更是無需矯情做作。
簡簡單單,三言兩語,交代一些事情,說一句後會有期,也就可以了。
簡單告別後,江渡著一件內襯單衣,站上城頭,笑盈盈的看著許輕舟,揮了揮手,雀躍道:
「先生,我在這裡~」
將軍以卸甲,便是人間一姑娘,山野一鮮花。
許輕舟意會,嘴角傾上,淡然一笑,袖口輕輕一揮。
方圓百里,風從四面八方起,向著四面八方去,采盡千山百花,朝著鎮妖城頭匆匆而來。
滿山花瓣隨風奔來,眨眼籠罩城頭,甲士們無不仰望,眼神驚駭。
揮一揮衣袖,千山采盡花。
仰著頭一看,入眼皆芬芳。
一切種種,不是神仙所為,又是如何呢?
千山花海匯聚一處,於城頭正中央,江渡身前鋪出一條百花大道。
自腳下一直延伸到許輕舟的身前。
一池花橋,橫渡長空。
許輕舟伸出了手,隔著遠遠的長空,輕聲道:「渡兒,來~」
江渡大大的眼睛裡,不止裝滿了歡喜,此刻還盛滿了鮮花,世界於她而言,是浪漫的。
她始終凝望著少年先生,視線不曾挪開半下,邁出腳,踏到了百花橋上,朝著許輕舟走去。
慢慢的,慢慢的。
一步,一步,又一步。
風是那麼的溫柔,花香滿世間,廣闊天地里,江渡能看到的卻只有先生一人。
她加快腳步,從一開始的慢走,到快走,直到最後奔跑,江渡一秒都不願意滯留。
就像逝去的千年裡,她一秒也不曾逗留。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