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輕舟所在的這座城,叫鄴城。
北境三十六城裡,鄴城算是最小的了,所以有些蕭瑟。
人不多。
許輕舟到署衙時,門前已經排起了一列長龍了。
四周還圍著一些孩童婦孺和老人。
他們自然不是來看熱鬧的,更不是來入伍的。
只是家離的近,來送別的。
眼底藏著的是依依不捨和濃濃的擔憂。
可面容又是那般決絕。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復關山十五州。
在北境。
好男兒就該披甲執刃,去戰場,去斬妖,保家衛國。
這是宿命,每個人都是如此。
許輕舟來時。
四周投來些許異樣的目光,好奇之餘自也少不了敬佩之意。
畢竟。
今日的許輕舟比之昨日,臉色雖然好了些,可是看著還是挺虛的。
耳畔議論唏噓,細聽仍有輕涰之音。
署衙內則不時響起唱喏聲。
許輕舟排在長龍中,閒來無事便翻閱起了手中的那本書。
開篇第一頁。
寫的不是江渡,而是先講了北境王江戰。
筆鋒雖無力,詞句卻鏗鏘。
寥寥數行。
便是盪氣迴腸。
戎馬一生的少年當了人間的王,將整個天下,護在身後。
是英雄豪氣沖雲霄,卻也是血淚兩行盡悲涼。
翻盡一頁見了新章。
上書。
江渡生於那座鎮妖城頭,時子夜,城中將士皆見,紫薇星亮,又見一顆星辰化作一絲銀白落下城關。
仔細瞧去。
那便是將軍的幕帳。
接著。
就聽了一聲嬰啼,是那般嘹亮。
本是嚴寒的天,可是滿城寒意卻匆匆避讓。
當真是神奇。
後來。
便聽聞,江軍得了一女,起名江渡。
為何起一個單字渡?
便是江大將軍,希望自己的兒女,能渡這芸芸眾生,救這北境的百姓於水火之中。
因江渡出生時,紫薇星明,星辰墜地,天地生異象。
江家甚喜。
寄予厚望。
雖是女兒身,卻當做那男兒來養。
自小隨父鎮守城關。
四年前。
其父江大將軍遭了妖族襲殺,身負重傷。
妖族大軍趁亂來襲。
主將昏迷,軍心動搖,加之妖族來勢洶洶,斬妖軍方才開戰,便現出潰敗之意。
就在城防岌岌可危之際。
一位紅衣小將,率領五千鐵蹄殺出城外,一往無前,猶如一根鋒利的矛。
孤軍深入,大勝。
粉碎妖族攻勢,守住了北境。
那位紅衣小將,便是江渡。
時年不過十四歲爾。
十四的江渡,就像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一出現,便照亮了整個夜空。
僅此一戰,名揚三軍。
鋒芒不輸兒郎,氣勢可擋萬軍。
得江小將軍之雅稱。
後替父鎮守城頭,百戰百勝,一時聲名鵲起,名揚整個雲川。
十五歲便是那鎮妖城頭的三軍主帥。
試問天下?
誰言姑娘不如郎。
江渡雖是女嬌娘,卻是巾幗不讓鬚眉,便是男人見了,也自嘆不如。
後來。
重傷的將軍回北境養傷,恰逢老北境王以到那垂暮之年。
無力再戰的江渡之父就留在了後方。
而江渡便就鎮守在了那鎮妖城頭,一直至今。
在北境。
有這樣一句話。
誰家把姑娘送上沙場,也只有北境的江王。
且當今北境王膝下只死剩下了一子,這一子也只有一個血脈。
卻也是生了一個比男兒還要好的女兒來。
有人猜測。
江渡若是不戰死,她將不止是雲川帝國史書中唯一的女將軍。
在未來,還將會是唯一的女王。
開萬世先河。
雖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繁文縟節更是一道道坎。
可。
當今北境,除了江渡,無人可鎮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時間過的極快。
不知不覺就看了大半,整個過程,許輕舟的嘴角就未曾下壓過。
在他看來,比起上一世,這一世的姑娘似乎變得更優秀了。
上一世。
生於凡州,以女兒之軀,女扮男裝,坐上那座皇位。
治理整個天下。
於朝堂之上,殫精竭力,鬥智鬥勇,制衡四方。
那時候的姑娘。
本就已經很優秀了。
今世的姑娘。
生在將相之家,十四歲披甲,鎮守一方,十八歲,便統兵數十萬。
將敵人擋在身前,將天下護在身後。
把姑娘少年的溫柔留給了人間。
造就佳話無數,名聲赫赫。
雖說將不及皇。
可在許輕舟看來,這一世的女將軍,卻比上一世的女皇要更厲害的多。
上一世。
二十歲的女皇,那朝堂中波詭雲譎,暗流涌動。
自是如履薄冰。
這一世。
十八歲的將軍,振臂一呼,便是百萬將士操戈,枕戈待旦。
前世。
多少藉助了外力。
這一世。
全靠她自己。
許輕舟不禁自嘲,當真是造化弄人,自己二十年提一次筆,寫下姑娘的姓名。
卻是整整錯開了十八年。
自己錯過了姑娘的十八年。
難免有些遺憾。
導致現在的自己,只能從這世間一點點去拼湊出屬於她的過往。
從書中的三言兩語去知道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可聽的。
怎麼比得上看呢。
他想。
姑娘的十八年應該經歷過很多事情吧,十四歲披甲,鎮守一座城。
十四歲啊。
她不過只是一個稍微大一點的孩子罷了。
四年了。
不難想像,她這四年是怎麼過來的,也不難想像,屬於她的十八年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寶劍鋒從磨礪出。
她出鞘時十四歲。
可磨劍卻用了十四年。
眼看著就要到自己了,許輕舟合上了手中未看完的書卷,小心翼翼的放進了懷中。
耳畔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你也喜歡江渡將軍?」
許輕舟抬眸,便見排在自己前面的青年轉過了頭來,正對著自己憨憨的笑。
這青年長相併不亮眼,很是普通,皮膚有些黑,個子不高,看著壯實精幹。
就是尋常的北境青年。
不過牙齒倒是挺白的,笑起來有些傻,憨憨的。
並不討厭。
許輕舟摸了摸鼻尖,模稜兩可的回答道:「算是吧-」
「哈哈,喜歡就喜歡,有啥不好意思承認的,俺們村的男的都喜歡江渡將軍,俺也喜歡。」青年傻傻笑道。
許輕舟挑眉,表情耐人尋味。
青年男子似乎意識到了不對勁,連忙解釋道:「公子,你可別想歪了,俺說的不是那種喜歡,俺說的是崇拜,就是覺得江渡將軍很了不起,很厲害,很偉大的意思....」
說的很急,有些語無倫次。
表達的亂糟糟。
不過許輕舟自然明白。
「我懂!」
青年男子眼神瞟了瞟四周,附耳過來,突然小聲道:
「俺聽人說,江渡將軍有兩米高,比男的還要壯呢——」
許輕舟嘴角抽抽,有些驚詫。
「嗯?當真...」
「那當然,不然....」
不過話沒說完,卻就被一聲呼喚給生生打斷。
「你在嘀咕什麼呢,快點,到你了。」
「唉——這就來。」青年男子高舉手示意,對著許輕舟說道:
「一會在跟你說,到我了。」
說完跑向前方登記處。
許輕舟則是又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舉起手在身前比劃一番,嘀咕道:
「兩米?」
「得——這麼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