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後。
許輕舟於小河中釣魚,沐浴秋日的山風。
溪畫來了。
站在其側,輕咳一聲,很深沉的道:
「跟你說個事?」
許輕舟閉著眼,一問一個不吱聲。
溪畫繼續道:
「我要當爹了。」
許輕舟眉梢抖了抖,嘴角上揚,淡淡道:
「恭喜。」
溪畫又道:
「那個藥,還有嗎?」
許輕舟睜眼,望著溪畫,笑咪咪道:
「送你三個字。」
溪畫一怔,不解。
許輕舟口齒蠕動,「哥屋恩....」
「什麼意思?」
許輕舟神色一變,破口道:
「滾。」
溪畫灰溜溜的走了,一邊走一邊吐槽。
「不給就不給,怎麼還罵人呢?」
些許失落。
許輕舟卻是懶得理會,虎狼之藥,必傷根本,這是其一,其二,這東西可不便宜。
哪能無限供應呢。
不給。
一為省錢,二為溪畫。
嘖舌道:
「嘖嘖,還吃上癮了還,啥也不是。」
雲詩有喜之事,很快大半個仙音閣便就人盡皆知了。
畢竟宗主有後,這可不是小事。
不過。
這雲詩肚子裡的孩子,卻是在往後的里三年不曾有半點動靜,跟哪吒一樣。
對此,許輕舟還是有些驚訝的。
這怎麼修煉以後,把生理學都給改了呢。
那一年。
二十年期限已到,許輕舟收拾行囊,離開了仙音閣,滿山的姑娘來了大半。
三位老祖也好,林霜兒也罷,都來了。
就連雲詩都挺著個大肚子,來送別許輕舟。
許輕舟最不喜歡的就是這一套。
本想悄悄的走,奈何自己又被林霜兒給賣了。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味道。
熟悉的不能在熟悉。
「先生,就非走不可嗎?」
「是啊先生,你就留下來唄,我們都捨不得你走。」
「先生,此去,欲往何處啊?」
皆言不舍,皆道挽留。
許輕舟笑笑,玩笑道:
「二十年了,你們總得讓我出去走走吧,我都快成那桃樹了,再呆下去,可就成那木頭人了。」
先生去意已決,挽留自然是沒了意義的。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送送這位先生。
好在正如先生所說,他只是出去走走罷了,黃州就這麼大,他們以後的日子還很長。
總有相見之日不是。
一次分別,僅僅只是一次分別罷了。
若是想見先生,朝發夕至,沒什麼好講的。
與凡州不一樣。
修仙界的離別,依舊不舍,但是絕不悲天憫人,在他們的世界觀里,只有長生,絕無永遠。
時間。
對於他們來講,衡量的從來不是生命的長度,而是歲月的滄海桑田。
在凡州,一轉身。
就是永遠,再見青絲成了白髮,又再見冢中枯骨。
可是在黃州,是不一樣的。
便是走了很遠,很久,在回頭,青絲依舊,老的從不是皮囊,只是靈魂罷了。
山門前。
雲詩肅穆道:
「既然先生要走,我等就不強留了,不過,仙音閣永遠是先生的家,先生的小院一直給先生留著,先生什麼時候想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
林霜兒接話,「對,先生放心,小院有我給你打理著呢。」
其餘之人亦接話。
「還有我,還有我。」
「也還有我!!」
感受著滿山的熱情,勝過頭頂的炙熱,許輕舟面露欣慰之色。
二十年了。
這片桃林里,發生了太多的故事,刻骨銘心,此生難忘,這一張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匯聚成了一幅完整的畫卷。
寫下一段恢宏的詩篇。
徐徐目光掃過眾人,許輕舟拱手一拜。
「諸位,來日方才,後會有期,許某告辭。」
說完不再停留。
袖袍一甩,踏著長風遠上白雲間。
「都回吧,有空可到落仙劍院尋我,有好酒,哈哈哈!!」
爽朗的笑聲迴蕩在天幕下,蕩漾在桃林里。
稍稍一陣風起。
盛夏的桃花四處凋零,散了滿地,揚了漫天.....
許輕舟走了。
不止大半的弟子都在送行,就連那落花也來湊起了熱鬧。
也許這片桃林對這先生也生出了感情,所以也在送先生吧。
用它的方式送別。
董薰有些失落,嘆息一聲,對著一眾弟子說道:
「都散了吧。」
轉頭就小聲嘀咕。
「哎,當初該多要個幾十年才好呢?」
另外兩位老祖低垂著眉,亦小聲附和。
「是啊。」
「二十年,還真快,一眨眼,就過去了.......」
隨著許輕舟遠行,老祖們離去,滿山門前的弟子也開始慢慢散去,各自忙碌去了。
先生是走了。
可是修行的路依舊,她們不能停留。
許輕舟來了仙音閣二十年,於她們的一生而言是極其短暫的。
可是對於他們來講。
這二十年是無比深刻的。
仙音閣的變化,更是整個黃州有目共睹的。
雖然先生整日就在那小院中。
遊手好閒,消磨光陰,似乎什麼都沒有做。
可是當你一轉身的時候,卻發現一切都變了。
你甚至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你也沒看到,他到底做了什麼。
但是你卻知道,這一切都改變都是因他而起。
這就是一種魔力,屬於許輕舟獨有的人格魅力。
在不起眼的地方,慢慢長大,一個回眸,小草成了蒼天大樹。
凡是他待過的地方。
人們不單單只是解了心中所憂,更多的則是,他們找到了真我,對於未來不再迷茫,對於自身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他們眼中的世界也變了,因為他們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在這位先生的影響下,早已改變。
嗯,怎麼說呢?
先生來時,他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先生在時,他們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先生走時,他們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先生給他們留下的從不是幾本高級功法,而是心態,看這個世界的眼光,面對長生的坦然。
先生教她們,收余恨,免嬌嗔,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這才是先生,給他們留下的最大的財富。
不止可終身受用,亦可綿綿傳承。
林霜兒站在廊橋上,遙望雲海中,暗暗發呆,不舍離去。
雲詩嘆息一聲。
不曾言語,驀然轉身,帶著一絲惆悵獨自離去,留下了她一人而已。
她懂林霜兒的心思。
也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只是現在的自己,已經走了出來,而自己的徒弟卻是陷了進去。
她唯一所期待的,只是希望,自己這徒弟,也能如自己一樣,得償所願,不虛此生,僅此而已。
晚風起,桃花落,人依舊,桃花淺紅,人影深紅。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
先生走了。
只是一個轉身。
可對於林霜兒而言,她與池允書一樣。
沒機會了。
她抬手接住一片落花,暗暗發神,喃喃輕語,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