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不忠於君王,只忠於天下。

  許輕舟始終表現的很淡定,面對跪地的群臣,甚至還出言調侃了一句。

  「諸位,你們這是想累死許某啊?」

  群臣惶恐,一時懵了。

  「國師,我們沒這個意思。」

  「是啊,國師.....」

  許輕舟壓手,打斷了眾人的解釋,風輕雲淡道:

  「我非聖人,豈如你們所言,真就無所不能呢?」

  「有個人跟我說過,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我已經把我能做的,都做了,未來的蒼月,應是屬於你們,而不屬於我。」

  「我即便是留下來,也做不了什麼了。」

  「而且,我本就不喜居於高牆之內,更不喜待在這官場之上,權柄於我浮云爾。」

  「是因幸遇明君,又見不得蒼生疾苦,故此才進了京,耗費十二載光陰,謀圖變法,所幸不辱使命,頗具成效。」

  「如今功成身就,此時不退,更待何時呢?」

  他眼中的笑意更濃,看向眾人時,是欣慰,也是釋然。

  「我知諸君所想,也望諸君知我所憂,許某心意已決,爾等就莫要在勸了。」

  他站起了身,踱步到了人群前,慢悠悠道:

  「今日叫把你們都叫進來,兩件事,一來把話講清楚,跟大家說一聲,辭官之後,不日我便要動身,離開蒼月了,還望諸君勿念。」

  「二來,就是想當面拜託諸位,今後還望諸君盡心勉勵,上輔君王,下安黎民。」

  話音一頓,許輕舟面對群臣,拱手一拜,行一大禮。

  「蒼月和陛下,許某就託付給諸位了。」

  字字鏗鏘,蒼勁有力。

  一是辭別,二是託付。

  先生意已決,話也說到了這個份上。

  眾人即便是在怎麼樣,也說不出半句勸解的話來。

  正如許輕舟所說,難道,他們真的想累死這位先生嗎?

  十二年了,十二年變法,人們看到的只是如今的國泰民安,天下太平,四海歸一。

  卻又有幾人知道,那是多少個日日夜夜裡,先生的不眠不休呢?

  先生做了那麼多,為這天下付出了那麼多,現在不過是想退下去,想去看看世界,休息休息罷了。

  他們又有什麼理由阻攔呢?

  而且,先生說的沒錯,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先生將他們培養成才,又把他們放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為的是何?

  現在可不就到他們報效國家的時候了嗎?

  他們也該接過先生那肩頭的重擔,守護天下了。

  這一拜,是託付,而他們能做的,便是耗盡餘生精力,忠君愛國,治理好蒼月。

  用時間和結果,告訴先生,他今日所託絕非非人。

  他們值得信任。

  士為知己者死,亦為悅己者容。

  簡小書的眸子裡浮現些許的紅潮,神色大變,泛著堅定。

  重重一拜。

  「先生放心,我簡小書,此生定與蒼月共存亡。」

  其餘之人亦如是。

  「定不負先生重託。」

  「誓死守護蒼月。」

  「先生,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

  一腔悲歡古難權,世事從來不如意。

  這是一場相逢,亦是一場離別。

  同樣是一場使命的交接。

  許輕舟又一次將期盼,交到了別人的手中。

  區別只是,以前寄託給一人,而這一次,他將一切,寄託給了一群人。

  渡人渡城渡國,天下何大,他又能渡得了多少人呢?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那便將這天下歸還給天下人,讓天下的人,去渡這天下。

  讓他們代代相傳,讓善生生不息。

  這就是許輕舟最開始的本意,也是他做了那麼多事情的原因。

  他不僅要渡蒼月心吟,他還要渡這蒼月的天下人,至少是大多數的人。

  他要送給蒼月心吟一個禮物,讓他的想要的國泰民安,不止百年,千年,當萬年。

  國可亡,其國魂精神,不可亡,也亡不盡。

  許輕舟端著身子,望著這一張張熟悉的臉。

  這一個個熟悉的人。

  若是沒記錯,這些都算他的學生啊。

  為師者,能得如此多的好學生,他自豪,亦驕傲。

  「都起來吧。」

  眾人先後起身,卻又都低著頭,不時拂袖於面容上,衣袖多有斑駁。

  是啊,他們都是先生的學生,先生教了他們很多,很多。

  山高水長有盡時,唯有師恩日月長。

  昔日教誨如春風,先生師恩似海深。

  豈敢忘,豈敢不念。

  而這位先生,卻是要走了。

  先生本是仙,他們很清楚,先生若是走了,那就不會在回來了.....

  一位年輕的將軍,抹著淚,哽咽道:

  「先生何時走,我為先生牽馬執蹬,送先生出城。」

  八尺男兒,鏗鏗虎將,當著百官的面,說哭便就哭了。

  他是忘憂坊里長大的孩子,後來武院畢業,當上了將軍。

  所以,這位先生於他不僅僅是師者,更是給了他家的人,也是讓他擁有了姓的人。

  可以說,他的人生,都是先生給的。

  故此將軍落淚,悲傷春秋。

  其餘之人同樣投來目光,是悲傷,是不舍,同樣也是期待。

  「是啊,先生何時走,就讓我們送送你吧。」

  許輕舟微微搖頭,低聲嘆氣,本想悄悄的來,而後匆匆的走。

  他不想讓人送行,更不喜歡古道長亭的戲碼。

  可是.......

  這一刻,見他們如此,他還是動容了。

  但是.......

  許輕舟做出的決定,從不動搖,他要離去,無需人送。

  那樣,太過悲傷了些。

  他不想鬧得滿城風雨。

  擺了擺手,依舊含笑,如堂外春風。

  「走吧,都回吧,不早了。」

  「先生?」

  「回吧。」

  他們欲言又止,紛紛起身,躬身一拜,行弟子之禮。

  未曾出言,一個接一個的轉過身,慢慢離去。

  小小堂中,嗚咽聲聲。

  滿堂皆兒郎,盡做女兒態。

  許輕舟深呼吸,眉梢舒緩,忽而朗聲道:

  「日月山河還在。」

  「莫哭。」

  「諸位慢行!!」

  餘暉的光,灑落石階,春日的風,拂過門帘。

  是日落,亦是風起。

  先生是落日,從那邊到這邊,照亮了一整日的世界,終究落下。

  他們是春風,悄然吹過時,萬物復甦,鶯飛草長,世界欣欣向榮。

  百官走了,走的時候很安靜,未曾在聽到一點哭泣聲。

  可是那一日,在他們走過的那條青石板路上,卻是濺了一地的水花。

  斑駁在夕陽下,風吹過時,慢慢揮發。

  風不解,問了天一句。

  你未曾下雨,水從何來?

  天說。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大殿後,一個端莊華麗的女子悄然走出,來到了許輕舟的身側,也如他一般,痴痴看向門外。

  柔聲道:「真羨慕先生,有這麼一群好學生。」

  許輕舟未曾收回視線,小聲回應。

  「何須羨慕,他們也是陛下的臣子。」

  蒼月心吟搖頭否認。

  「他們只是一群忠臣而已。」

  許輕舟不解,微微一怔。

  「何意?」

  蒼月心吟抿唇,又一次望著先生,含情脈脈道:

  「因為他們愛的從不是君王,他們愛的只是這個國家,他們是忠臣,卻不是忠於我,而是忠於先生建立起的這片天下。」

  許輕舟沒有反駁,是啊,他教導他們忠君,愛國,可是他們卻只學會了愛國。

  亦柔和的望向蒼月心吟,傾著嘴角問:

  「所以,陛下不喜歡這樣的臣子?」

  蒼月心吟婉兒一笑,靈動的雙眸風韻依舊。

  「我是嫉妒先生。」

  許輕舟挑眉,「走吧,吃飯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