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斑虎

  「哎……我怎麼睡著了呢。」

  伊木低語懊惱了一句,俯身往背簍里看去,裡面的放著一把宛如彎月的鐵器,正是昨日阿爹遞給自己的鐮刀。

  拿起鐮刀,旁邊好似出現了時常嘮叨的阿爹,囑咐著聽得耳朵都要起疹子的話:「割草記得把鐮刀握好了,要搞丟了,看我不把你屁股抽爛……」

  「找又粗又壯的黑尾,羊刁得很,不吃別的雜草……」

  伊木一想到自己阿爹,就不禁想到了瑤夢鄉那邊,只是父親那慈祥的面孔已極為模糊不明,自打來到這邊後不知為何很少夢見家裡人,倒是鄰居家青祈妹妹偶爾能見到一次,哪怕是在似真似幻的夢裡。

  「也不知道,自從離開家鄉過去後,瑤夢鄉那邊究竟怎麼樣了……」伊木想著時也不忘割草,不大一會,青翠欲滴就裝滿了背簍。

  望見綠色海洋里一抹灰白色,那是不知為何枯黃的草叢,正在往四周延伸。

  伊木忽然愣了神,瞳孔里隱約映照出了昨日夢裡的情景,瑤夢鄉的詛咒,至今也如這枯草般蔓延開來了吧。

  尤其是夢裡那道纖細瘦弱的身影,讓伊木感到呼吸有些難受,也不知青祈和阿爹阿母是否還活著。

  「家鄉的詛咒,我一定得弄清楚才行!」伊木狠狠下定了決心,將鐮刀插進野草里,背起背簍就順著山石小道往山腳下走去。

  山路蜿蜒曲折,而村子坐落在相隔山側,想要從花海山回去只有一條陡峭山崖路可走,不過伊木作為山里長大的孩子,並不畏懼這些。

  草鞋在泥地上刻出淺印,向遠端播撒。

  金色陽光映照在山崖之下,清涼石縫間,清澈溪流波光粼粼,空靈的流水聲悅耳動聽。

  溪流常年累月的沖刷,在山腳小道旁形成了一處凹槽,清澈見底的流水從中溢出。

  走到半途的伊木放下背簍,雙手捧起山泉就猛灌了幾口,又洗了一把臉,熟悉的向著頭頂上的山石縫隙間望去。

  視線透過濺起的朵朵水花,聚焦在一塊凸起菩薩上,菩薩盤坐於盛開蓮花中,半邊身子卡在岩壁里。

  菩薩與蓮花皆由土褐色泥土構成,然而在頂上九尺溪流衝擊下竟是紋絲不動,甚是奇異。

  泥菩薩捏的惟妙惟肖,伊木望著它時,它似乎也在望著伊木,兩相對視不過三息,伊木移開了目光,看向旁側的留名。

  「子武道君?」

  伊木嘴裡念叨著這個名字,坐在背簍上歇息了片刻,就將其甩到了腦後,背上背簍繼續朝山下走去。

  溪流還沒挪出視線,伊木忽然臉上扭曲起來,只覺後背似乎有個蠓蟲在爬一樣,瘙癢的厲害。

  伊木伸手去撓癢,手肘恰巧觸碰到背簍邊上的鐮刀,頓時瘙癢減弱了不少,又用手抓了兩下,就徹底舒坦了。

  伊木鬆了口氣。

  「砰!」

  崖壁上猛然響起金鐵交戈之聲,嚇得伊木渾身一抖,立即轉頭瞧去。

  只見那泥土菩薩,赫然被一把鐮刀由鼻樑骨到腹部砍出一個豁口來,倒是伊木瞧著那鐮刀木把手,怎麼看怎麼有種熟悉的感覺。

  「那菩薩坐在九尺高崖,應該不會是我那一把?」

  伊木左看右看,疑心深重的他還是有些信不過,放下自己的背簍,接著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鐮刀後,當場發出了豬叫聲:「我的鐮刀!」

  確信了,那的確是自己那把。

  伊木再也顧不得其他,瞧著那比兩個自己還高的子武道君,慌忙在四處尋找起來竹竿一類長杆工具,試圖把鐮刀打下來。

  不過一會,伊木就拽著一根枯死了的枝丫,從路邊斜坡上大口喘著氣爬了上來。

  艱難的掰開高挑草叢,累的佝僂著腰的伊木猛然僵硬不動了起來,在那劇烈收縮的瞳孔里,映著另外一張額頭寫著「王」字的貓臉。

  對方匍匐在草叢裡,似乎是在伏擊著什麼,而僅是照面一剎那,伊木就認出了它,這是人稱「山君」的花斑虎!

  「我艹!」

  伊木心裡當場爆了出口,身體比伊木更快有了反應,一股莫名力量湧入大腿,立刻就轉身向著斜坡下的山林跑去!

  在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加持下,伊木卻並沒有高興,反而是滿臉的驚懼交加,一道筆直的通天陰影堵截了前路!

  「你媽……」

  還不等花斑虎出手,收不住腳的伊木,迎面撞上了一棵參天大樹,大樹僅僅是微微晃蕩,而伊木撲通倒地,直接就是不省人事了。

  就連那追來的花斑虎,在草路邊憑空一躍本要直接撲倒逃跑的伊木,豈料伊木故自找了顆樹木就撞暈了過去。

  跳過頭的花斑虎,望著伊木在那緊挨著一棵老樹,貓臉上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花斑虎邁著貓步回過身來,正要享用美食,忽然聽到一道尖銳的「嘶嘶」聲打破了寂靜叢林,花斑虎抬頭望向傳來聲音的菩薩那邊。

  一柄鐮刀飛了過來!

  緊接著噗嗤一響,那柄鐮刀砍在花斑虎堅硬的額骨上,半邊鐵器沁入了腦子深處!

  花斑豹瞬間暴怒不已!

  山君的威猛咆哮聲穿透了叢林,驚起花海山一陣又一陣的飛鳥浪潮,就連其他獵食者,也是慌不擇路往別處逃去。

  也是在此刻,那山澗崖壁上盤坐的子午蓮花菩薩被溪流沖刷成了泥沙,就連那懸吊水幕下的「子武道君」四字,也與尋常淤泥無二,水一衝,再不見了蹤影。

  花斑虎從山林斜坡竄了上來,額頭狂涌的鮮紅仿佛在宣誓它生命的終結,當它走到凹槽邊,望向那原本供奉在花海山的半截泥土菩薩時,它搖搖晃晃的趴在了地上。

  它那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逐漸喪失了神氣,卻一直盯著那被溪流嘩啦啦沖刷的半截菩薩,它就那樣安靜地趴伏在地,那被鮮血澆灌如同落水狗的臉龐已不見一絲一毫威勢。

  它靜靜望著水流沖爛的菩薩,最終睡了過去。

  日頭漸漸爬上了高處。

  伊木恍惚間醒來的時候,額頭與大腿關節的陣陣鑽心之痛已然蓋過了午間的燥熱,他掙扎著才從斜坡挪騰到土路上來。

  此時花斑虎已經不知去處了,只有被山泉沖刷乾淨的鐮刀,靜靜躺在凹槽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