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交手

  單超緩緩搖頭,直勾勾對著謝雲的目光,一步步退後。

  忽然他腳步頓住,千鈞一髮之際抽身上前,試圖繞過謝雲沖向宮門!

  ——鏘!

  有那麼一瞬間他險些就成功了,但緊接著,太阿劍裹挾萬鈞之力當頭而下,死死鎖住了去路!

  單超一言不發,將已抽出半截的龍淵按了回去,以劍鞘迎上太阿劍,閃電般過了數招。

  他不敢硬碰硬,只能不斷以巧勁卸去太阿一劍比一劍更強的力量,伺機想要從謝雲身側繞過去。但謝雲並不是他不全力以赴就能壓制的人,轉瞬已將整個人逼得退了十數步,一劍當頭向單超的臂膀斬去!

  太阿要是斬實了,足以將成年男子從肩膀斜斜剖成兩半,絕無倖存之理。

  那一刻時光流逝變得無比緩慢,單超反手抽劍,龍淵瞬間出鞘——當!!

  風刃驟然凝固,劍鋒碰撞激盪出了劇烈的火光。

  龍淵出鞘半段,死死扛住了從天而降的太阿!

  「我不能跟你動手……」單超劇烈喘息,目光落在謝雲胸口左心位置:「我不能再……」

  被刻意壓制在記憶深處的片段,忽然在漫天蓋地的腥風中激盪而起,與眼前無比相似的一幕重疊,在眼前不斷閃回重現。

  ——那是八年前泰山上,將至愛之人一劍穿心的噩夢。

  「那就退後,」謝雲淡淡道,「不會有人知道此事跟你有關,皇后也不會知道今天你曾出現在這裡。」

  單超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絕望道:「就一定要這樣?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挽回?」謝雲一指遠處漢白玉台階上那幾扇緊閉的朱紅雕花殿門,微笑反問:「皇后賜下的湯羹此刻已經送進去了,你想怎麼挽回?」

  單超面容劇變,再顧不得許多,龍淵將太阿重重撇開,金屬刮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又要強行往裡沖!

  謝雲飛身而至,白鹿皮靴正正踩在地面那條太阿劍劃出的線上,長劍猶如蛟龍出海,再次硬生生擋在了單超身前!

  兩把上古神劍交戰,猶如暴雨打梨花,又像千萬珍珠齊落玉盤,將千萬道氣流切割成凌厲旋轉的碎片。單超情知此刻性命攸關,面對謝雲時手卻不論如何也硬不起來,短短十數招內便左支右拙,若不是一股急欲衝進宮門的怒火直頂在心口,此刻已經恨不得摔劍認輸了。

  「八年來武功退步了不少啊,孽徒。」

  謝雲挑起半邊修長烏黑的眉,神情中似乎帶著一絲奚落和不屑,如針扎般直直刺進了單超心底。

  單超心底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暴怒,手中猝然變招,劍鞘猛地下墜壓住了太阿,牢牢將其黏住,就勢向謝雲刺去!

  這一下堪稱劍術精湛,但用的是皮鞘而非劍尖,並且剎那間撤回了所有內力,哪怕實實在在撞上去都不會產生任何嚴重的後果。

  謝雲眼底滑過饒有興味的笑意,從幼年就培養出來的暗門殺手功底讓他身形猶如鬼魅,眨眼間讓過了龍淵——

  袍袖拂落,衣帶翩飛,身姿堪稱優美,但殺著卻如迅猛如雷霆。

  太阿順勢絞住了白鮫劍鞘,將整把龍淵遠遠拋了出去!

  半空中划過一道流暢的弧線,隨即砰地撞響,龍淵飛出去落到了不遠處合璧宮前的牡丹園中!

  這招奪白刃乾淨利落得簡直能寫進劍譜,霎時單超心裡懊惱之情難以言說,縱身撲向花園,謝雲也緊隨而上。

  兩人同時落地,單超伸手去抓劍柄,手腕卻被謝雲橫里攥住。

  緊接著謝雲輕描淡寫一甩手,竟然將太阿劍也扔了出去!

  「謝雲……」單超難以置信地嘶啞道。

  謝雲卻勾了勾手指,滿面毫不掩飾的嘲弄:

  「來,為師讓你三招。」

  ·

  合璧宮。

  「——蓮子百合湯?」太子奇道。

  趙道生彎著腰,低眉順眼回答:「是,殿下。小人見殿下躁鬱堆積,心火正旺,想是席上多喝了兩杯,因此斗膽令人做了清火解酒的蓮子百合湯,請殿下略用兩口。」

  太子接過湯碗,忽然目光落在趙道生臉上,疑惑地皺起了眉。

  大殿中一片靜寂,雍王李賢漸漸浮現出不安:「……大哥?」

  「你叫什麼名字?」太子問。

  「小人姓趙。」

  「何方人氏?」

  趙道生似乎頓了下,但那只是極其迅速的一瞬。

  「——回稟太子,小人自幼被賣,不知家鄉何處,隱約該是從韶州來。」

  太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韶州。」

  幾個人的呼吸在大殿中此起彼伏,除此之外沒有丁點聲音,甚至連空氣都漸漸凝滯住了。

  許久太子忽然笑了下:

  「我聽你聲音,似乎覺得耳熟,但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聽過了……」

  「……官話倒挺標準的。」

  李賢面色刷地白了。

  「稟太子,」趙道生撲通跪地,雙手按在金磚上,因為過度用力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但他聲音卻是出乎意料穩當的:

  「雍王殿下收留小人之後,小的心存感激,只想好好侍奉,因此刻苦練了官話口音,只求莫給雍王殿下丟了臉面……」

  太子心不在焉點了點頭:「唔,你有這份心就很好。」

  他用玉勺攪了攪湯羹,正要低頭,忽然心臟毫無來由地悸動起來。

  這感覺莫名讓他覺得熟悉,恍惚不久之前也發生過。那是他最後一次和楊姑娘站在一起,心上之人巧笑倩兮,如花容顏近在咫尺,伸手便可觸碰到她生動鮮活的臉頰。

  然而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忽然間心悸驚醒,才發現浮世不過幻夢一場,夢醒之後便物是人非。

  楊姑娘如今在天上過得可好?

  為什麼會在此時想起她呢?

  太子按了按心口,仿佛為了掩飾轉瞬間的悵惘,仰頭將湯羹一飲而盡。

  「大哥……」李賢怔怔道。

  太子放下碗,拿起面前的黑玉棋子,勉強笑道:「剛才到哪一步了,該我下了吧?」

  李賢全身顫抖,倉惶起身,眼底湧現出極度恐懼的神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怎麼了?」太子奇道,忽然某種溫熱的液體從口中直湧出來,啪嗒落在棋盤上。

  那是暗紅的血。

  太子駭然站起,但還未完全起身就頹然摔了下去,將棋盤撞翻,沾著鮮血的旗子骨碌碌向四面八方滾去。

  「大……大哥,」李賢撕心裂肺吼道:「大哥——!」

  ·

  氣勁猶如無形的刀劃破虛空,牡丹花叢沖天而起,無數破碎的花瓣紛紛揚揚灑落。

  謝雲腳尖在花枝上一點,輕如落羽,脫如離箭,一掌讓單超當空噴出了大口的血!

  單超踉蹌落地,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幾乎是踩著滿地斷枝落花連連退後,勉強架住了謝雲的攻勢。但下一刻,謝雲閃電般當胸抬腳,將單超整個人踹了出去!

  砰地一聲單超脊背撞上宮牆,那蘊含著強勁內力的一腳,險些讓他當即撞斷了幾根後肋骨。

  「如何?」謝雲拎著他的衣領,居高臨下道:「方才是不是實實在在讓了你三招?」

  單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知道若不是謝雲近年身體衰弱、內息不足,此刻自己全身的骨頭早不知道斷了多少根。

  「你是不是在想,」謝雲神情中帶著一絲惡意,貼在單超耳邊輕聲道:「——師父已經老了,早年透支過度,如今像朽木般不堪一擊,只能任人魚肉……」

  單超喘息著搖了搖頭:「謝雲,你聽我說。」

  他抬起手,卻被謝雲溫柔地按住了。

  兩人掌心相貼,十指交扣,沒有一絲縫隙。

  「你也許不記得了,但早年在漠北時你真的從沒挨過打,甚至習武那幾年都沒挨過為師一指頭……」

  謝雲頓了頓,悠悠道:「也許就是因為打得少了,才會把你培養成今天這樣的逆徒吧。」

  單超的手驟然收緊,筋骨猛地暴起,緊緊扣住了謝雲修長白皙的手。與此同時他轉臉反靠近謝雲頸側,尾音夾雜著難以遏制的顫慄:

  「我不是個好徒弟,師父,我還是……我還是愛你。」

  他語調中似乎帶著微許哽咽,說:「要不你就殺了我吧。」

  謝雲反手就要打耳光,卻被他一把抓住了。

  單超把謝雲輕輕推開,緊盯著他的眼睛一步步逼上前。那根本就是毫無防禦的姿態,謝雲甩手給了他一拳,又重又狠,當即讓單超噴出了一口帶著血星的唾沫。

  「真想死在這?」謝雲問。

  單超直視著他,目光鎮定決然。

  謝雲冷笑一聲,俯身撿起雙劍,將龍淵甩出劍鞘扔給單超,繼而一劍當頭劈來!

  劍鋒離脖頸只餘數寸,皮膚已在強橫凌厲的劍氣下開裂迸血。轉眼就要人頭落地時,單超終於抬手硬生生擋住了太阿。

  「不是想死麼?」謝雲嘲道,猝然揮劍而上!

  謝云為人往往有種輕浮放蕩的感覺,但實際上從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內外功底都是極其深厚硬實的。單超毫不攻擊,一味防禦,連接了數招,龍淵劍身錚然鳴響,竟然受不住太阿泰岳壓頂的重力,隱隱要開裂了。

  謝雲眉頭微皺,剛才被單超一番話說得內心隱約煩躁,眼下這種消極抵抗更是讓他極不耐煩,索性在兵刃交接的剎那間,一劍刺向單超心臟!

  這一劍的角度和時機都妙到巔峰,再也無法躲避,足以迫使單超不得不變守為攻。電光石火之間,單超眼底似乎閃過寒光,龍淵變了個角度直直迎上;然而就在雙劍即將狠狠相撞的前一刻,他卻忽然停住了動作。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太阿幾乎是用足以將人貫穿的力道,毫無遮擋扎向了單超的胸腔!

  謝雲臉色終於無法掩飾地變了,千鈞一髮之際猛地停手,長劍回抽,殺氣洪水般轟然倒灌。

  就在那一刻,單超嘴角動了動,那神情快得讓人分不清是如釋重負、傷感亦或是欣慰。

  ——他終於抓住了謝雲這轉瞬即逝的破綻,龍淵重重壓住了正往回抽的太阿劍鋒,以此借力,凌空而起!

  剛才那信誓旦旦的只求一死,簡直就是古往今來苦肉計的典範。

  謝雲勃然大怒,驀然回頭,卻已經太遲了。就在兩人錯身而過的剎那間,單超低沉道:「我知道你……」但那句話沒有說完,他整個人已逸出了數丈之外。

  咣當!

  合璧宮殿門被轟然撞開,同一時間,太子摔倒在了華麗冰冷的金磚地面上。

  他的面孔發黑,了無生氣,兀自圓睜的雙眼直直望向虛空;單超猝然止步,難以置信地劇喘著。

  「來人——!」趙道生悽厲的呼喊劃破長空:「太子喝下天后所賜的湯,中毒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