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龍虎鬥

  單超退後半步,望了眼黑沉沉的木頭柵欄,突然提氣一掌拍在木頭上。

  呯!

  柵欄整座微微搖晃,然而竟然紋絲不裂!

  「別動手!」美人立刻喝道:「牢房是用鐵木做的,劈不斷!」

  單超認真道:「姑娘,我要是沒看到你就罷了,既然看到了就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你別怕,我不是歹人,出去後你想尋找親朋也好、自行離開也好,我都不會占你半分便宜……」

  女子久久注視著他。

  那眼神其實非常古怪,但在她痛苦狼狽都無法掩蓋的容光中,神色中透出的怪異其實很容易就會被忽略。

  「……大師秉性仁厚。」她終於緩緩開口道,又頓了頓才說:「只是這牢房需得解鎖才能打開……大師若真想搭救,還請尋鑰匙來。」

  鑰匙。

  單超瞬間想到了什麼,簡單說了句「請姑娘稍等」,拔腿就奔向自己的牢房。送飯小丫頭果然還沒醒,單超從她腰間翻到大串鑰匙,又試了下鼻息確定她真的性命無虞,再次穿過曲折的地道來到女子的牢房門前。

  那女子大概是羞於衣著凌亂見到生人,已在這短短片刻間裹緊了衣袍,只是因此倒顯得更加削瘦了。

  單超迅速試了幾把鑰匙,果不其然有一把打開了鐵鎖,立刻便推門而入。他不好看人家姑娘衣著不整的模樣,視線就只盯著她被活生生釘在地面上的手:只見短匕黃金鑲寶、森寒華麗,刀刃死死捅穿了掌心,早已乾涸的血跡散布在周圍半步之距,簡直不能想像事發那一幕是多麼劇痛慘烈的景象。

  單超按住刀柄,抬頭問:「能忍嗎?」

  女子凝視著他,唇角微微一勾,似是笑了下。

  那絲笑紋讓單超隱約有些熟悉感,但此時光線非常昏暗,情況又急迫,他便只點點頭,一邊抓著刀柄一邊按住女子的手,驟然發力一拔!

  噗呲——

  鮮血立刻迸了出來!

  單超劈手蓋住傷口,但血還是瞬間噴了他滿掌,片刻後才漸漸停息。

  那女子咬牙低頭,身體繃得弓弦一樣緊,半晌劇痛減弱才冷汗涔涔地喘出一口氣來:「麻煩……麻煩大師了。」

  若是尋常姑娘,這時候可能就已經疼昏過去了,而眼前這女子雖然幾近虛脫卻神志清醒,言辭還非常沉靜柔和。

  一個人的性格面貌可以偽裝,氣度和修養卻是骨子裡裝不出來的東西。單超心中瞬間一動,不自在地別過視線:「姑娘言重,不必叫我大師……眼下情形急迫,你的傷口也必須立刻包紮,我們還是快尋找出口離開這裡吧。」

  女子卻沙啞道:「不用急。這座地宮有好幾個出入口,大多數門外都有重兵把守,還有一處直通謝府書房。要想不被人發現的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哪條?」

  「兵器庫。」

  單超一怔,女子挑眉戲謔問:「恩公該不會就想這樣,帶著我赤手空拳的殺出謝府吧?」

  一炷香時間後,暗門被猛地推開,單超從地道里爬了出來。

  女子說的果然不錯,剛出地道就有一股寒氣迎面襲來,觸目所及是一座巨大空曠的庫房,四面光線昏暗,唯有火炬在四個角落簌簌燃燒,為壁壘森嚴的牆壁投下跳躍的火光。

  兵器庫中一排排高大的鐵架直通房頂,架上卻大多數都是空的,並沒有很多刀劍火器。

  單超從鐵架中走過,不由暗暗心驚:「謝府建造這麼大一間兵器庫是幹什麼,謀反不成?」

  「謝統領是皇后的人,」女子在他身後道。

  「——什麼意思?」

  單超轉頭一看,只見女子抱臂靠在黑色岩石牆壁上,綁成一束的長髮從肩側垂下,雖然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略顯蒼白,卻有種硬玉般潤澤堅定的光彩。

  「武皇后從數年前起,便代替聖上御筆硃批,此後黨羽滿朝,權勢熏天。今年聖上決定起駕泰山封禪,武皇后聽聞後,便自請代替宰相,以婦人身份登壇亞獻,與陛下一同昭告天地,並稱二聖。」

  「此舉若成,從此武后便能臨朝聽政,與皇帝一同執掌朝政——然而武后雖然權傾朝野,卻仍有一派人反對她,並且這一派人比武后更得聖心,也更占祖宗禮法的優勢:便是當今的東宮太子。」

  單超皺眉道:「這跟謝府內藏兵器庫有什麼關係?難不成……」

  「是的。」女子道,「魏王奪嫡不遠,玄武門血未乾;本朝江山萬里基石,都是骨肉爭殺的屍骸壘成的。」

  單超面色微變,半晌才猶疑問:「……姑娘怎麼知道這些?你和謝雲的關係是……」

  那女子別過頭,半晌幽幽開口,嘆息聲輕如一羽:

  「恩公覺得是什麼關係……就是什麼關係吧。」

  ——單超登時深覺造次,幸虧尷尬的臉色被黑暗掩飾住了。

  正當他想道個歉圓回來的時候,突然只聽那女子指著前方疑道:「——大師,您看那是什麼?」

  順著女子的方向看去,只見昏暗的兵器庫深處隱約傳來似青似白的光。

  單超突然意識到什麼,當即快步上前,穿過無數林立的鐵架一看,只見面前空地上赫然用綢布吊著兩把長劍,那青白二色的微光就分別是雙劍發出來的。

  而左邊那把,赫然就是單超的七星龍淵!

  單超被強迫「請」進謝府後,他在慈恩寺中的隨身財物也肯定被查抄了,龍淵劍出現在這裡不足為奇。但單超也沒想到謝雲竟能那麼理所當然把劍沒收當成是自己的,一時心裡感覺極其噁心,上去就把劍扯下來握在了手裡。

  「這是大師的東西嗎?」那女子好奇地走上前,輕輕觸碰另一把正閃爍著白光的長劍:「為什麼它會發光?大師您看……啊!」

  只見那懸吊的綢布不知怎麼回事竟突然鬆了,長劍驟然下落,而女子手傷根本接不住,眼看沉重的兵刃就要砸到她腳上!

  單超閃電般伸手接住,喝道:「小心!」

  就在這剎那間,他握住了白金劍柄。

  吼——

  下一瞬長劍鏗鏘出鞘,隨著沖天而出的森寒殺氣,整座兵器庫驟然爆發出了刺耳的劍嘯!

  與此同時,謝府正堂。

  手下匆匆走進大門,馬鑫立刻抬起頭:「怎麼樣?」

  「還好影衛隨機應變,宇文將軍沒發現異常。」

  馬鑫終於鬆了口氣,苦笑道:「這才第三天,一個月還有二十七天,接下來咱們可怎麼瞞啊。每日府上來往官員都好打發,萬一遇上陛下召見……」

  手下也一陣頭皮發麻:「馬哥別急,還好如今一切都在統領的推算下進行,影衛也知道該怎麼做的。況且我聽醫官說統領的情況其實還好,也許今年很快就——」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門外又一名侍衛狂奔而入,都顧不得會不會被人聽見了,進門便大吼:「來人!大事不好,地宮人不見了!」

  馬鑫霍然起身:「你說什麼?」

  「看守剛發現了送飯那丫頭,兩處密室人都失蹤了,我們正派人搜索整座地宮……」

  侍衛上氣不接下氣的話剛說到一半,突然正堂外傳來極其尖銳的呼嘯,似有千萬鬼哭神嚎,轟然直上雲霄,所有人同時面色劇變。

  「……太阿劍嘯!」馬鑫失聲道,「那僧人進了兵器庫,動了統領的太阿劍……」

  他鏘然拔刀衝出正堂,暴怒道:「來人!隨我去兵器庫,把那野和尚剁了餵狗!」

  兵器庫外四面八方傳來人聲,單超額角抽搐,猛地將白劍插回劍鞘。

  尖嘯戛然而止,但這時候已經遲了。女子大概在地牢里受了很多折磨,此時一聽人聲便如驚弓之鳥,連嘴唇都微微發白,輕聲道:「大師,現在我們……」

  單超拔出七星龍淵,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莫怕,我帶你殺出去。」

  「要是殺不出去呢?」

  單超隨口道:「那一塊死在這好了。」

  龍淵劍鋒在他英挺的側影上反射出一道光痕,濃密的眉峰下,目光森亮灼人。

  女子微微頓住,似乎有些怔愣。

  遠處傳來咣當一聲巨響,是兵器庫大門被人硬生生踹開了,緊接著腳步聲和兵戈撞響聲一涌而入,細聽竟然森嚴有序,順著一座座鐵架向這邊迅速逼近。

  「大師,」女子皺眉道:「你武功高強,一人仗劍必能殺出,但帶著我就會被拖累。不如將我交出,或許還能換取一線生機……」

  單超卻向她展顏一笑,搖了搖頭。

  他笑起來的感覺和謝雲截然相反,仿佛一棵乾淨、年輕、修長的樹。後者令人精神緊繃,前者卻會讓人感覺非常舒服,從心底里油然升起好感。

  「你我雖然萍水相逢,但我既然救了你,就不會眼睜睜再看你去送死。」

  單超一手持劍,一手伸向女子:

  「姑娘請抓緊我,待會發生什麼,都別睜眼。」

  那女子深邃秀美的面孔上,剎那間似乎掠過一陣極其難以形容的,幾乎可以稱作是進退兩難的神色。

  然而很快她就恢復了冷靜,快得似乎剛才那一瞬間只是錯覺。

  「……既然大師執意如此,待會眾人進來時,請你假作挾持了我……」

  「他們怕你真把我弄死,沒有人會再阻攔你的。」

  「——站住!」

  爆喝平地炸響,隨即火光大亮,四面八方的鐵架後隨即湧現出無數侍衛。馬鑫握刀箭步衝出人群,怒吼:「大膽僧人,你竟敢——」

  下一瞬他卡殼了,眼底浮現出難以置信又恐懼至極的光。

  單超仗劍而立,結實的手臂將女子挾制在身前,手裡一把血跡未乾的短匕正死死抵著她的脖頸。

  女子修長眉峰緊皺,一言不發。

  單超冷冷注視著馬鑫:

  「誰敢上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

  馬鑫:「……」

  馬鑫瞬間就瘋了。

  「後退!全部後退!」馬鑫的吼聲起碼比剛才高了八個音調:「所有人等不得放箭,後退!!」

  侍衛雖不明所以,但仍然立刻向後撤去,包圍圈立馬擴大了半丈遠。馬鑫站在人群最前面瞪著單超,幾乎可稱是氣急敗壞,卻偏偏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野和尚,你他媽今天要是能走出去,小爺就把你給……」

  「謝統領不會放過你的。」那女子突然開口道,目光緊緊逼視著馬鑫:「雖然我是謝府囚犯,但我要是真的把命送在這兒,謝統領也不會放過你的。」

  馬鑫一愣。

  緊接著他眼底掠過恍然大悟的神色,暴戾的口氣突然就收起來了:「信超和尚,有話好好說,先把我們統領的家眷放下!男子漢大丈夫,挾持一個女……女……女人算什麼本事?」

  單超心想看你這為虎作倀的模樣,折磨這姑娘的保不定也有你,一時不由心內大惡,冷笑道:「家眷?我竟不知這世上哪個男子是如此待家眷的。不用廢話,所有人給我讓開,否則我現在就讓她血濺當場!」

  明晃晃的匕首尖一偏,當即劃破了女子咽喉,一絲血跡登時洇了出來。

  馬鑫差點沒破音:「住手!」

  他喘息片刻,決然向身後眾人打了個手勢:「……讓開,放這位大師出去。」

  單超緊箍著身前的女子,一步步倒退出兵器庫,侍衛們立刻亦步亦趨跟了出來。

  馬鑫目不轉睛盯著單超,勾勾手指叫來一名心腹,附耳問:「宇文虎呢?」

  「書房外小花廳。」心腹亦用極低的聲音回答:「我已令人找個藉口去絆住宇文大將軍,務必使他不要出來。大概一盞茶之內……」

  「儘量拖延,萬一碰上宇文虎影衛那邊就蓋不住了。去!」

  手下立刻領命離開。

  馬鑫轉向單超,冷冷道:「大師要走可以,請把手上這位姑娘留下。統領當初請您做客是純屬誤會,三天來亦未薄待您分毫;但如果您執意要把這位姑娘也帶走的話,我謝府與大師這梁子就算真結下了,日後天涯海角……」

  單超悠然道:「莫放狠話,牽馬來。」

  馬鑫一哽,女子極其輕聲道:「再要點錢……」

  單超立刻會意,朗聲道:「再來紋銀十兩,快去!」

  馬鑫幾欲吐血。

  大師你既然要錢,為何又只要十兩,夠花嗎?想讓你手上的人質天天就著涼水啃饅頭嗎?!

  但馬小爺又無可奈何,只得強忍暴怒令人去準備。所幸謝府豪奢名不虛傳,片刻後便牽來一匹通身油黑、四蹄踏雪的神駿,馬背上馱著錢袋,裡面赫然金光燦爛。

  「請大師笑納,這裡是十兩足金。」馬鑫從錢袋中拿出一塊成色極好的碎金晃了晃,正色道:「大師聽我一言:當日在慈恩寺中多有得罪,真的是純屬……純屬誤會,若是大師現在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話,呃,我替統領發誓,從此一筆勾銷,既往不咎……」

  可憐馬鑫語無倫次,卻被單超冷笑著打斷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可知佛祖若見妖魔,也有金剛怒目的時候!」

  馬鑫啞口無言,單超挾著懷裡女子飛身上馬,剎那間背後空門大露。但還不待侍衛抓住空隙放箭,他便一腳狠踹在馬腹上,喝道:「駕!」

  ·

  「——吁!」

  一聲馬嘶傳進花廳,宇文虎放下茶杯,抬頭疑道:「誰敢在謝府上縱馬?」

  「想是侍衛大哥們在操練場打馬球罷。」坐他下首一襲粉裙的侍女放下箜篌,巧笑道:「大將軍不必在意,再聽奴家彈一曲九張機可好?」

  「……你們統領呢?」

  「統領在內書房服藥,稍等就出,大將軍原諒則個。」

  書房內,白緞錦袍的年輕人放下墨筆妝盒等物,扶正面具,對著銅盆水面笑了笑。

  那弧度似乎不太對,他閉眼調整片刻,再睜眼一勾嘴角。

  這下感覺是了。

  他滿意地點點頭,對周圍心腹比了個好了的手勢,起身推門而出。

  花廳。宇文虎見周圍雲香霧繞絕色成群,如花似玉的侍女們巧笑倩兮,心內不由煩悶。

  謝雲當大內侍衛統領這兩年來,越發地心狠手辣行事高調,據說私下作風還頗有些荒|淫,各種不足與外人道。雖然這只是京中傳言,但從眼前這滿屋子美貌侍女看來,恐怕也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本將軍出去走走。」宇文虎吸了口氣,起身道:「你們統領出來了再叫我。」

  沒想到下一刻侍女霍然起身:「大將軍萬萬不可,請留步!」

  「嗯?」

  侍女們躊躇難言,宇文虎反應何等銳利,立刻起了狐疑:「你們這是想幹什麼?」

  就在這時,花廳外突然又傳來馬嘶,緊接著嗖嗖不絕,赫然是利箭破空之聲。

  宇文虎面色剎那間就變了,一把推開侍女:「讓開!」

  侍女哪攔得住這位久經沙場的世族大將,只見眼前黑影颶風般閃過,宇文虎已衝出了花廳。隱藏在垂花門後的侍衛也把守不及,眼睜睜看著宇文大將軍衝出內院,穿過月亮門,緊接著背影就僵直在了正堂外前院門口。

  只見神駿黑馬當空掠過,馬背上單超一手持韁,一手拔劍,反身便是當空一斬——

  七星龍淵發出唳嘯,閃電般將身後數根羽箭砍成了幾段!

  劍光鋒利如月,映出了坐在馬上的另一人。

  那人俯身緊貼馬背,綁成一束的長髮滑落,裹挾著白綃衣袍在風中飛揚翻卷。

  此時夜幕初降,院中點起了火炬,映在那人一絲瑕疵都挑不出來的側臉上,猶如火光中燒著的白玉。

  宇文虎霎時就認出來了,滿腦子只剩下難以置信。

  下一刻,那人轉過視線,電光石火間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一觸即分。

  「……來人!駕馬!」宇文虎差點也瘋了:「攔住那僧人,快!」

  另一邊馬鑫見宇文虎跑出來,登時猛一閉眼,臉上表情慘不忍睹。

  「快過來,」他伸手叫來心腹,低聲吩咐:「去書房叫影衛暫避,千萬別趕這當口再撞上宇文將軍,這位爺是真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與此同時,單超駕馬沖向謝府大門,在黑夜中猶如黑色的閃電,所有擋道者不是被迫閃開就是被踏於蹄下,身後滿地斷箭殘矢橫七豎八,整整鋪成了一條路。

  眼看他真能衝出去,宇文虎也顧不得了,當下提氣縱躍,整個人在院牆上一點——他在邊塞駐關久了,自有北疆磨礪粗悍之氣,個頭又遠比一般人高大,甚至比單超都要略高半分出來;但這一躍卻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輕功之深厚由此可見一斑。

  半空中他身形如鬼魅般,凌空迫近馬背,猛地拔刀出鞘!

  「放——人——」

  單超一回頭,瞳孔微微縮緊,然而此刻已經來不及了。

  刀光殺意排山倒海,剎那間逼到眼前,甚至連臉上肌肉都感覺到了針扎般的刺痛。

  任何人在這時的本能反應都肯定是避讓,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躲。他懷裡還有人,此刻一躲,勢必把那姑娘露出來,這一刀下她斷無生路!

  單超牙關瞬間咬緊,剎那間這年輕男子英挺的面孔在火光與刀鋒的映照中,顯出了一種岩石雕鑿般的深刻和剛硬。

  他上半身迴轉,幾乎整個人擰了過來,雙手仗劍橫迎刀鋒——

  鏘!

  這一擊的腰力之強、臂力之悍堪稱駭人,劍身擋住刀鋒的剎那間,金屬撞擊那一點上赫然爆出了無數電光!

  宇文虎心神巨震,長刀脫手,在夜色與火光的交織中打旋飛出,「奪!」一聲重重釘進了遠處三尺厚的青磚院牆!

  十二年。

  宇文虎馳騁沙場十二年,這是平生首次,被人一擊繳刃。

  剎那間從他心頭湧上的不僅是難以置信,還有深切難言的,不可形容的……恥辱。

  「我叫你放人,聽見沒有——」

  宇文虎平地爆喝,暴怒出手,掌心如有赤光閃過,竟全力用上了畢生所修的虎咆真氣!

  單超眉宇一軒,右手撤劍,左掌悍然迎上,瞬間只聽震人發聵的——轟!

  三步之內如有人,必然能聽到那蘊含在巨大真氣碰撞中浩瀚、悠遠的龍吟。

  緊接著宇文虎內力倒灌,五內俱摧,在一口狂噴鮮血中,活生生被撞了出去!

  撲通一聲巨響,宇文虎摔倒在地,整個人傾盡全力屈膝猛跪,才勉強止住了飛速向後倒馳的勢頭。

  他劇烈喘息,猛一抬眼,只見黑馬呼嘯而去,馬背上那人正回首微笑望向單超。

  ——那笑容很淺,笑意卻極深;像是從內心裡、從眼底里無法掩飾地流露出來,像是珠玉寶藏終於埋藏不住,從萬丈峽谷中閃現出了絢麗又罪惡的光。

  緊接著那人的視線又投向宇文虎。

  那真的只是極快極快的一瞥而已,換做任何人都會以為那是瞬間的錯覺。

  然而宇文虎知道不是。

  那一瞥里充滿惡意。

  帶著冰冷邪性,如毒蛇般濃烈艷麗的,惡意。

  ——他第一次被這雙眼睛如此注視是七年以前,清寧宮。那一年他剛掌軍權即遭暗殺,雖然僥倖未死,卻仍身受重傷;四大世家聯名揭發是武后所為,聖上聽聞大怒,宣召皇后當面對質,而皇后面對如山鐵證,卻仍百般抵賴拒不承認。

  正當聖上震怒幾欲廢后時,武后身側一名少年暗衛突然下跪,說:「卑職自首。其實與皇后無關,是卑職刺殺的宇文大將軍。」

  彼時眾人震愕,聖上不信,便問:「你刺殺宇文虎幹什麼?」

  那少年抬起頭,當眾摘下了面具,在四座皆驚中平靜道:

  「那晚宇文將軍醉酒,誤以為卑職是女子,因此欲行輕薄;卑職受辱一時衝動,才出手傷了人。」

  「若將軍氣不過,卑職願意午門以外性命相賠,望將軍恕罪。」

  說罷他轉向宇文虎,俯身長長地磕了個頭。

  那場你死我活的勢力較量最終變成了一次鬧劇,以無比的尷尬和曖昧收了場。

  事後再沒人提起那天清寧宮裡發生的一切,在大唐皇城每日詭譎莫測的風雲鬥爭中,它很快就被所有人刻意地、心照不宣地遺忘了。

  然而宇文虎卻忘不了那天少年磕頭起身後,瞥向自己的那一眼。

  如同因淬毒而格外瑰麗的刀光,閃爍著毫不掩飾的,勾人又惡意的邪性。

  謝府,前院。

  謝雲在宇文虎的視線中笑著收回目光,下一刻單超策馬飛馳,劍鋒所向再無可擋,如利箭般活生生殺出了謝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