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敬充滿智慧的腦袋中亮光一閃而逝:殿下的意思是,他在盼著皇上後悔?
皇上能後悔啥,皇上這不好好的,這對天家父子之間又出了什麼問題,以至於皇上不過問朝政,而太子殿下手段頻出,見著自己來脫口而出詢問皇上可有後悔?
陳廷敬越想越覺得心驚,而胤礽已經看出了他不是康熙派來的說客,心中失望,更冷淡地下了逐客令:「陳大人來找孤若是為了推行新政或是朝中突發重要政務,那孤就與你聊聊,若是別的就算了,你可以走了。」
陳廷敬忍不住道:「臣知道殿下一心為公,有強國之意,所行之事利於民生,但您不覺得您的革新速度太快了嗎?」
「孤的革新速度過快還用得著你說?」胤礽冷冷道:「你倒是去請汗阿瑪出山啊!」
陳廷敬猶豫了。
啊,啊這……太子殿下與皇上之間的糾葛,他這把老骨頭還是不要去摻和了吧?
胤礽看出了陳廷敬的不情願,用一種「要你何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打量了這位老臣兩眼,丟給一個陳廷敬自行體會的眼神。
胤礽:請你走開,孤要幹活。
陳廷敬站在殿門外吹了會兒風,猶豫了下,最終往康熙所在的昭仁殿而去。
他顯然沒有見到康熙,只見到了前來傳話的梁九功。
梁九功笑容可掬地給陳廷敬比了個請的姿勢:「陳大人請回吧,皇上說了他在靜養,朝臣一律不見,若是有正事,還請大人前去與太子殿下商議。」
陳廷敬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顆自家孫子愛玩的皮球,在皇上與太子殿下二人腳下踢過來,踢過去。
來紫禁城一趟不僅白走,還自討沒趣,真沒意思,有這時間還不如做干點活。
陳廷敬在心裡腹誹著這對天家父子的磨人,待他回到內閣,如今朝堂的頂樑柱們皆聚集而來詢問。
李之芳問他:「怎麼樣了,太子說什麼沒有?」
陳廷敬搖了搖頭:「這事兒,我是管不了了。」
「究竟何事,你倒是說啊!別賣關子。」
「還能是何事,就是你們想的事,」陳廷敬的脾氣也上來了,惱羞成怒道:「你們誰能請動皇上,太子才會停下手裡的動作,否則……哼!」
否則就只能老老實實幹活。若是上奏進言有用,還用得著在這兒煩心?
陳廷敬一說,其餘大人們恍然大悟。
「我還想呢,殿下一向會自覺在與皇上之間做出退讓,從不攬權,這會兒越過皇上,定是……」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殿下這年紀,倒也適合,只是皇上還年輕力壯,現在就這般,是不是太急切。」
「也許是皇上想要讓太子實際下手來推行革新呢?」
也是,若是太子做錯了,這不是還有皇上,到時候再請也不遲。
朝臣們一點都不著急,他們慈祥地等著太子殿下長大,矜矜業業地幹活,每天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等著那對天家父子之間的對局出現結果。
所有人都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弄得胤礽很焦慮,於是他的變革動作更多了。
朝臣們悠哉悠哉:害,多大點事,大清這些年來的變革還少嗎?有皇上在,有太子殿下在,出不了大亂子。
看看人隔壁的羅剎國吧!如今在世界上都有了新的名號「沙皇俄國」,他們國內的改革,那叫一個風風雨雨。
沙皇彼得推行的一系列改革,究竟做成了多少,又給沙皇俄國帶來了什麼樣的變化,兩國之間通商往來密切的大清不會不知,甚至於太子殿下還會將彼得在國內推行的革新政令拿來當做課題,在朝會上與眾位大人們探討。
大清在盛況之下進行改革,是醞釀已久的,擁有實際動力推動的改革。
開眼看世界帶來的是對更龐大世界舞台的挑戰,會令弱小者恐懼,也會令擁有強大自信者升起挑戰激情。
世界日新月異,他們也不能夠再如幾十年前般停留在原地。
若是放在十年前,胤礽告訴朝臣:不要輕視那些外洋人,他們也是有可取之處的。朝貢貿易是虧本買賣,對本國經濟不利。
那麼朝中必定無人相信他的話,並且以為太子是在「痴人說夢」、「異想天開」。
他們會說:我天朝大國什麼都不缺,何必去與那些毛子爭長短?
也許還會說:朝貢之貿易,是我宗主國對附屬國的撫恤,利於安穩。
現在胤礽再和他們說:「不要輕視外來知識,只會讓自己變成井底之蛙,唯有正眼看待外邊,學習他們精妙領先之處,發展我國特色領先,鼓勵創新,培養屬於我國自己的人才,國家才會強大起來。」
朝臣們信這話的有大半,年輕一輩之中出現了兩種風貌,迂腐不得志者被時代所淘汰,銳意進取更有衝勁之人一躍而上成主流。
現在還有朝貢貿易,卻早已將前來撈錢的外洋商人剔除在朝貢體系之外,大清之朝貢,只與在明面上有國書往來的周邊國家進行。朝鮮、安南、寮國、琉球、緬甸等七八個國家都遞交國書承認其為附屬藩國。
周邊近鄰超貢貿易利大於弊,於大清而言可以維持現有的疆土周邊穩定,是附和目前局勢的,也許在未來它會被另外形勢的貿易所取代,那必然是時代改變之下推動的產物,這些遂不去糾結,因大清與世界各國各地貿易線已然初具規模,在加強管理的同時,之後的便是尋求更利於大清的貿易合作,並順其自然就可以了。
胤礽比較糾結的是軍隊編制的改革,此前的廢除八旗為軍制改革創造了基礎,之後的細化,他沒有任何可以參照的地方,古人的軍制已經不適合大清來沿用了。
明時的軍制落後不適應如今的時代,原本的八旗更是遊牧時期的產物也不適合,於是他只能召集一切可以召集的力量,將前往世界各國的使臣帶來的消息整合。
西方那邊的大同盟戰爭將西方各國的軍制及戰鬥方式皆暴露在了世人的眼皮子底下,使臣能夠搜集到不少消息,卻也遠遠不夠胤礽與眾位大臣、阿哥們所需要的。
「看來只能派更多的人去,一點一點改變了,」胤禔提議道:「若要搜集到更為詳細的軍制內容,已經不是大清派去的使臣能夠探聽到的了。」
他們需要像西方各國當初往各地派遣商人、傳教士那樣不斷地將人派出去,然後帶回更多的消息。
最終,他們商議下來了軍制迅速漸進改革的五年、十年計劃,在現有的各國軍制參考之下,總結出一套符合大清目前需要,又足夠新穎的軍制。
胤禔瞥了一眼與朝臣們商議軍事的太子,心中暗道:太子將手伸到兵部、軍隊,汗阿瑪仍然毫無反應嗎?
看來,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了。
胤禔想了想,決定打開一個口子,將自家符合年齡的兩位小格格送入了上書房進學。
驚喜來的太快,就像龍捲風。
胤礽高興地拍了拍胤禔的肩膀,樂道:「大哥終於想通了!」
哪知胤禔以意味深長的目光回敬他,還將他的爪子拿了下來,握在手中,鎮定道:「保成也是快二十五歲的人了,你該穩重一些。」
胤礽笑道:「弟弟這是高興大哥信任,哎呀,您是不知道,上書房裡的公主們都盼著能有小侄女們一同去上課呢!上書房這兒有最好的學習資源,來了上書房,還有機會出宮去女校長見識。溫實有多厲害,你也不是不知道,日後定能將你家格格都教育成獨立自強、有自我有追求的新時代女性。」
胤禔神情有些微妙,當初大男子主義的是他,享齊人之福的也是他,可自己作為阿瑪的時候,卻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以後受到委屈。但是溫實那樣的,也不是個好榜樣。
溫實太過要強了,權力欲重,她日後只會是兩個極端,要不孤身一人,要不男女通吃。
胤禔只能委婉道:「但我不希望小格格變成溫實這樣的性格。」
「不是吧不是吧,都什麼時代了現在還有人要求自己女兒以後一定要三從四德,相夫教子?」
「閉嘴!我不是這個意思。」
胤禔家中四朵金花,哪一個不是他的小寶貝,小棉襖?見到了公主們的獨立自強,胤禔當然不會將女兒們盡往大家閨秀來培養。
「不是這個意思就好,孤自然是希望獨立自強的女性越來越多,」胤礽笑呵呵地為小侄女們安排上書房入學。
別看大哥現在女兒多,根據十四提供的消息,上輩子大哥的結局雖然在最後被圈禁了,可人家心寬,圈禁以後日子一樣過得瀟瀟灑灑,因為太無聊閒得慌,就一直造孩子!他一共生了十四個女兒,十五個兒子。
可太厲害了,不愧是東方阿波羅的長子,半點沒有墮了東方阿波羅的赫赫威名。
至於胤礽自己,一個弘皙夠他愁的了,再來個小子,夠了,真的夠啦!
朝政上的動作遲遲沒有引起汗阿瑪的反應,胤礽生怕是因為汗阿瑪不知道,天天的派人去打擾康熙,要不就指揮鑾儀衛給汗阿瑪遞消息。
康熙索性下令不許他們再去昭仁殿打擾,還將親自去嘮叨的胤礽給拒之門外。
所有來找康熙的阿哥們,也全都被他關在了外頭。
胤禛同樣如此,他拍了拍太子的肩,安慰他道:「汗阿瑪信任你的能力,這不是挺好?你又何必再拒絕,只管將想要做的革新都做著,有兄弟們,有朝臣,情況已經好太多了。」
胤禛給胤礽做心理建設:想一想我上一世經歷的都是什麼吧?汗阿瑪他啊,他不想再經歷上一世的種種,你又那麼優秀,足以繼承皇位,又何必妄自菲薄說自己不行呢?
汗阿瑪這一世打算早早禪位給你,這次不需要你來做出退讓,是汗阿瑪做出退讓,他真的對你很好,好的兄弟們都羨慕,都嫉妒啊!你能明白他的苦心嗎?
「提前繼承皇位不好嗎?你有那麼多想法都可以去嘗試,汗阿瑪也信任你不會將大清亡國。」
汗阿瑪將帝王的權力集權到了巔峰,現在全成了太子改革的底氣啊!
「你有一句炫耀的話說對了,沙皇彼得沒有爹,只能靠自己集中全力,而你有阿瑪,汗阿瑪給你把路都鋪好了,就等著你走下去,就這樣,你又在抗拒什麼?」
再抗拒,那就是矯情!
胤禛的話不僅沒有安慰道胤礽,反而令他整個人都處在了應激的炸毛狀態。
他渾身上下,從汗毛到細胞,全都在訴說著拒絕。
是,有了權力,成了皇帝,可以推行改革,可以完成心中所願,使大清更強大,何樂不為?
可他不願啊!他望著那帝王寶座,心裡升起是恐懼、是戾氣,那種負面情緒太可怕了,可怕得反覆他感覺自己會克制不住。
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如果有來世……不想……九五之尊……毀了一輩子。」
胤礽可真氣笑了:「孤不樂意,還能有人趕鴨子上架不成?」
四大太傅安撫胤礽:殿下別鬧,您就這麼按部就班的繼續執政還挺好。
胤礽:「……」
連太傅都拋棄了他!胤礽的焦慮瘋狂堆積,負面情緒一再升起,他覺得如果再不做一些什麼,自己會原地爆炸!
這一天一大早,胤礽的情緒積累到了極致,他突然冷靜了下來,寒氣森森地說了一句:「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小美瞧見他低垂下的眼帘,還有陰影下的冷笑邪魅狂狷,像極了大反派!
【大朋友黑化了啊啊啊啊——】
於是,胤礽幹了一件本該在十年、二十年計劃書上的一件事,宣布廢除科舉制度!
以如今的大清社會情況來說,要廢除科舉是不切實際的,是動搖統治根基的行為!
朝臣們聽到太子宣布,還當他是開玩笑,如同此前太子與他們商議政令時,有商有量的提出假設,於是紛紛進言。
「科舉制若是廢除,國家的選官制度將變得混亂,會使得朝廷對各地的掌控力量減弱,從而引發出各種問題啊殿下。」
「如今各地學堂初初建立,還未有遍地開花之局,積累底氣亦不足以使得大清渡過廢除科舉以後人才斷層的局面。」
「科舉若非,孔孟之道何存?又有何制可替換科舉之制?!」
然而胤礽並沒有對他們開玩笑,他很認真地將要廢除科舉制度的政令傳達下去。
「孤不是來與你們商議的,而是來通知你們的。」
驚天巨雷砸在朝中,太子連廢除科舉制的一系列章程,推行新型教育方式,廢除的理由皆已想到位了。
在場有多少是科舉之制選拔上來的官員?!又有多少人從小熟讀儒家經典,深受聖人之言薰陶?
「殿下,萬萬不可這麼做啊!」
張英與熊賜履齊堵住了胤礽的去路,四大太傅齊出,皆紛紛站了出來。
各部院大臣群臣激憤,宰相們紛紛擼袖子,誓要阻止太子的妄行。
胤礽在這兒煽煽火,那兒吹吹風,他大力批判科舉考試制度的落後,八股取士方式在禁錮文人的思想,阻礙大清未來的發展。
太子與滿朝文武皆對上了,不管是他的自己人,還是他的敵人,全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面,所有人都在喊著不可以,而太子偏要一意孤行。
矛盾猶如被點燃的炸藥,頃刻間爆發而出,底下朝臣鬧罷工,鬧絕食,太子招來禁軍、鑾儀衛將人給綁了,逼著人按頭勞作。
其他阿哥們看到這一場鬧劇,面面相視。
胤禷:「他是認真的?」
胤秅則道:「也許只是試探。」
胤祉憂心忡忡,沒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太子二哥,太子二哥將京師大學的建立任務交給了他與朝臣來做,京師大學的誕生,難道不是對國子監的衝擊嗎?!
所以,太子二哥他是認真的,他即使這一次失敗了,未來他也一樣會下手去徹底廢除科舉制度。
【啊啊啊,雖然科舉制度的改變是歷史必然,可大朋友邁開的步子太大了,需要許多年的積累才能達成的事情,你怎麼現在就提出來了!廢除科舉制度,不是大清社會上下能夠接受的,大朋友會折騰亡國的!】亡國倒也不至於。
胤礽面對堵自己的朝臣,一張張熟悉又焦急的面容,還有滿面怒容的太傅們,他歪了歪頭:「孤心意已決,你們來堵孤有何用?還不去請汗阿瑪出山?」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悟了。
好啊!這是要逼皇上出山收拾自個兒呢!
「不如我們一起去找汗阿瑪。」
胤礽提議道,帶上了前來堵他的群臣,一同往昭仁殿去。
胤礽一如既往的吃了個閉門羹,他不慌不忙地對昭仁殿內的康熙道:「汗阿瑪您出不出來?兒臣知道您在裡頭。您再不出來,兒臣就真把科舉制給廢了。」
注意了,這次不是演習!
群臣激動地高聲懇請康熙出面主持大局,那勢頭,頗有若康熙不出面,則立刻拼死上諫血濺當場的感覺。
康熙:「……」
拳頭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