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姚啟聖來說,過去半年,那是一輩子中最為黑暗且煎熬的半年。
他人遠在福建,無人知曉他頂著多麼巨大的壓力,即使是官至總督又如何,就連出門都必須攜帶一隊官兵,附近時刻都有軍隊待命保護。
鴉片帶來巨額利潤,催生出人性中最為陰暗的邪惡,它是魔鬼,會吸引人墮落,令人瘋狂。
敵人見明殺不成,又改為了暗殺之策。
女人、老人,甚至是小孩子,任何一個環節的放鬆警惕都會使得姚啟聖踏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身邊信任之人的一家老小被以性命要挾,遭受最信任副手之背叛,若非有一位力大無窮的夫人何氏保護(1),姚啟聖差點就栽了。
總督之下有巡撫,下屬官職又有布政使、鹽運使、按察使、省學政等,更可怕的事情來臨了,姚啟聖發現自己下屬屬官竟有政令不通之阻塞,甚至於隱約有被下屬屬官聯合架空權柄之憂,這令他如何不驚怒交加?!
姚啟聖是官場奇人,越是不讓他幹的事,越知道會捅破天的事,他越是要硬著頭皮迎難之上剛過去。他就非得用自己那血肉之軀去破除萬難,實在是粉身碎骨都不帶怕的。
他有一句名人名言,話糙的很,卻在未來成了千古名句。他痛斥下屬官吏屈服於利益之誘,罵罵咧咧:「做官若是沒個底線,若是連是非黑白都分不清,那才叫德不配位,才叫一肚子的聖人之學學到了狗肚子裡!」
這一切,都成為了之後宣傳部的宣傳素材,登上報紙,報給全天下百姓知曉。也成為了後世史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時的情況可真正是暗無天日,從暗殺到輿論,幕後之人甚至從他家人身上下手,恨不能將姚啟聖折磨地眾叛親離。也虧得姚啟聖有先見之明,命在軍中任職的長子姚儀攜家眷前去投奔施琅,使得其親屬能夠在軍隊的招撫下得以倖存。
夫妻離別時,其夫人何氏不知發生何事,只當是生離死別,硬是不願離去,一意孤行命兒子送走孫媳及孫兒,一家人哭得人肝腸寸斷。
誰都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如何,幕後的敵人又究竟有多少,聚集了多麼龐大的能量。姚啟聖只知道其中有外洋勢力在推動,想要插手去管卻難如登天。敵人深諳狡兔三窟之道,陰險狡詐,只能以最壞的消息來揣測,人性之陰暗,遠比想像中要可怕。他們利用愚民,蠱惑百姓,拉攏權貴,聚集豪強地主形成滔天勢力。
姚啟聖手中有軍隊,可調回海軍,以軍權壓迫,自他下令燒毀毒村後,更是激發了他與民間的矛盾。
他估算著時間,心中暗暗擔憂杜立德之安危,後悔送走老友時未派足夠之軍護送。
他惶恐啊!午夜夢回,他夢到杜立德為人刺殺,而京城之中聲討他之聲愈發響亮。他將成千古之罪人,以污名之身埋葬在此。
甚至於,連總督府的飯菜之中,都被人下了罌粟果實磨成之粉末,只為了將在泥潭中艱難前行的姚啟聖徹底拉入深淵。從那以後起,姚啟聖再也沒有在總督府吃過一頓飯,而是攜夫人入住駐軍軍隊之中,與兵卒同吃。
他憑著毅力在堅持,等來的卻是皇上派軍隊、巡撫及御史前來押送他回京城的消息,若他抵抗,以水師自保,更會被按上通敵叛國之罪名,那時候可真正是絕望至極。
誰又能想到,事態峰迴路轉,京城之中的支援來得比姚啟聖想像中更要快。
他獲得了來自京城的支援,甚至是堅定不移的幫助,太子親自站出來禁絕鴉片,一手壓下反對之聲。陳廷敬斷案奇才,以指紋之法還他清白!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後污名,晚節不保,千百年背負罵名,更可怕的是大清未來鴉片若不能禁,將有亡國之禍,天下傾覆,民不聊生之憂。
援軍來時,他從未如此激盪過。
他從最艱難的黑夜裡熬過來,從京城亮起閃耀的光明照亮他前行的道路!終於,他迎來了下屬官員被撤換、砍頭的那一日,拖著一身戒罌粟後的病痛,手握罪大惡極之人的所有名單,由專人護著一路回京城述職。
入京的那一日,陽光明媚,正如姚啟聖的心情般美妙。暖洋洋的光照在身上,皇上、太子親自來到城外迎接他入城。
康熙怎麼都沒想到,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姚啟聖竟成了這副油燈枯盡、心如枯木的模樣。
姚啟聖熱淚盈眶,最後一次跪拜帝王,顫聲告訴康熙:臣,不負君恩!
太子成了他第二個感激的對象,他滿面喜色,再拜太子:「若非有殿下堅定不移之相護,無今日清明人間,臣為天下黎民,謝過殿下維護支持之恩。」
胤礽拉住了他,沒有讓他拜下去,康熙賜座於他,招致朝中重臣聚集於御前聽姚啟聖述職,講明這些日子以來福建之變化。
其實不僅僅是福建,各出海口皆有鴉片出現的跡象,只是因福建港口貿易之盛,令它成為了最為龐大的聚集地。
姚啟聖鄭重告知:「利益動人心,鴉片之利是暴利,來財之快,天下並非皆清風朗月之人,日後定還會有人為錢財鋌而走險,還請諸位警醒於心,嚴厲遏制此物品蔓延。」
禁絕鴉片之律法,一再更改,以最重級的嚴刑峻法問世。
述職以後,姚啟聖像是了卻一樁心事似的,在京城一病不起,帝王派太醫前來為其診治,得來了姚啟聖生命已走至最後的結論。
一個月後,姚啟聖在其夫人的陪伴下,病逝於京城。
儘管小美一再強調,姚啟聖已經比原本多活了七年之久,按照姚啟聖之命運,應於七年前失去皇恩,抑鬱病逝於任上。
胤礽未被它安慰到,再未展露笑顏。
太子冷冰冰的,頗有冰成疙瘩之趨勢,面上再無笑容,疏離之氣更濃,待人不似曾經那般如和風細雨,更像個被扯回天上的仙人了。
沉穩了許多,卻是康熙憂心的心境改變。
帝王問之:「姚公於國有巨大貢獻,應以何禮葬之?」
胤礽答道:「為國捐軀的忠烈之臣,應以國士厚葬。」
姚啟聖停靈那日,胤礽見到了杜立德,同樣是半隻腳踏入棺材的老傢伙,杜立德身體情況也不容樂觀。
老太師拍拍他的肩,寬慰他:「殿下已經做得很好了。」
胤礽不為所動,輕輕「嗯」了一聲,反而關心杜立德:「太師身子不好,莫太傷神,姚大人是笑著去的,你們是知己好友,他希望您晚年過得開心。」
杜立德輕嘆一聲,待祭拜完成,邀胤礽一路同行:「殿下不如隨臣到處走一走?」
胤礽點了點頭,只聽杜立德說道:「殿下已經做得很好,然臣並不滿足,希望殿下能夠做得更好。」
二人一同來到府外,胤礽轉眸問他:「如何才能做得更好,太師可能教我?」
「殿下成長了許多,現在的你,應該能有足夠堅強的心境去看陰影下的大清。」
陽光透過樹葉,將痕跡斑斑駁駁地照印在杜立德的臉上,樹蔭下的杜立德,高深莫測。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高處,杜立德向胤礽招了招手,使得胤礽下意識又走進了一步。
「眼中有了塵埃,就可以看到腳下踏足的土地,體會這天下萬民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不再是將眼光放在高處,老臣希望殿下未來,能夠做到足跡遍地,去體會真正的變革之難處。」
杜立德為胤礽指了指,他順著望去。
陽光下,禁鴉片的宣傳報帖在幾個小兒身後的牆上,他們好奇地問幾個年輕人上面是什麼。
讀書人指著那些黑白雕版出來的圖案,正在耐心解釋,引得小兒驚呼出聲,連連點頭。
胤礽心中一動,被杜立德也拉到了陽光底下,老太師嘟嘟噥噥:「人老了,就畏寒,還是曬太陽舒服。」
暖融融的陽光碟機散了黑夜帶來的冰寒,直入人心深處,眼前一片生機勃勃之景,是如日出東升般有朝氣的大清。
「殿下可以走得快樂輕鬆,是因有別人在背負著重擔,但老臣極希望,殿下能將自己的腳,踏在真實的地面上。有些事情,只有殿下能做到,這些責任,這些重擔,若你不背著,以後讓兄弟們去背,你放心嗎?你捨得嗎?」
胤礽:「……」
杜立德人老了,諄諄教誨就顯得有些絮絮叨叨,胤礽耐心聽完,在太師期盼的眼中點了點頭。
杜立德說:不要再輕忽自己責任,隨意說不負責任之言,都是成年人了,理智一點,實誠一些。
胤礽:「……」
他算是聽出來了,老太師是汗阿瑪請來的說客。
汗阿瑪還真是請對人了!
老太師說得句句入人心,從此以後,胤礽再也不妄提不做太子之言。
現在回想起來,總是在嘴上說不想做太子,不想幹活,輕浮且幼稚。肩上責任的重擔沉甸甸的,是成年人的世界沒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保成心境成長,噹噹當!
沉重的一章寫完,下一章回歸輕鬆基調,昨天和今天這章寫的團團咕卡死了卡死了卡死了,團團咕堅強地苟了過去!
注釋(1)何氏:姚啟聖之夫人,記載曰「絕有力,舉石臼如無物,公奇之娶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