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康熙卡殼了一瞬,那詭異的停頓數息連梁九功都感覺到了。

  「玩陳廷敬?怎麼個玩法,」康熙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十二分的好奇。

  陳廷敬是怎樣的人他還不知道嗎?脾氣像塊臭石頭那麼硬,最是不阿諛權貴,固執己見,連皇帝年幼時問他借點錢都不肯通融,對友人也是只交友,從來不講情面,康熙還真挺好奇,以保成那小嘴叭叭叭的甜言蜜語,說給自己聽也就罷了,陳廷敬可不買他帳。

  梁九功抽了抽嘴角,低頭看地板:「陳,陳大人贊同太子殿下是『未卜先知』的半仙兒。」

  康熙:???

  帝王疑惑的神色令梁九功又是想笑,又是痛苦,他想笑卻只能憋著,可值守於毓慶宮中的心裕,那是全程圍觀了陳大人是如何一步又一步陷下去的。

  「第一回,太子殿下說他能看相,還能未卜先知,陳大人還不信,太子殿下說出了他回家途中會遇到水塘,水塘邊有人賣糖人,陳大人果真遇上了,心裡就存了狐疑。」

  康熙招來心裕,面無表情地坐於御案前靜靜地聽他講述。

  「第二回,太子說可以未卜先知,陳大人以試探的心情讓太子殿下給他看,殿下說他近日家宅不寧。陳大人還挺生氣,誰曾想一回家,就聽說家中母親要給他納妾,妻女與他鬧,果真是家宅不寧。」

  「第三回,陳大人懷疑太子殿下在他身邊安插了人脈,於是讓太子殿下給他看相,太子殿下說出了他腳底有疤痕,是以前踩到釘子留下的,說他額頭有一顆痣,是兒時被蜜蜂蟄到的。陳大人滿面震驚,」心裕說話時公事公辦,沒什麼語氣起伏,可他說起滿面震驚那句話時,聲音高了一個度,配合他難以啟齒的為難神色,那欲說還休的模樣令康熙虎軀一震。

  「陳大人說,太子殿下不愧是從小就有仙人教導的,皇上早先說殿下有奇遇他還不太相信,如今看來殿下身上當真有神異之處。」

  康熙喉嚨乾澀,擠出來一句話:「白澤通曉世間萬物,全讓他拿來哄騙人了?」

  心裕是鑾儀衛侍衛長,從前負責康熙與胤礽的安危,如今專管胤礽的安全工作,同樣也是知情人之一,他啞聲道:「目前看來,仙獸或許對殿下極為縱容。」

  心裕解釋道:「還是因為太子殿下他找不到方法來躲避陳太傅的嚴厲。」

  胤礽最開始可是什麼法子都試探過了,發現陳廷敬果真就像一顆仙人掌,扎手的很,通融是不可能通融的,他天天盯著自己做作業,寫文章寫詩詞歌賦,學習四書五經,還要練習書法一百遍啊一百遍!

  陳廷敬嚴厲要求胤礽每天都要練字兩個時辰,分別在上午與下午,他堅定認為練習書法,可以修身養性,修煉自身。

  寫書法還只是個「熱身」而已,正課才是真正的填鴨式教育,胤礽過目不忘,他就一個勁兒地教新知識,胤礽越聰明,他就越是增加試探的底線,不斷挖掘他的潛力,自己教育不完全沒事,陳廷敬還與其他太傅商議,給胤礽增加知識淵博的學者來補課業。

  太子雖然不在戶部,戶部尚書要掌握的技能他卻全部都要學,由陳廷敬親自來教。

  誰讓康熙八歲的時候,陳廷敬就已經在戶部管財務了呢?他還真做過戶部尚書,掌管全國財務。

  這一回余國柱沒能提拔上來,還吃了官司,眼看升遷無望,康熙還決定等漢臣戶部尚書調任去別處,就將陳廷敬調回去繼續管戶部,因為他恪守本心,不為財務動容,就更加能夠將全國的財庫管理妥當。

  汗阿瑪為他請來了陳廷敬,一個陳廷敬教完了,背後還有無數個備胎在等著胤礽。

  他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掏空所有人的墨水,陳廷敬為他組織了一整個教師團!

  比起湯斌,他更加像嚴肅的教導主任,他一絲不苟地執行著康熙的命令,差點沒將胤礽給榨乾成了醃白菜。

  「太子殿下乖巧了七天,每天都乖乖地按照陳大人布置的課業來完成,除去晚上睡三個時辰,其餘時間用一個時辰來鍛鍊與用膳,剩餘皆用來學習。」

  也就只是乖巧了七天罷了,因為第八天開始,胤礽就找到了攻下陳廷敬的捷徑。

  「太子殿下跟著陳大人學掌管錢財,學習寫文詩賦。」

  心裕如實說起了胤礽這些日子以來做了些什麼,這是康熙將他調去太子殿下身邊的任務,每一次來到帝王跟前都會稟告一些太子殿下的事。

  大家都心知肚明心裕的出身,這也是康熙的信任所在,心裕的存在,就是太子與帝王之間不可言說的默契。

  「嗯,那麼七天以後呢?」

  康熙抬了抬眼皮子,就很想要知道陳廷敬現在怎麼樣了。

  「七天以後,殿下為了逃避寫詩,就總與陳大人繞彎子,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提起了看相。」

  陳廷敬是一步一步踏入胤礽挖的深坑之中,剛開始只是稍稍提及讓他注意回家時別讓馬車往右邊走,不吉利,陳廷敬自己性子較真,非要一探究竟,偏讓馬車向右繞行回家,可不就撞上了賣身葬父?

  康熙可以想像得出保成是怎麼睜眼說瞎話,一邊有仙獸給他通風報信,一邊將陳廷敬忽悠地恍恍惚惚。

  「為何梁九功說太子沒有其他可以玩的東西,去玩陳廷敬?」

  心裕道:「皇上雖將殿下關在毓慶宮不准他出來,卻並未短了他的衣食住行,其餘奴僕也可出行為殿下置辦東西。再加之,殿下給您送了許多悔過信卻沒見您出現過一次,猜測到了您或許下令不准許屬下們向您提及他來說情,於是就更加膽大了。」

  康熙眉頭一挑,總覺得有些事情超出了預料之外。

  「保成給朕寫了許多悔過書?」

  康熙一問,梁九功忙將那幾十封悔過書給遞上來。

  大致翻頁可以看出,這些悔過書滿篇都是我錯了,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話,唯一的區別就在於多超了幾遍罷了,究竟是誠心悔過,還是敷衍抄寫?

  康熙冷哼一聲,將它們放遠了一些,起身就擺駕毓慶宮。

  梁九功欲言又止,頻頻去瞅心裕。

  心裕滿面無辜:就算現在去給殿下報信說皇上要來了,也來不及收拾。

  「皇上,太子殿下說『汗阿瑪不管孤了,孤得想辦法引起汗阿瑪的注意』。」

  康熙挑眉:「哦?他想了什麼法子要引起朕的注意?」朕可是憋了整整一個月沒有過問!

  「太子殿下他總是唆使陳大人來找您告狀,」心裕輕笑一聲,解釋起來。

  胤礽一發現汗阿瑪為了憋住不見他,竟然掩耳盜鈴,假裝自己是聾子瞎子,傷心了一頓飯的時間,吃飽了頓時精神足了。

  汗阿瑪不管他了,多麼好的機會啊!

  於是胤礽開始問外頭要書籍,要實驗器材,全都是學習的東西,陳廷敬總不能說學習科學不好,學習外語不好。

  這一日,胤礽吃了甜美的橙,一邊正享受著徐嬤嬤的肩頸按摩。

  每一次學習完成徐嬤嬤都會為他低頭看書太久的頸部進行放鬆,這也是太醫們認可的養生方式,因為久坐與長期伏案確實會造成頸部與腰部的不舒服,這也是皇上的老毛病了,太子殿下現在這個年紀可要好好保養,千萬別累壞了,不然等長大可就難過了。

  胤礽念叨著要讓陳大人有點兒事干,他看了看手中的橙,眼睛一亮:「去將研究院進貢來的橙送幾個給陳大人。」

  陳廷敬接到太子的送禮,感到莫名其妙,來到胤礽跟前問他:「如今既非逢年過節,我又不曾做過什麼值得殿下感謝之事,殿下為何要派人送水果給微臣呢?」

  「此為橙,是柚與橘雜交而成,」胤礽指著陳廷敬還過來的水果道:「雖是雜交,取二者之所長,產生了其獨特風味,可做一新水果上市。」

  陳廷敬對水果倒是不曾了解過,聽罷恍然大悟道:「殿下是為了讓微臣見一見這橙,好為推廣而做準備?」

  「那殿下可打錯了主意,論在民間的聲譽,臣不如如今炙手可熱的丁思孔,也不如兩江總督于成龍,甚至也比不得索相與明相。」

  「太傅相岔了,」胤礽啞然失笑:「橘與柚雜交為橙,橙與橘雜交又成了柑,枸櫞與橙雜交則成了它。」

  他將一個淡黃色的小東西遞給了陳廷敬。

  陳廷敬問道:「這是何物?」

  胤礽:「檸檬。」

  「食之酸澀,口齒生津,可養生,美膚,治口腔熱瘡,」胤礽問陳廷敬:「這些都是研究所中按照孤的提議隨意雜交而出的產物,陳大人以為,研究所中的各項研究,是否於國,於民生有利?」

  陳廷敬直覺太子終於要說出自己的目地了,於是順從著答道:「研究所為大清百姓的貢獻毋庸置疑,只昆蟲院,已然為大清解決了大問題,戴大人在火器院中參與鑽研大炮,研製的是增強我國國力的重要武器。微臣想,其他研究院也必定有其特殊之處。」

  「植物之間可以通過雜交,取長補短,那麼糧食之間是否也可以通過此來增加產量呢?孤想,此前陳夢球公布糧食院的研究陳大人現在應該還記得吧?」

  陳廷敬點了點頭:「微臣記得。」

  所以太子到底想要做什麼?

  「日後研究所會設立更多研究項目,增強大清國力的,改善百姓民生的,改變人們生活的,但現在的研究所運行,靠的是汗阿瑪的私庫,它總有將汗阿瑪私庫掏空的那一天。可是它的存在,帶來的是大清國力的增強與變動,陳大人可明白孤的擔憂?」

  陳廷敬恍然道:「殿下是想要將研究所的研究之財歸入戶部,走國庫之帳?」

  「如此,可行嗎?」胤礽問道。

  陳廷敬回味了一下,毅然搖頭:「不可行。」

  「研究固然會花錢,可還能從中獲利,若是所獲得的利益充入的也是皇上私庫,而非國庫,則不可行,除非皇上答應研究所賺來的財富充入戶部,如此可令國庫平衡。否則既成了國庫掏錢來養皇上與殿下的私庫,於國無利。」

  胤礽一拍桌子:「這正是孤想要說的啊!陳大人說出了孤的心聲,只是孤如今見不著汗阿瑪,要勸說他只能靠陳大人了。您想一想,這些水果如今擺在孤與汗阿瑪的桌前,若是研究所研究經費由國庫撥款,以後這些成果就可以更快惠及百姓了,到時候陳大人的家中飯桌上也能多出來這樣的美味,多好?」

  陳廷敬靜靜地看了胤礽半晌,點了點頭:「殿下所言極是,臣會將您的話語帶給皇上的。」

  「殿下,又到了詩詞歌賦課程的時辰了,今日我們便以新果子為題來吟詩。」

  胤礽:「……」

  「對了,陳大人,孤還會五行八卦。」

  陳廷敬:「微臣知道殿下有奇遇,有仙人庇佑,您天賦過人,可不能荒廢了自己的天賦。殿下,來做詩吧!」

  陳廷敬的腦子就像是一根筋,他通到底啊!

  胤礽無法顧左右而言他,憋著一口氣,在陳廷敬的威力下老老實實地修文養性。

  他剛開始問庫房要屏風,汗阿瑪沒有出現,之後膽子更肥了,問庫房要盆栽,要小樹,汗阿瑪還是沒有出現。

  胤礽把自己的寢室到正廳之間用屏風、盆栽與小樹弄成了一個迷宮,除非將小樹木給挖了,或是用斧頭將小樹給砍了,否則走迷宮的人只能爬樹翻閱,或老老實實繞圈。接著,他將自己的布置逐漸擴大到了整個毓慶宮,耗時十四天,終於將通往書房的路也給包進去了。

  屏風死死卡在樹之間無法挪開,其中只有一條暗道能通往終點,那條暗道還位於半層空中,要爬上去走,再聰明的人都繞在裡面繞不出。迷宮之中還有物理機關,與化學機關,觸動了機關,那條暗道才會顯露出來。

  胤礽一邊學,一邊布置自己的迷宮,等陳廷敬來找他,他就躲到自己的寢室,派人傳話給陳廷敬。

  「殿下今日不想學習,他說想念皇上了,如果見不到皇上,就不學了。陳大人,您看,是去找殿下好好說教,還是回去找皇上告狀呢?」

  胤礽開始耍賴了,他就給了陳廷敬兩條路:要麼去找汗阿瑪告狀將他引過來見孤,要麼走迷宮來到孤的跟前,只要你找到孤,孤就老老實實再學一天。

  陳廷敬:「……」

  他默默地轉身離去,兩條路都沒有選,而是選了對其他四位太傅告狀。

  四位太傅面面相視:「太子殿下此舉,是希望陳大人能夠將皇上給引來。」

  「可皇上不想要見太子殿下。」

  若是見了,就忍不住要將人放出來了。

  湯斌道:「太子並非不愛學習的學生,他或許在寢中自學也說不定,此事若是無法通報到皇上那兒,不如陳大人委屈一下?」

  湯斌對陳廷敬還是有些不滿的,他將太子逼地太緊了,令太子殿下對做詩賦產生了抗拒與厭煩之心,這是枉矯過正!

  胤礽與陳廷敬玩起了躲貓貓,有的時候,陳廷敬能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走到寢室,那麼他就會老老實實學習一天,而大部分時候,陳廷敬都在迷宮裡繞圈圈,走不出去不說,還總是被機關嚇到。

  胤礽問他:「孤這樣調皮搗蛋,你為何還不去找汗阿瑪告狀?」

  陳廷敬淡淡道:「老臣若是連這些事兒都要找皇上告狀,那還做什麼欽差大臣,談什麼教導國之儲君。」

  他看那機關一眼,兩眼,三眼,心裡暗暗琢磨這些機關的原理與妙用,說出來可能沒人信,陳廷敬找到出口的那一刻,還真產生了一絲愉悅的成就感。

  其餘太傅來找胤礽授課,都是由他派遣人來直接帶著走捷徑,唯獨陳廷敬,受到了太子殿下的「針對」。

  太子一催促他:「你快去找汗阿瑪告狀。」

  陳廷敬的性子就是那樣,越是讓他做什麼,他就偏不肯去做,硬著頭皮也要剛到底,即使殿下總是更換迷宮的布置,可能前一天還能走到的,第二天就又要繞圈圈了,他就是偏不去告狀,忍著,也不再尋求其他太傅的幫助,一回家就鑽研太子命人布置的機關破解之法。

  陳廷敬感慨道:「太子殿下名下的工匠們手藝巧奪天工,為殿下做的機關,聞所未聞,我這每一天都去毓慶宮,那那兒是去教太子,是去開眼界去了。」

  胤礽坐在自己臥房,一邊練習書法,一邊心緒不寧:「湯斌師傅還勸孤不要欺負陳大人,明明是他也樂在其中好不好?」

  徐嬤嬤無奈道:「現在大家都知道殿下與陳大人不和睦,不願意聽從陳大人教導了。」

  「陳廷敬他偷偷欺負孤,孤這是反擊回去,我們如今戰績是旗鼓相當。」不,由於陳廷敬相信胤礽的看相之說,其實胤礽給他造成的心裡壓力更大,戰績應該稍勝一籌,只等著擊潰他的心理防線,令他不得不去找汗阿瑪告狀。

  「太子殿下,陳大人將您的機關擰開了,可能再過不久就能到達這裡。」錦繡急急忙忙來通報,喘了口氣。

  「看來陳大人已經摸索到了孤布置的規律,」胤礽摸摸下巴,讓人將裝了彈簧拳頭裝在寢室門口,一旦陳廷敬動手拉門,那彈簧就會像出拳一般擊打他的胸口。

  彈簧拳頭的設計靈感,來源於他之前看的電影《小鬼當家》。

  胤礽也不是故意針對陳廷敬,實在是他太過分了,他總是拿著汗阿瑪的雞毛當令劍,強迫他學習一些阿巴阿巴阿巴的文章,一點用都沒有不說,還美名其曰「修身養性」。

  而且每一次胤礽吃癟,陳廷敬都會心情愉悅,他竟然還敢心情愉悅!

  胤礽發現,只要自己不開心,陳廷敬就開心,這可讓他難受壞了,不折騰折騰他都對不起自己這些日子的辛苦。

  「奇怪,心裕好久沒有回來了,」胤礽看了看時辰,感覺身邊少了人,哪裡都覺得彆扭。

  咦,事情不太妙:「心裕不回來,一定是被汗阿瑪叫走了,快,讓人將孤裝的機關都拆了!」

  不過似乎來不及了,因為寢室的大門,被人從外頭拉了開來,醞釀了許久的小拳拳飛速出擊,撞向了開門之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