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沙澄被人叫走去忙政務,曹珍與胤礽竊竊私語:「殿下來儀制清吏司做什麼?這兒都是禮官聚集的地方。」
而且還是最受到儒家思想影響,重禮且有些迂腐的文官聚集地。
「禮官總比武官要好吧?」
胤礽小聲嘀咕:「你若是得罪了人,禮官罵罵咧咧頂多也就說出一句『有辱斯文』,武官可是會上拳頭的,你別瞧大哥在兵部做事,兵部四品以下的武官有好多大老粗,不講道理呢!」
曹珍想了想兵部尚書魁梧的提醒,再對比一下帥顏保的蒼老瘦弱,沙澄文質彬彬,頓時悟了。
「可是禮部這兒還有其他司。」
儀制清吏司是個遍地都是先生的地方,這兒的儒學文士一抓一大把,運氣好的還能抓到家學淵博的大家,而且遍地都是清流,沒有人會放下清高的頭顱來阿諛奉承,對太子殿下的身份也不會太過感冒。
他們不會真心來教殿下的,也不會對殿下歸心,還可能對殿下退避三尺,公事公辦。
胤礽提醒曹珍:「你忘了之前汗阿瑪給孤安排了許多儀仗禮官?」
這些儀仗禮官,滿臣有部分是跟著三姥爺混的,文臣之中也有不跟三姥爺好的,但是與胤礽混了臉熟,人倒是還不錯啦!
曹珍瞪圓了眼,思索了一番,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哇!他不在的一年裡,太子殿下身邊發生了好多大事,他都快跟不上殿下步伐了!
去往江寧以後,曹珍就由祖父曹璽帶著教育,還去江寧的學堂進學,結果那學習進度,明晃晃地甩同齡人一大條街,所知知識之廣,受曹璽測試後發現竟已達到了十四少年人學習的進度。
曹璽連連感嘆:我曹家是出了一個百年難遇的天才啊!
祖母喜極而涕,天天吃齋念佛:「感謝老天保佑,感謝佛祖保佑,珍哥兒的病治好了。」
曹珍每每都會反駁祖母:「不是老天治好我的病,是太子殿下救了我。」
祖母連連道:「對,對,要感謝太子殿下,也要感謝皇上。」
曹家族叔也連連夸:咱們曹家這是祖墳冒青煙,要出個大人物了。
曹珍的表弟們仰望他的才華,表兄們紛紛發奮起來,被這位弟弟的學習能力刺激地夠嗆。
曹珍:???
這大概是一種一下子從周圍都是神仙人物的環境裡到達凡間的感覺,被誇的時候還挺飄飄然的,眾人的讚美給了曹珍極大的虛榮心,那種遠遠甩開別人好幾條街的優越感,令他尾巴翹上天了。
但聽誇獎聽多了,耳朵也會出老繭的。
曹珍只要對比一下上書房裡的學習進度與江寧學堂的學習進度,就能感覺到其中的差距。
這差距令他惶恐,令他不安,唯恐離開的這段時間被遠遠甩在身後。
他不敢沉溺於「凡人」的虛假繁榮中,他想要追尋的那位,一直一直都走在最前頭。
已經有了目標,要向著太子殿下靠近,又怎麼甘心平凡。
在之後半年裡,曹珍又投入了瘋狂看書中,他將帶回江寧的書一一啃完還不夠,還請祖父去為他找書,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書本中的知識。
祖父見此,為他辭了江寧學堂,轉而聘請名師教他,一個名師不夠,再來一個,如此增加到五位名師。
曹家在江寧根基深厚,富貴滔天,說是當地的地頭蛇都不為過,而曹璽,忠於康熙一輩子,奉皇命賺錢,為內務府的收入貢獻巨大。
曹珍在紫禁城中有天下最好的教育,離開了紫禁城又享受了江寧最好的教育。
肚子裡有了墨水,待回到京城才有底氣,結果一看,太子殿下都已經入朝堂辦差了,而他不僅成了胖球,盡給太子殿下丟臉,還像個拖油瓶一樣墜在殿下身後,也虧得殿下不嫌棄他現在圓得登不上檯面。
不久,沙澄回來,向胤礽告了聲罪,將其帶到儀制清吏司,又招來負責此司的長官薩海,令薩海來帶胤礽。
胤礽看到熟悉的面容特別親切,還笑呵呵地與他打招呼:「恭喜薩海大人升遷。」
薩海躬身道:「拜見太子殿下。」
「接下去一段時間孤會在儀制清吏司熟悉事務,還勞煩大人多多照顧了。」
別說,胤礽有自身從小養出的矜貴之氣,當他笑著與人說話的時候,那股子疏離感散去了不少,令人心生好感之餘,又仰望其尊貴的身份。
如果要小美給儲君的氣質打分的話,可以給胤礽一個一百分,只要他不張嘴叭叭叭,只要他掩藏住野馬般自由暢快的內心,別飄太高,只從外在看來,似乎真將禮部眾官員唬住了。
相比起來,跟在胤礽身邊的小胖球曹珍就有點自卑了,他低頭捏了捏自己的軟肉,覺得在太子殿下的光環下,有一種自行慚愧的感覺。小胖墩曹珍可一點都配不上太子殿下,站在他身邊就顯得滑稽。
曹珍下定決心,天天吃水煮菜,每天多運動,為的就是快點將肉肉都減下來。
沙澄將胤礽交託給薩海後便去忙公務了,帥顏保不在,他一人干雙人份的活兒,還得忍受帥顏保留下來用起來並不是那麼順手的吳努春,以至於忙得心力交瘁。
薩海又將下屬們叫來,其中顧八代、多奇、席爾達等皆與胤礽熟悉。
胤礽正式在儀制清吏司中待了下來,他花了約七天的時間,將儀制清吏司掌握的事務大致了解了個遍。
經他的了解,時下人們想要出一本書的成本非常高,高昂的成本不在於墨水與紙張,而是在於請匠人雕刻文字。大清許多匠人仍然在用傳統的雕版印刷,也有用泥活字印刷,而元朝時候的木活字印刷也流傳至今,多種印刷方式並存,其中雕版印刷成本最高,適合印一些畫。
胤礽向薩海提了一嘴:「怎麼沒有想到將偏旁部首與另一側字拆開呢?若是以偏旁部首來算,豈不是耗費更少,成本更低?」
薩海:「……」
太子殿下說的極對,為什麼之前沒有想到呢?這事兒應該稟告皇上,下達印鑄司,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兒!
內心一番活動後,薩海眼前一黑,為自己即將多出來的工作量感到絕望,他甚至有一些想哭?
除去帝王下令命官員修書以外,來自民間的書籍無法廣泛流通,以至於出現許多孤本,最大的原因就是出書成本高昂。比起請人匠人雕刻印刷,若要少量出書,請個秀才抄錄反而還便宜。
而除去廣泛流通在外的古代經籍,民間文人們想要獲得更豐富的書唯有到處走動,購買。
越是家族有錢,勢力廣泛的人家中書越多,民間也出了許多私人藏書家。
在朝廷中,藏書分為宮廷藏書與官府藏書兩種,將各地的藏書都搜集起來,進行品鑑,留下好書,去除差書。
若是一個人想要出書,需要有大量的錢財,或家中有餘財,或有富商支持。
各地的書籍雜亂無章,而類似於《明史》案的大事,不是因為這齣書的人花的錢太多以至於造成範圍太廣引起人注意,就是因為有人告發才導致慘案發生。
不過,民間的印書坊也有不少,就是都是私營性質,沒有進行統一管理。
胤礽此前提出來管理天下書籍,給書籍出版編號一事被丟給了禮部來做。
自從唐宋以來,官府管理書籍的是秘書監及館閣,但是印刷發行又歸禮部來管,朝會上為了這事兒開吵起來過。
秘書監及館閣說他們只負責收藏官府藏書,而印刷刊印發行朝廷書籍是禮部的事兒。
禮部又說他們只管過刊印發行,從沒管過天下書籍,這事兒應該是秘書監與館閣之事。
最終還是康熙拍板決定,此事交給禮部來管,因為秘書監及館閣里養的全都是清閒官職,用來安置名士大儒,拉攏漢臣用的。相比起來,還是禮部更能幹一些。
於是禮部新成立的管理書籍部門,就給安置在了儀制清吏司,為此還特意開闢出來了一塊地方,放置各地書籍,進行審核,現編編號。
這樣龐大的工程,光審核那些私人出書就快眼睛都審瞎了。
從京城到地方,各地層層往下審核,將全國的書籍授予編號,進行管理,這些龐大的工程,恐怕近些年都做不完。
薩海道:「皇上下令,之前有的書籍加快審核,沒有出版編號的不得繼續刊印,還未刊印發行的書籍,日後都需要遞於各地新成立的廣書司進行審核,最終由廣總書司批准授予編號。」
說這些的時候,薩海深深嘆氣:「剛開始收到這些活的時候,禮部官吏們都叫苦連篇。」
胤礽感覺到後背毛毛的,尤其是看到這群官吏們被書海給淹沒,心虛地想摸自己鼻子。
「禮部人手確實不足,孤覺得,新成立的廣總書司算是個新部門,不能將原先的官員們頂上來,還需要另設官職添加人手,納入新人才是。」
薩海目光幽深:還算這位殿下有些良心。
「微臣已經上奏內閣,而奏書只批閱二字,『已閱』。」
胤礽:「……」
啊,這敷衍般偷懶的風格,不就是汗阿瑪的風格嗎?
朝廷缺人的局面,恐怕得等會試完成,有新的血液流入才能緩解。
納蘭性德現在待在禮部做,也是因為職務的尷尬之處,他也算是廣總書司的一份子,要與印鑄司進行聯繫,並且還要收天下來的投稿。
因為還發行了報紙,報紙由原先的只由印鑄司負責轉到了由廣總書司負責。
胤礽:所有的職務都給堆到廣總書司上,難怪眾人忙成這樣,都不知道整日裡在忙活些什麼,天天暗無天日地看不見前路,只能得過且過得淹沒於書海,想想就為這兒工作的官員抹一把辛酸淚。
【那是肯定的,大清的印刷坊只負責收錢幫人印刷,並不包含出版社的職能。廣總書司這個部門現在就像是個「光杆司令」,一個人獨挑大樑,還沒有下屬幹活的那種。就連教科書,用的都是前人留下的古籍。】胤礽:民間的文書,也難怪皇瑪法都不考慮下手去治理,那工作太龐雜了,而且比起當時混亂不安的國情,書這一塊反而是小問題。
於是皇瑪法選擇了一刀切掉所有,靠鎮壓、嚴懲,來做到禁止與抑制。
胤礽知道現在這樣不行,可看到這裡的官員忙成了這樣,再也沒有人能夠抽出空來去組織成立「出版社」。
胤礽大概心裡有了底,轉而向康熙請了一天假。
康熙抬了抬眼皮:「你又想要做什麼。」
「兒臣想要去秘書監與館閣看看,」胤礽實話實說:「近些時日見儀制清吏司為了書籍之事忙成這樣,想到了管理官府藏書的秘書監與館閣,那畢竟是宋朝延續下來的好地方,裡面的許多藏書堪比皇宮中的藏書,兒臣想去見識見識那兒與宮中的藏書閣有何不同。」
康熙接受了胤礽這個解釋,想了想:秘書監與館閣都是一些年邁大儒,整日裡無所事事,有才華的人不少,卻只會玩弄文墨,一點不會做事,將這些有名士地位的人安置到那,保成想要做事,也用不著找那些人。
有了康熙許可,胤礽帶上小夥伴曹珍,晃晃悠悠地往秘書監與館閣而去。
胤礽找到這些將校訂書籍職務踢給了禮部,整日裡無所事事在圖書館裡看書的老臣,這群人沒有任何權利,空有一個名頭官職,人數還不少呢!
胤礽先去拜訪了空有官職名頭,卻沒什麼實權的秘書丞,並且鼓吹這些不會幹活,只會讀書談文的老人家出書。
在與秘書丞商討完成以後,胤礽又去了館閣,拜訪了國史、太史、經籍、雜案四館。
老臣們還以為是太子殿下代替禮部而來,其中恐怕還有皇上的用意,略一思索就答應了。
主要還是這事兒他們會做!
沙澄作為傳統儒學出身的臣子,對名儒大家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親近之感,胤礽悄悄找到沙澄道:「孤欲幫助名儒出書,不知禮部可能配合?」
有書稿來源,禮部當然能配合,無論是皇上要求的還是太子殿下要求的,禮部有一整套體系。
胤礽要禮部配合出書可不是真打算出書的。
胤礽:孤是來無中生有、暗渡陳倉、憑空想像、憑空捏造的!
【……】
小美回憶起了自己在胤礽幼時放的兒歌,死不承認是自己教壞了胤礽。
待沙澄答應下來,胤礽又道:「孤敬慕儒學,欲傳播儒學,想要請更多的名儒出更多的書,欲向天下人徵稿。」
薩海聽見這話,臉色頓時就綠了。
沙澄遲疑片刻,搖頭道:「此事事關重大,恐怕得請得皇上旨意。」
胤礽幽幽說道:「若天下學子都能學得名儒們的真傳該多好啊!沙大人不覺得此事有利於天下學子,是一件大善事嗎?」
薩海在內心吶喊:可是禮部已經沒有人能抽出空去幹這些了啊!
許是感受到了薩海的目光,胤礽笑著道:「孤也知道禮部人手不夠,只是出書這事兒吧,可以派遣人聯繫各地的印刷坊。」
薩海忍不住道:「聯繫民間印刷坊,那要印鑄司什麼,哪有朝廷去民間委託人做事的道理?」
沙澄沒有說什麼,而是堅定地告訴胤礽:「此事應當由皇上下聖旨。」
沙澄油鹽不進,還背著胤礽向康熙告狀呢!
帝王將胤礽召回,無奈問他:「你又在搗鼓什麼了?」
胤礽搖了搖頭:「哎,沒想到啊,沙大人竟然是這樣愛打小報告的人。」
「那是因為沙澄都嫌你煩了,也不看看禮部忙成了什麼樣。」
「汗阿瑪,禮部忙是因為職能不完善。印鑄司只能管理朝堂印刷,而不可管理全國。廣總書司要管全部書籍,卻不管民間印坊。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可令印鑄司成為印鑄之首,將民間印坊皆掌控其中,如此何樂不為?」
有名儒之稿,還愁書本銷量不好?明晃晃的誘餌,可將民間印刷坊皆吸引而來。
朝廷開放了招印刷坊大量刊印書籍,商人追逐利益,朝廷出資請他們印刷,白花花的買賣誰不樂意?
「除去民間的印書坊,另有民間的書鋪,亦可藉此籠絡此網絡之中。」
胤礽給康熙空手畫了個大餡餅:您不是說開放了學風會引起動盪嗎?將整個天下的印刷坊與書坊都控制在朝廷手中,如此誘惑,您上鉤嗎?
去了一趟禮部以後,胤礽發現大清在書籍,在學堂這一塊的管理簡直是一盤散沙。
朝廷能夠管理到的學堂唯有國子監,而其餘學堂教什麼與朝廷無關。唯一能夠影響天下學堂教學內容的,唯有科舉制度。
在文教上鬆散的管理與嚴酷地重罰,令國內的文學以畸形的方式在生長。那感覺就像是放著沒韁繩的馬兒自己去吃草,結果馬兒跑歪了,於是就宰了馬兒……
康熙愣了一下,腦海中靈光一閃而過,恍然醒悟過來,遂以複雜的目光注視胤礽:「朕以為你是想要開放學風?」他還以為保成的想法已經被代表公允的仙獸給帶歪,甚至擔憂他真成了「聖人」。
胤礽理所當然道:「開放學風的前提,得有能力去引導啊!汗阿瑪,只靠政令,那強扭的瓜不甜,民間商人們考慮的是如何賺錢,百姓考慮的是如何過更好的日子,讀書人考慮的是如何學習更多知識好出人頭地。形成一張大網,由朝廷在背後掌握引導,把控好文界風向,至於其他,讓它們順其自然,比您下達政令直截了當告訴天下文人『我要控制你們』更加溫和。大清需要的不是在嚴苛壓迫下戰戰兢兢不敢寫文章的風氣,需要的是在圈定好的花園裡,百花盛開文學界。」
而隨著時間推移,花園會為了養育好辛辛苦苦滋養出的百花發展壯大,擴大成更大的規模,百花又會在花園裡繁衍,促使花園更加龐大。
胤礽:汗阿瑪沒有安全感,那麼孤就為他造個安全感。有了這份安全感,孤想要的百花盛開之景會真正到來。
小美被胤礽一番「霸道總裁」般的宣告震驚了,忙說正經話將大朋友從奇怪的畫風裡解救出來。
【小美支持大朋友。過度的自由是放縱,放縱會引起災難。以國為網,國方可穩中求進。】胤礽的話令康熙感動:原來保成自始至終都未忘記自己身為儲君的責任,無論他去搞出多麼大的事,全都是為了朕。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可算是寫出來了,卡卡卡,團團咕終於把適合大清又不會翻車的大清版廣電總菊給搗鼓出來了。
參考資料來自以下,因為重點較為散亂,就沒有標數字。
中國古代輿論活動主體的類型與特徵
中國古代藏書的管理制度和管理方法
試論清末至民國前期安徽出版社的歷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