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寢殿。
梁九功守在殿外,掏出懷表看著時辰。昨晚上皇上歇得晚,今早就有些起不來了。他咽下一個哈欠,抹了眼角打哈欠打出的淚花,每逢早上這會兒人是最困的。
這時,殿外進來一個太監沖他使眼色。
梁九功看看屋裡,叫另一個人過來守著,他跟著那人出去,站在外頭問他:「什麼事?」
那太監道:「昨晚上萬歲爺幸的那幾個,嬤嬤過來叫問要不要賞藥湯?」
這事,皇上昨晚上倒是沒吩咐。
不過梁九功侍候皇上久了,這點小事不必去問也知道皇上會怎麼處置。他略一想就道:「賞了,叫嬤嬤盯著她們灌下去,一口不許剩。」
那太監領命而去,梁九功站在外頭叫這初春的寒意鎮一鎮他的困勁,也不急著回去。
他呼出一口白煙,這天是真冷啊。
天剛蒙蒙亮,行宮各處的小太監兩人一擔挑著洗漱用的熱水給主子們送去。
後殿處住著隨皇上來的兩個去年選進來的小貴人和幾個答應。行宮地方大,皇上又難得來一趟,所以專給后妃們備的宮室是足夠住的。
可這群小貴人小答應在這生人地界,反倒不敢獨居,多是兩人一室。
小太監挨著門外喊人,隨行的宮女把熱水接過來,口上稱謝就行了,不必像在宮裡似的還要給賞錢。
反倒是送水的小太監捨不得走,對宮女賠笑道:「姐姐,奴才姓路,姐姐要是想從外面帶點什麼,只管叫我去,不要姐姐的銀子,算我孝敬姐姐的。」說完,還掏出一盒上好的胭脂送給宮女。
宮女無所謂的接下來,草草打發他走。
她把熱水拿進屋,兌好才叫貴人出來梳洗。
屋裡的貴人早聽到門外的動靜了,教訓她道:「他們也是可憐人,你要帶東西只管拿銀子去,別叫他們自掏腰包了。」
行宮處的太監說不定這輩子都見不著皇上的面,卻也切了子孫根,這輩子都沒個指望了。能在皇上駕臨後搶了這個送熱水的活,也不知道他四下打點了多少。
可不管他怎麼打點,怎麼盼著得了貴人主子的喜歡好給帶回北京去都是不可能的。
宮女笑嘻嘻的說:「貴了,我知道了,不過逗逗他罷了。」
洗漱後送上的早膳也叫人喜歡,不像在宮裡就那麼寡淡的幾碟幾碗,送上的東西都夠嬪的份例了,還全是熱的。送膳的小太監還說要是貴人想吃個什麼,只管吩咐。
貴人吃得開心,見還有好幾樣點心,笑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出來呢,這齣來是享福啊。」
早膳後沒事幹,貴人和答應們就聚在一處打牌賭骰子打發時間。皇上帶上她們,也就是在路上解解悶,偶爾叫過去說說話,到了行宮自然有各地送上來的新鮮女子,此時皇上就想不起她們了。
沒有皇上,幾人說笑一陣也無趣了。跟著就聊起了昨天那幾個被帶回來的女人。
一個道:「我瞧著裡頭倒有一個長得不錯有,有宜娘娘的樣子。」
馬上有人嗤笑道:「可拉倒吧!就她們也能跟宜娘娘比?不過是野地里長的野花野草,萬歲爺嘗個野趣罷了。不說各宮的娘娘們,只說咱們,她們就連咱們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
這話說得得人心,坐成一圈的人都笑了。
外頭,幾個宮女不用侍候主子,也在倒座房裡圍著火盆吃花生磕瓜子,一個眼生的行宮宮女輕輕掀了帘子進來,賠笑張口就喊姐姐。她挽了個不大的籃子,掀開上面蓋的小棉褥子,裡面居然是一瓮的豬油白糖大元宵。
熱騰騰的還冒熱氣。
她道:「這是我娘親手做的,給幾個姐姐試試味兒。」
雖說十五已經過了,可這元宵卻沒有不喜歡吃,看那個頭都有小孩拳頭大小,白生生的窩在碗裡。
這宮女還帶了小碗,親手盛了送到手邊,幾個宮女吃著東西,待她自然就親熱多了,叫她一起坐下說話。宮女們都是宮裡打滾出來的,自己侍候的貴人答應能跟著皇上出來,那就都不是傻子,她們自然也都是人精子,話里話外打聽這行宮宮女的來意。
這行宮宮女說得很痛快,她家裡跟保定府的望族程家有舊,昨天程家的姑娘進了行宮,就是被太監帶進來的其中之一。程家姑娘想托這位行宮宮女問問,看能不能來給宮裡的各位貴人磕個頭,說說話。
這是來送禮的。
屋裡的貴人答應們聽
了,頓時就是一場笑。
這個道:「這倒是個聰明的,這就跟咱們姐姐妹妹上了。」
那個說:「這也未必,說不定是想見見咱們,好估量著能不能把咱們比下去,她上來。」
說完又是一場笑。來遞話的宮女也陪著笑。笑完笑夠,桌上坐主位的貴人道:「既然人家想來,咱們也不好閉門不見。叫她午後再過來吧,別太早,咱們都要歇個午,來了可沒人給她開門。」
話音落地,屋裡更是嬌笑連連。
宮女出去把這話給那行宮宮女說,屋裡的繼續玩牌。其中一個突然道:「你們說,外頭會不會有人來拜見咱們啊?」
其他人都看她,她不太好意思的說:「咱們……好歹也是跟著皇上出來的……」
屋裡此時卻是一靜,主位上的貴人冷笑道:「我看你是樂糊塗了,真把自己當什麼貴重人了不成?」
那人不敢再說,屋裡剛才高漲的歡樂氣氛一掃而空。這牌再打下去也沒意思了,主位那貴人叫散,其餘各人都紛紛告退。
說話那人出去時眼圈還發紅的一臉委屈,等人走光後,主位那貴人獨坐半晌,一臉的淒涼寥落,道:「……自己不過是叫人取樂的玩意東西,沒那飛上枝頭的命,就別做那白日夢。」
張家宅子裡,李薇起來時,四爺早起了,卻沒去西廂書房辦正事,而是坐在屋裡看她昨天寫了一半的家信。
昨天他去行宮了,她一個人就正好把給弘昐的家書寫出來。
這會兒見他已經把這段時間的家書看完,又在看她寫的回信,她道:「幹嘛看我寫的?你寫的都不叫我看。」
四爺笑了,放下信道:「你想看?自己去拿,就在那邊桌上。」
開玩笑吧?他的信,她能隨便看嗎?
先撩的是她,結果人家一接招,她縮了。
「我才不看,把信給我,讓我寫完它。」自覺被四爺將了一軍的人感覺很沒面紙,主動要求寫信去了。
這段時間他們不在家,弘昐和二格格這兩個當家的人課餘生活卻相當豐富。不知道是不是她臨出門前矯枉過正,以前二格格是恨不能把幾個弟弟全鎖東小院裡都不出去,可信里這兩個不說天天有活動吧,但至少每回信來都能匯報出他們見了什麼客,出了幾趟門之類的。
弘昐就去過七貝勒府一趟,第二次叫七貝勒府的弘倬出來玩,弘倬還帶上了他大哥弘曙。第三次幾人碰上了五貝勒府的二阿哥弘晊,最後一封信就說他們準備一起出去跑馬。
臭小子你是不是玩嗨了!小心額娘回去打你PP哦!
李薇看得信是不知道該為弘昐終於活潑起來了而高興,還是應該生氣他趁大人不在家沒人管就這麼瞎跑!
與他相比,二格格按說是乖了點,不過就是她常把四阿哥帶到前院去玩。李薇跟她商量過,要是東小院關不住四阿哥,前院當然比後院更好。但她沒想到的是四阿哥是天天都去,還跟弘昐他們一起上課。
還不到一歲半的小孩,筆都不會拿呢,上課真的沒關係?先生沒生氣?
四爺也不打擾她寫信,拿著家書邊看邊笑,笑得她都沒辦法寫了,忍不住湊過去看,原來是二格格寫四阿哥在弘昐的課堂上自己坐不住,就下來拿著毛筆在桌上亂畫。先生不敢管,弘昐認為沒關係,三阿哥很想跟四阿哥一起試試毛筆亂畫。
最後毀了兩張桌子。還有弘昐站著寫字,四阿哥蹲他腳邊,等他寫到一半感覺腳面濕濕滴,低頭一看,四弟正用墨汁給他塗鞋面,一筆筆認真極了,站旁邊的三阿哥憋笑憋得非常辛苦,一見二哥發現了就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李薇看到這裡也不由自主的就笑了,不過考慮到四爺的嚴厲,她還是譴責道:「太糟蹋東西了!」
四爺反道:「這有什麼?不過兩張桌子罷了,管男孩不能管太嚴,管得嚴了就失了靈性了。」說到這裡就是一嘆,他想起進宮後越來越跟兄弟們疏遠的弘暉了。
李薇這一刻心有靈犀技能滿點,領會到他的潛台詞是弘暉,怕再接下去就要討論府中第二代的和睦問題,迅速坐回去認真寫信。
四爺想的是一回事,她可不樂意強迫自家兒子去兄友弟恭。弘昐與弘暉,能當兄弟就當兄弟,不能就當親戚。關係不夠好的親戚,逢年過節發個簡訊問候下就行了。放在這個時代,交待人準備好年禮按時送去也夠了。
可四爺仍然繼續一副沉思者的樣子,這樣下去她早晚要關心一下,不能一直視而不見啊。筆下的字越來越精雕細琢,力求能再
多拖些時間。
恰在這時,玉瓶進來道:「主子,外頭十三爺家的石佳氏來了,要不奴婢說您這會兒沒空?」她很體貼,現在主子正跟主子爺在一起呢,怎麼會去見這個石佳氏?
結果叫她驚訝的是,主子馬上放下筆起身,還說:「怎麼好叫人家白來一趟?我這就去。」
玉瓶只好馬上去準備見客的衣服。
四爺一開始是想弘暉,後來就想到了自己和十四身上,又從十四想到了十三,從十三想到了老八,跟著就是這次一起伴駕的老九。
他跑神跑得有點遠,也不耽誤看出素素在躲著不敢跟他說話,看她那一個字恨不能磨上一刻鐘的架勢,兩人用一張桌子,他怎麼可能會看不見?
看見了,能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嗎?
總在他面前用這些小心眼,還天真的以為他都看不出來。
四爺心存故意,還是擺出『我有很為難的心事』的架勢,果然見她更認真寫字了,丫頭進來傳話,她迫不及待的起來。
還裝樣子對他說:「爺,那我出去一趟。」
他輕輕嘆了聲,擺手道:「去吧,去吧。十三是我的好兄弟,你是該出去見見,唉……」
素素落荒而逃。
看她的背影,叫他是既好笑,又有些生氣。
明知他在擔心什麼,她就在一邊看著也不幫著想想辦法。可想起那次聽到她跟嬤嬤說的話,能當兄弟不能當奴才,就叫他沒辦法接。
當兄弟能從弘昐這邊勸服,可不當奴才,卻要從弘暉那邊下手。
他不能替弘暉打包票,只能側面影響這對兄弟。
這事叫他有時想起都會睡不安穩。
素素也真是,把這事全扔給他,她是一點都不操心了。
外面,李薇見著了石佳氏。
兩人說實話沒什麼交情,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她們都是為了各自的男人出來交際,為了男人們的交情,這話自然是什麼好聽說什麼。
都拿話捧著對方,稱得上是賓主盡歡。
李薇送走石佳氏後,自我感覺也很好。有種這事辦得很漂亮的滿足感。
看時間差不多快到午膳點了,不忙著回去,她叫來玉瓶吩咐下中午上什麼菜,到了保定,不如吃吃這裡的口味?
兩人正商量著,又遞來一張貼子,是九爺的侍妾郎氏,說是下午要來拜訪。
李薇奇怪了,十三爺的人來還說得過去,四爺跟九爺有交情?
她拿著貼子回後面,四爺還以為她要躲到午膳才敢回來呢,見她拿了張貼子來問,才明白她已經把剛才的尷尬忘了。
李薇翻著貼子道:「爺,你看,九爺家的這個郎氏給我下貼子,說下午要來看我,我跟她可不認識啊,見都沒見過。爺,九爺跟你說過要讓人來嗎?」問完一抬頭,四爺的眼神很古怪,好像在笑,又好像在說『笨蛋』。
這個問題很蠢嗎?
她馬上反省:「唉,是我沒想到。人家大概只是客氣客氣,跟拜山頭一樣吧。」
四爺笑著把貼子拿過去,道:「有什麼大不了的?不想見,等人來了叫人打發了就行了。不過是個奴才送去的丫頭,老九帶著出門侍候而已。」
哦,那她不緊張了。
於是李薇客氣道:「來者是客嘛,沒事見見也無妨。」
結果四爺把貼子往桌上一扔,人往後一靠,長長一嘆道:「唉……就知道素素是不想陪著爺的……」
李薇有一瞬間跟不上節奏,但也馬上湊上去說:「哪有!我當然想跟爺在一起啦!」
四爺一手蓋臉,一手握住她手:「那剛才有人來,你馬上就出去了。」
爺,你這是撒嬌啊還是逗我啊還是真難過了啊!求看臉!
李薇在榻上跪直身,拉著他的袖子想把他的手拽下來,看看他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意思,急道:「爺,那都是沒有的事!我下午哪都不去!就跟您在一塊!」
他左躲右躲,就是不把手拿起來,她還在說:「我誰都不見,就愛看著爺,天天看都不煩,爺你把手抬抬。你不是真哭了吧……」
四爺實在憋不住了,放下手大笑起來,摟著被他笑傻氣暈的素素:「哈哈哈……不氣,不生氣,爺逗你呢……不能認真,認真就不識逗了……哈哈哈哈哈!!」
李薇氣得渾身無力,沒好氣的打了他幾下,「你怎麼這麼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