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好像突然得了眩暈症,坐地上半天沒起來。而李主子扯著主子爺的袖子嚎啕大哭,蘇培盛急的頭髮都快掉光了,圍著兩個轉了好幾圈,硬不敢把李主子扯起來。
沒法子!主子爺摟著呢!
然後屋裡讀書的二阿哥和三阿哥也跑出來了,蘇培盛就差跪下磕頭求各位主子們別鬧了!
張德勝早閃遠去喊白大夫了,叫蘇培盛想找個頂缸的,舉目四望,看哪個,哪個往後縮。自己個的徒弟又躥了!
呸!小兔崽子太沒良心了!
四爺試著站起來,李薇趕緊架著他,弘昐和三阿哥要伸手幫,被醒過神來的蘇培盛搶了有利地型。
幸好,四爺發現不費力,自己站直了,見一院子的人都圍著,素素和孩子們都仰臉看他,笑著摸摸三阿哥的頭,道:「沒事,一時沒站穩。」
弘昐沒信,沒站穩絆一跤,額娘會哭得那麼厲害?
李薇也發現事情好像要鬧大?馬上做證:「爺可叫我嚇了一跳,是不是早上起太猛了?一時頭暈?還沒用早膳呢,肚子裡空空的就容易暈。」
說得煞有介事,連蘇培盛都差一點信了。
弘昐還要再疑心,四爺補了句:「昨晚上想著一份摺子,睡得晚了,早上見起晚了忙著過來才顧不上用膳。你還非要跟過來……」
李薇馬上接口:「那還不是您連水都沒用一滴……」
二人一搭一唱,配合得天衣無縫。
弘昐信了,既然沒大事,那他和弟弟跑出書房就是有錯了。他馬上認錯道:「都是兒子的錯,還帶著帶著弟弟跑出來。」
「好了,阿瑪知道你們的心。好好回去讀書吧。」四爺拍拍他的肩說。
兩個孩子乖乖回去讀書,其餘沒事的人都在蘇培盛的眼神示意下散去。四爺看了蘇培盛一眼,牽著素素先進書房了。
蘇培盛趕緊去堵這些人的嘴,看到四爺摔的人不少,還有李主子那快要捅破天的哭法,叫人聽了都心顫,跟丟了的孩子終於找著媽似的。
書房裡,四爺也顧不得剛才在地上坐了一身的土,一進屋就坐到榻上了,李薇也直接坐他懷裡,摟著就一個勁往下掉淚,可憐極了。
四爺摸摸她的肩,把一團亂麻的思緒理一理,問她:「剛才……是怎麼回事?」
李薇哭歸哭,腦子沒扔,張嘴就是:「您還問我?一早起來就要殺我,又是掐脖子又是拿刀的……」
四爺解開她的領扣,脖子上青腫的指印醒目得很,襯著那小細脖子都叫人擔心是不是差一點就叫人掐斷了。側頸處還有一條細薄的血痕,打過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利刃所傷,肉皮都叫人整齊的切開了一線。
他此時方覺得身上發寒,看了眼還哭得不知所謂的素素,一臉的撒嬌委屈,話在嘴裡轉了半天也沒吐出來。
還是不跟她說了。要是說那是個上身的鬼,還是什麼的,非叫她嚇得做惡夢不可。
他溫言道:「爺是做了惡夢,魘著了,一時認錯了你,別生爺的氣啊。」
李薇馬上點點頭。
四爺自己還沒回神,放下她去屏風後換衣洗漱,出來又食不知味的喝了半碗粥。正好白大夫來了,切過脈說有些驚神,但無大礙,方子也開了,但喝不喝也不要緊。
蘇培盛送走白大夫,沒提再請太醫來看看之類的話。院子裡的人也都被他囑咐過了,不會有不長眼的把話送到院子外去。
特別是福晉的正院。
要是福晉知道了,小事非變成大事不可。
屋裡,白大夫開的方子就擺在桌上,四爺拿起看了眼就放下不管了,現在正捧著本書講得津津有味。李薇還沒從早上的驚慌中回神,也不顧這是書房,脫鞋上榻縮在他身邊,抱著他的一條胳膊就不肯動。
她瞄了眼他手裡的書,什麼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佛經?
看來四爺還真把早上這回事當鬼上身了……
突然發現比起四爺她站在了智慧的台階之上,成就感把她從四爺被四爺(?)穿的驚悚中拯救出來了一秒。
正為自己的聰慧喝采,膝上就被四爺扔來一本經書,書頁上一串看不懂的焚文。
四爺在上頭道:「讀一讀心經,對你有好處。」
李薇只好翻開,好棒,果然一個字都看不懂。
她偷偷看了看讀經好像讀得很專心的四爺,
以往總是很周到的四爺今天居然忘了她不可能有通讀焚文的能力,果然打擊有些大。
大概是盯著四爺的時間有些久,她突然發現……他手裡的經書好像好久都沒翻過一頁了。
四爺正在出神。
早上醒來,他發現自己獨寢在一張黃梨榻上,身上只蓋上條錦被。他枕的是一個已經有些舊的柳編枕頭,有些像他沒出宮前用的那個。
後來素素愛用軟枕,尤其偏愛各種糧食灌的枕頭,還說這枕頭對脖子好,慢慢的他也用慣了軟枕。
這類硬枕就收進了庫房。
蘇培盛守在屋內,發現他醒了就過來道:「主子爺,要起了?」
他嗯了聲,點點頭,突然覺得這院子裡有些靜?
外面的天已經泛起了白,可為什麼沒有讀書聲?弘昐和三阿哥今早沒讀書?昨晚著涼,病了?
他下床,小太監跪下給他穿鞋,他問蘇培盛:「你李主子呢?」
蘇培盛愣了下,遲疑了會兒才答道:「主子爺是問李側福晉?是奴才疏忽了,前幾日仿佛聽說李主子今天要去給菩薩還願。」
菩薩還願?
他怎麼沒聽素素提過?不對,她什麼時候信過菩薩了?要不是他帶著她讀經抄經,她連進佛寺都不知道去磕個頭上柱香。
大概是他的神色,蘇培盛跟著又解釋了句:「再過半月……是二阿哥的祭日,李主子大概是……」
「放肆!!!!」四爺大怒!一腳飛起把他跺得往後跌出去一尺多遠,給他穿鞋的那個小太監嚇得膝行著連連後退數步,趴地上拼命磕頭。
四爺腳上的鞋都飛了一隻,下榻來繼續指著蘇培盛大罵:「你這狗奴才是活膩了!!敢咒爺的二阿哥!!」
蘇培盛叫他踹在心口,人都有些暈,卻絲毫不敢耽擱立刻翻身跪下,拼命拿頭砸地板。
「爺看你……爺看你……」四爺氣得炸了,在屋裡四處找腰刀,他要一刀宰了這個狗奴才!!
蘇培盛侍候他久了,看出這是命在旦夕,但還是不敢出口求饒,牛淚滿腮還死咬住嘴,只敢磕頭。
可四爺在書房裡轉了半天,沒有拿刀。
這裡……不太對……
他這是做夢了?有人厭勝做法害他?
屋裡只有一群太監磕頭的悶響,四爺喝道:「滾!」
蘇培盛帶頭就跪著迅速退出去,滾出門檻,還小心翼翼的把門合上。
屋裡只剩下了四爺,他坐在了書桌前,翻看起面前的摺子。
屋外,蘇培盛額頭青腫,卻連大氣也不敢喘。整個院子都像墳地一樣靜,來往的人都縮在了屋裡,全都不敢出來。
日影西斜,四爺已經在屋裡坐了一天了。
他的面前都是攤開的各種書折,禮札等物。他把箱子裡收的都給翻出來了。
賀四貝勒次子滿月……
賀四貝勒次子周歲……
敬致,哀,四貝勒次子弘昀奠儀……
敬致,哀,四貝勒長子弘暉奠儀……
……
同樣是康熙四十四年。
宋氏的兩個格格都是落地就沒了。弘暉去年沒了。弘昐就活三歲,年歲太小連個墳頭都沒有。三阿哥、四阿哥都在。
四爺盯著那兩封白色的奠儀貼子,渾身發僵。
弘暉去年沒了?
弘昐連個墳都沒有?
他甚至連再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一直僵坐到暮色四合,外面,蘇培盛輕輕道:「主子爺,福晉主子問你要不要過去用膳……」
四爺恍惚了下,張嘴卻發不出聲,將要起身,突然眼前一黑,天地倒轉。
……
手上的經書還未翻過一頁,四爺長長的呼了口氣。突然發覺身側有些沉,低頭一看,素素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就靠在他身上。
膝上的經書被她壓在腿下,書頁都折了。
他沒辦法的笑笑,輕輕抬起她的腿把經書拿出來,小心不去吵醒她。
那都不是真的。
看她睡得香甜,他忍不住輕輕握握她的手,湊上去在她額際吻了下,嗅著她發間的香氣,他終於相信那一切都不是真的了。
那只是個惡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