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二月的京城,天冷得還能凍掉人的鼻子。

  皇上出巡,九城都封了,各處靜街。御林軍駐紮在城外,御街上從宮門口起,一直到城門口都站滿了儀仗。

  天還黑著,李薇裹著大斗篷靠在熏爐上打盹。現在才凌晨兩點,她進宮拜年時都沒這麼早。四爺這會兒已經出門了,他要去宮裡侍候皇上出巡,也就是說從府里出發的就她一個。

  他臨走前特意把她從東小院接到了前院,叫她就在書房坐著,留蘇培盛在這裡侍候著,到時他隨李主子的車一起走,半途再攆上他就行了。

  所以,這會兒李薇的頭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蘇培盛就守在屏風處,時刻準備著領會主子的吩咐和意識,他就猶豫一件事:離出門還早,要不要叫李主子直接躺下盹一個?

  她這麼都快趴熏爐上了,回頭再滑下去摔著鼻子嘴哪哪的就不好了。

  蘇培盛腦子裡呵呵呵呵的,人卻是必須一動不動的杵在屏風邊。四爺走前交待他的,他就不能溜個號出去吩咐點事方便下喝個茶,哪怕李主子拿他當空氣呢,他都要守在這裡。

  李主子正眯得香呢,他心裡也在轉啊。你說這李主子是眼裡沒人吧,見了他也是先笑一笑,東小院的人見著他也是爺爺、爺爺喊得親熱。

  可你要說她眼裡有他吧,自打主子爺走後,還指著他對李主子說了聲『有事就叫蘇培盛』,她答應得好好的,一轉頭一句話都不對他說,連掃都不掃他一眼。

  叫蘇培盛心裡格外的……不是滋味。

  他複雜他的,外頭的月亮漸漸沉下,太陽漸漸升起。六點時,李薇準時醒了。她昨晚雖然是八點就睡了,可憋不住四爺一點半起來就把她也給搓起來了,還帶到了前頭。穿戴整齊全身披掛的,她就守在書房的榻上了。

  然後不知不覺就睡了個回籠。

  現在是她起床的點,她醒了,跟著就驚訝了:怎麼還沒說要出門?!難道隊伍已經走了?

  她起身下榻,蘇培盛趕緊上前侍候著,結果人家李主子挺客氣的笑笑道:「勞駕,您把玉瓶她們叫來兩個就行了。」

  傳話也是本分。

  蘇培盛恭敬低身應下去了。

  這次出去,四爺發話說為免路上侍候的人不湊手,叫東小院側福晉身邊的人都去。所以玉瓶就真把人都帶上了,除了玉朝回了家,也沒再補人外,餘下連玉瓶共七個丫頭全都早早的……坐上了車。

  七個丫頭分兩邊,玉瓶等四人是老人,單獨一輛車。餘下後來的玉夕等三人坐的是行李車。車全停在後門處。蘇培盛叫人來喊,玉瓶聽說是李主子要洗漱一番,叫玉煙、玉水留在車裡,帶著玉盞跳下車跑到後面的行李車上,喊人把妝匣等物抱下來。

  玉夕抱著妝匣下車,竟然不打算再上去,她道:「姐姐,我跟你們一起去吧,也能給你們打打下手。」

  玉盞看玉瓶,玉瓶上下打量她兩眼,點頭道:「那你就來吧。」完了也不去接她手上的東西。

  玉夕帶著笑,懷裡抱著五層高的妝匣,此時就是墜得手疼,她也高興。

  三人匆匆到了前院書房,一路都有人指點,也是為了不叫她們亂撞亂跑。小心翼翼進了屋,蘇培盛還在屋裡侍候著,他寸步不離。熱水早叫人提來了,叫玉瓶幾個驚訝的是,弘昐和三阿哥也在?

  弘昐比她們還驚訝呢,早上以為額娘他們早走了,結果練完拳回來發現額娘還在?兩人就都過來了。

  李薇把斗篷脫了,頭上頂著沉甸甸的花鈿,又是金又是玉的,整張臉也是塗得厚厚的粉和胭脂,她取了指套,正在跟兩個兒子說話。

  有種撿到便宜的感嘆覺啊。

  見玉瓶她們來了,她趕緊道:「過來幫我把臉洗了,頭上這個也先摘下來。」

  蘇培盛就見玉瓶幾人真的聽話去打熱水侍候李主子洗臉了!這說話可能就要走,李主子您……您……您……

  他往前半步,卻不敢以教訓的口氣跟李主子放半個P。

  只好自己在心裡為難個半死。

  那頭,李主子摸摸兩個阿哥的小臉,笑眯眯的說:「一會兒額娘跟你們一塊用早膳!」

  洗過臉也取了頭上的東西,李薇舒了口氣,饅頭就鹹鴨蛋,大米粥配小籠包子,素炒蘿蔔和涼拌大白菜,這頓早飯吃得非常美滿。

  吃完,兩個兒子去讀書了。

  她再叫玉瓶幾個給她重新裝扮起來。

  叫蘇培盛怨念的是……李主子這份悠閒居然真的沒出事……要知道他剛才就一直在想,要是她正吃著,外頭突然說可以走了,看她怎麼出門呵呵呵呵……

  結果,李主子扮好了,還起身消食,還從主子爺的書架上翻了幾本書看,看到酣處還叫人上茶上點心,還點名要她喝的奶茶!

  等到真可以出發時,天光大亮。李主子捨不得手裡的書,就直接帶上車了。

  蘇培盛始終彎著腰,侍候著李主子上車,才終於把腰直起來了。他長嘆口氣捶捶後腰,感嘆侍候李主子一回,比侍候主子爺一天都累了。

  坐到車上,玉瓶跟著她上車侍候,玉盞和玉夕回後面的車上去。

  李薇伸直腿坐著,叫玉瓶幫她把靴子脫下來,從荷包里掏出懷表一看:十點四十。

  起個大早,趕個晚集。這又何必呢?

  車慢慢騰騰的走著,一路走走停停。每回李薇掀帘子看外頭,發現都還沒出城。城門依然在不遠的地方矗立著。

  ……怎麼有種出城高速堵車的即視感?

  沒事做,吃東西。

  她拿出一包栗子,很有耐心的一個個剝開,剝得完整就很滿足,剝不完整就遺憾不能帶百福出來,百福吃栗子可聰明了,它能把栗子肉全吃了,把殼全吐出來。

  玉瓶見她悶了,笑道:「主子可是想小主子們了?」

  李薇笑了,輕嘆道:「可不是?交待得再多,還是放心不下。」

  昨晚,她問二格格:「額娘教你的都懂了嗎?」

  二格格的表情是『當然明白了額娘你好愛操心哦』,「當然了,額娘你就放心吧。到時我們就跟平常一樣,我不會縮在院子裡的。我知道,額娘教我的都是萬一的情況,不是叫我去找事的。能不出事是最好的。我一定會和弟弟們好好的等著額娘回來。」

  玉瓶把栗子殼都掃到一個小竹筒里,備著出了城再從窗戶扔出去。

  隔著茜紅色的細密紗窗,窗外的店鋪都關著門,連一個行人都看不見。只能看到來回巡街的兵丁和騎著高頭大馬的侍衛。

  出了城,車跑得就順利多了。

  就是車窗外的景色就更差了,接近一片荒蕪。但隨著車跑得越來越快,好像周圍的護軍也越來越多了。

  玉瓶悄悄掀開帘子一條縫,勾頭看看回來道:「咱們攆上去了。」

  「怎麼這麼慢呢?」李薇這句自言自語的中心思想是:她們怎麼會這麼晚才出發。

  玉瓶又沖外看看,這回興奮的對她道:「咱們主子爺過來了!」

  李薇也趕緊從窗戶往前望,果然聽到一個急促的馬蹄聲逆著隊伍正在接近。少頃,她先是看到四爺的馬從車窗前掠過,再一會兒就見四爺把馬調過頭來,靠近了她的車。

  她把車窗的窗紗揭開一點,朝外看:「爺!」

  馬上的四爺低首沖她笑笑,拿鞭子敲敲車窗,說:「風沙大,把帘子放下。」

  李薇:……

  一點都不浪漫。

  兩人聊天,李薇先表達了爺你好辛苦的意思。爺就說:「不算什麼。我們先跟著皇上出來,等皇上的儀仗走過,你們才能跟上。」

  那幹嘛叫她那麼早起啊!她完全可以睡到自然醒再起床也來得及啊?

  她怨念的看了四爺一眼,有一個計劃性強,但執行率低的主子傷不起。

  跳過這些叫人不愉快的話題,四爺又陪她說了會兒話,報告了一個不幸的消息:中午不休息。也不能下車方便神馬的。

  「車上有馬桶,到時叫你的丫頭下車清理就行了。」

  李薇的理解就是:她在車上用,然後玉瓶提下車去遠處清理,再辛苦的一路跑回來攆上車,車中途不會停下等人。

  有必要嗎?這也太折騰人了!主要是,她覺得這樣恥度太高。

  她忍著好了!

  四爺只是過來交待兩句就又回前頭去了。車裡,李薇也不敢再吃東西,連水都不敢喝。叫玉瓶提著馬桶跟著車來回跑?不行,絕對不行。她當年參加學校的表演排練,還不是一天沒喝一口水?雖然當時是小學,但沒理由現在就忍不住了。

  車裡一會兒就無聊了,沒電視沒手機,唯一叫她比較慶幸的是這車坐著確實比想像中的更平穩。

  四爺第二次來的時候,李薇在和玉瓶玩雙陸,就是她改版過的那個。也就現在她有時間玩一玩,平時就算是在家裡,也是她看著孩子們玩。

  他這回來就把玉瓶給攆下去了,他上了車。玉瓶辛苦的跳下去坐後面那輛,李薇往旁邊讓讓,叫他能躺得舒服些。

  他一躺,基本就占了這輛車的一半的地方。剛才就她和玉瓶在時,至少還能再上兩個人。

  「車裡有茶吧?」他打了個哈欠,說。

  李薇趕緊把小茶爐上放著的銅壺提上來,從小格子裡拿出銅製馬克杯,給他倒了一杯。

  他接過來,挺感嘆的說:「這帶把的就是拿著方便。」

  這次出門,連車裡的靠枕都是新制的了,茶具等也要新制。但李薇突發奇想,感覺她以前怎麼沒想到?陶瓷的東西多不方便多容易碎啊?這時雖然沒有不鏽鋼和搪瓷,但……有銅嘛。其它還有黃金白銀神馬的。

  銅製茶具和餐具也得了四爺的歡心,在他的督促下,工匠在短短五天內就做好了六套奉上。工匠也很有創新精神,最後一套是銅包瓷,就是外黃銅裏白瓷,別說,這麼一整挺別致的。

  雖然沉了點,但防碎又漂亮。

  喝了茶,四爺閉著眼睛道:「這會兒沒事,我回來歇歇。下午紮營前還要回去。他們幾個也都回自己的車裡了,皇上那邊有直郡王陪著,還有幾個大人。」

  李薇嗯了聲,湊近看他頭髮上,衣服上全是土,整個人都髒了。看得叫她很想給他拍拍,晚上停下來一定要燒水叫他洗個澡!

  說起來也不能怪他。外面的官道是很有趣的,不是像現代那樣用水泥把路整硬,現在的人是要保證地上沒有一個土坷拉和石頭子。那怎麼辦呢?灑土。

  所以大概就在一天前,這整條皇上預備要走的官道上就灑了厚厚一層篩過的細黃土。

  為了防止揚塵,所以土是濕的。

  可這也不意味著就真的不揚塵了,四爺現在的渾身土就是最佳例證。而且濕土會弄髒靴子,她算是明白為什麼四爺會帶那麼多雙靴子了,他不是時尚,只是需要。

  他歇著,她沒事幹。只好仔細研究他,四爺其實長得挺帥,是種文靜秀氣的帥法

  。放現代,扮成偽娘肯定大受歡迎。

  她嘿嘿偷笑。他的嘴角還有笑紋,嘴角小翹,四阿哥就遺傳了他的嘴角,平常不笑都像笑。特別是看人時,給人『我正在冒壞水兒』的錯覺。

  但按說他這樣的面相,不該給人嚴肅認真的感覺啊。難道是四爺小時候發現他長得太勾人,所以才努力往嚴肅的方向發展?

  她繼續偷笑,不留神四爺張眼看著她,兩人眼神一對,他突然笑了,表情『你怎麼這麼可樂?』。

  「一個人沒事笑什麼呢?」說著還戳了下她的臉。

  腦補你這麼彆扭是怎麼長大的。

  李薇含蓄微笑,這話怎麼能實說?

  他坐起來,看看外頭的天色,無奈今天陰天,看不出太陽已經歪到哪邊了。李薇掏出懷表看了下說:「三點半了。爺你餓不餓?」

  四爺看了眼她手上的懷表,道:「這還是你剛進阿哥所不久,爺賞你的。回頭給你換塊好的。」

  他看了看脫下來的靴子,靴子幫上全是灰土和黃泥。叫她拿雙新的,這雙只好先壓箱底了。

  「我去皇上那裡看看。大概過會兒就該停下來了,只是晚膳,你這裡只怕不會準點,真送來了也未必能像在家吃的那麼好。只能先委屈著你了,車裡有什麼先墊著,不要等他們送。」

  說完他就跳下車,侍衛一直在旁邊帶著他的馬,翻身上馬加一鞭就跑到前頭去了。來去又是揚起一陣塵土。

  他走後不久,玉瓶也氣喘吁吁的跑回來了,趕車的車夫體貼的把車速放慢,好叫她能爬上來。

  李薇覺得叫人家這一趟趟跑太不仁道,而且在車裡她也沒什麼需要侍候的地方,就跟玉瓶說下回不用這樣了,叫她就在後面的車裡坐著吧。

  玉瓶搖頭,道:「主子這裡總該有個傳話的。奴婢不能只顧自己躲懶。」

  好吧。

  兩人繼續玩骰子,這次都有點走神。玉瓶時不時的往外看一眼,道:「也該停下來了。」

  算著時間是差不多了。可直到看到前面御駕的旗都插上,表示御駕已經停下紮營了,他們還在繼續往前走。

  李薇真正感受到這條隊伍到底有多長。

  又過了一個時辰,天都暗了。李薇這塊的隊伍才算停下。唯一比較叫她滿意的是,四爺的帳篷已經紮好了。所以侍衛護著她的車趕到四爺的帳篷前,下車她就能直接進帳篷休息。

  四爺就在帳篷里等著她,看樣子連澡也洗過了,衣服也換上了。見她來,笑道:「我交待了人,你的膳馬上就送過來了。吃過後,想出去轉轉就帶上人。不想轉就歇了也行。我現在還要去皇上那裡,什麼時候回來也說不準。」

  說完,掏出一塊懷表遞給她:「這是法蘭西商人供上來的,我看這個你一定喜歡。」

  什麼意思?

  打開表蓋,表蓋內側居然是個女人的素描小象,她端坐在那裡,豐滿的胸口露著,一邊肩上有一縷捲髮,嘴角還有一顆痣。

  下面有句話:給我摯愛的瑪麗。

  李薇驚喜的哇了聲,四爺笑道:「就知道是這樣。好了,我去前頭了。」

  她趕緊送他出門,回來玉瓶給她解斗篷,嘆道:「主子爺真是辛苦,連飯都沒用呢,就要趕著過去。」

  李薇已經能很順口又嚴肅認真的說:「侍候皇上是榮幸,怎麼能說辛苦呢?咱們爺心裡也必定是這麼想的。」

  就是辛苦,這會兒也要說『我美著呢!你們想辛苦還沒這個資格呢!』。

  她都想替四爺嘆一聲了,站得再高,還不是一句話不敢說錯,一件事不敢做錯?真叫人同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