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燈帶下,宋傾城漂亮的頸部線條緊繃著，漆黑乾淨的瞳孔因為沒有聚焦，有些傻愣愣的。
陸贏啞笑一聲,「這麼著急找的看護，又不是在醫院,帶進家裡來,你眼睛還看不見,萬一是個壞人呢。」
她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反駁他，「那讓漫漫姐過來吧，等找到好的看護再讓她回去。」
沙發往下一沉,他凝眸在她側臉上，「不用，等過兩天看看情況再跟你爸媽說,免得他們在外地也不安心,哥哥照顧你，保證比她們照顧得都好。」
「你不上班麼？」
「這兩天先不上。」
宋傾城輕輕咬唇,黑眼珠子提溜一下，「要不,還是先讓悠悠過來吧……」
陸贏嘶的一聲，「宋傾城，你信不過我？」
她馬上否認：「不是，我想了想,還是覺得很不方便,我上廁所的時候，你總不能陪我進去吧？」
陸贏停頓了下，唇線往下一壓,低不可聞的一聲笑，道：「你是眼睛看不見，又不是手廢，送你到馬桶還不行？」
她眼睫顫了一下，稍稍垂首，灰棕色的頭髮擋住半張臉。
陸贏湊近了些，隱約看到她蘋果肌上的一點薄紅。
「還要給你擦屁股？」
「嘖！」
一對眼刀準確無誤刮到他臉上，「不用你擦！」
陸贏喉嚨溢出一聲笑來，「宋傾城，你這麼瞪我，我有點懷疑你是不是真瞎。」
宋傾城兩掌在抱枕上拍打，咬著牙說：「我沒有——瞎！」
他很快屈服，「好，你沒有瞎，你就是鬧著玩玩。」
她別過臉，「你要做我的看護，就必須給我老實一點兒。」
他低哼，「還怎麼老實？」
宋傾城默了片刻，幽幽道：「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哥哥，只有這個身份才能做我的看護，就是要像個哥哥一樣老實。」
陸贏瞭然，「追求者的身份做不了？」
「做不了？」
「為什麼？」
她長長吸氣，胸腔跟著往上拉伸，然後一吁，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哥哥，要是我叫我的追求者排成排，從裡面挑選一個看護，你是最後一名。」
陸贏歇一口氣，「我這麼慘，那你告訴我，我輸在哪兒了，我都改了。」
她抬起下巴，傲然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我是你哥哥，你忍心看著我輸？」
「忍心。」
陸贏貼近了，沉著眼看她，濃睫下的一雙眼沒有焦距，眸光散著，唇線輕抿，漂亮的唇珠帶著嬌憨可愛。
「你忍心，我卻不能把你讓給別人。」
她眼睫顫了下，兩手收攏在腿上。
陸贏忍著去撩開她耳際那一縷碎發的衝動，無聲一吁，「宋傾城，我走之前，你曾經說過，你們宿舍的人把你笑話哭了，你想讓哥哥等你滿了二十歲再追你，後來我想想，你說的對，追上你了我不一定忍得住，你還那么小……」
宋傾城轉眸打斷他，「哥哥，你好聽話啊。」
陸贏啞笑，「我喜歡你，當然要聽你的話了。」
她喉管動了下，咽下口水，「那我叫你吃屎你吃嗎？」
陸贏連嘴帶下巴一起抹了又抹，「你那麼愛我，怎麼可能會叫我吃屎呢。」
她小臉霎時擰做一團，「我不——愛，我就讓你吃，你去吃啊！」
他繃著嘴默了數秒，「宋傾城，這樣不文明。」
宋傾城雙肩一松，往沙發里癱倒下去，胸口上下起伏，像是到了要爆炸的邊緣。
過了一會兒，沙發的重量輕了。
陸贏閒散拍了拍大腿，「我先洗點水果，再去看看——有沒有不文明的東西吃。」
待他切好水果出來，宋傾城仍舊耷拉著眼皮，悶著一張臉。
陸贏提著唇線，用叉子插上蘋果，送到她嘴邊，「吃點蘋果，要不然眼睛好不了。」
她眼皮動了下，無動於衷。
他喉嚨滾出一聲笑來，「快點兒，哥哥還趕著去吃不文明的東西呢。」
宋傾城唇線輕顫，像是勉為其難下了這個台階，摸索著接過那個叉子，輕觸到陸贏的手，她嫌棄一般，撇了下唇。
才咬了一口，她嘟囔一句：「你都不削皮。」
陸贏微滯，爾後，眉頭抬了下，「蘋果就是要吃皮，吃皮更健康。」
顯然，這一番歪理沒有糊弄過去，她眉頭微鎖，「我一點不喜歡吃皮。」
「行，我去削。」
沙發又輕了，陸贏幽幽一嘆，「不文明都不熱乎了。」
身後一聲短促的輕笑，她很快就憋住了。
吃了蘋果，宋傾城讓他打開手機，找幾個客戶的電話，解釋一下，因為突發事故，單子不能接，或者暫緩。
「實習公司那邊請假了嗎？」
「悠悠已經幫我請了。」
陸贏看著她，「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別把自己想得那麼厲害，你想成立工作室，就好好做，實習那邊對以後的發展沒有什麼益處，不去就算了。」
宋傾城愣了下，「我也不想去，可是我們需要實習證明。」
「我幫你弄就行。」
「那我讓悠悠給我辭了。」
宋傾城的電話響了，陸贏看了一下，是趙一迪。
「趙一迪電話。」
她遲疑了一下，「你幫我接通吧。」
陸贏把手機給了她，起身拎著行李包進了房間。
他把她的洗漱用品擺放好，換洗的衣物拿出來，放在衛生間的架子上，覺得不穩妥，又出去拿了一個袋子裝好。
宋傾城在和趙一迪說話，只說出了一個小車禍，傷到額頭，現在請假沒去實習。
「等我好了，叫我媽媽帶我們一起去吧，我的護照還放在宿舍。」她一手捂著手機，壓嗓子說：「我和陸贏住在一起呢……」
陸贏輕咳一聲。
她警惕轉了一下腦袋，一雙黑眸仍是靈氣滿溢。
陸贏不禁失笑，「我要工作了，你要洗澡再叫我。」
宋傾城頓了下，「知道了。」
他回到房間，打開筆記本，她的護照和日記本就在視線餘光里。
趁著開機的工夫，他隨手拿起護照翻看，這一看，目光不由得一斂，再細瞧那一頁。
的確是烏國的入境章，日期是他去年生日前後。
宋傾城去烏國除了找他，還能做什麼？
陸贏合上護照，往外頭掃了一眼，這個角度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聽到她和趙一迪小聲講電話的聲音。
他的手停留在粉色日記本那一行字前。
這世上有高風亮節之人，別人的東西碰也不會碰，尤其是日記本這種東西，自戳雙目也不會看。
這種人不包括宋茂華，不包括羅俊泊，當然，也不包括他。
這麼厚的日記本，總能找到她去烏國找他的痕跡。
陸贏從後面的法拉利往回翻。
【敬愛的吳素容阿姨，我和哥哥說了，要做他的媽媽，對不起，我只是太心疼哥哥了，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個不用受傷害，多希望那個人是陸贏，他要永遠傲嬌啊！你在天上，好好保佑哥哥，讓他一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要讓壞人傷害他一絲一毫。】
這是他媽過世的時候寫的，顯然，大學之後她沒有再寫了。
但惦記的賊哪有停手的道理，他隱約觸碰到了什麼，往回翻頁。
【羅俊泊說你收到了我寄的東西了，因為我說，你是地鐵二流子，讓你生氣了，所以你才不搭理我。哥哥，你不是生氣，你是知道了吧，你知道我喜歡你，不知道怎麼回我，所以只能這麼裝聾作啞，是吧？】
陸贏喉間一滾，視線往下落。
【哥哥，沒事兒，你先把東西吃了，不認帳也沒關係的啊……
劍譜第一頁我都翻不過去，我沒有辦法殺了你，你說先考上A大，我聽你的話……】
他一目十行看下去，她總是第二第三人稱胡亂轉換，看得他眼底發燙。
【今天是悲憤交加的一天，我把哥哥送走了，他給了我一張卡，我打算拿這張卡去給他買點能用的東西的。
但是！！！趙一迪那個大嘴巴，她差點把我給毀了！我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和羅俊泊提到我喜歡的人，她還要說！她說了陸盈，說了初中畢業愛混網吧的邋遢鬼！但是她發誓了，沒有說到四號線，我又活過來了，我宋傾城也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亂扯淡，把陸贏爛在肚子裡！】
【今晚剛聽到哥哥說爭取到了美國好學校的時候，我好難過，太難了！
我想考進A大，做那個給他打飯的長腿師妹，可是他突然就放棄保研了，不，應該是被迫放棄，我能怪誰，只能在心裡偷偷罵馮宛晗，為什麼要害哥哥！
回家的時候我又笑了，因為他說陸地上的人，沒有一個贏得過他的，好吧，你贏了哥哥，你一直都贏。】
再往前翻，是他，還是他，還是他，很多場景，他記不真切了，都在她日記本里一一還原。
【他叫我爸爸，說我考不上A大就去撿垃圾。】
【他說世界上那麼多小孩，就宋傾城最可愛。】
【哥哥竟然聽懂趙一迪的粵語！】
【他說我頂多算可愛。】
【在哥哥家一口悶點心，被他笑話了嗚嗚嗚。】
【我被趙一迪毒害太深！竟然跟哥哥說，大朗起身飲藥啦！！！】
【悲喜交加！大姨媽終於來了，我有少女摩斯密碼了！悲慘的是，嗯……弄髒褲子和板凳被哥哥看到了，我還沒死！我還能活！】
「哥哥。」
陸贏心口猶如一個重錘，他緩緩吸氣，把日記本放下，「怎麼了？」
她扶著門框，很委婉地說：「我想睡覺了。」
他沉下眼睫，喉結上下滑動，「好。」
宋傾城慢慢騰騰往裡挪步子，半道上碰上一雙有力臂膀，她並沒有很意外。
「你幫我把包拿過來一下。」
陸贏拉著那雙腕子，綿軟細嫩的觸感撓得他心底發燙，「找什麼，都放在衛生間裡給你了。」
宋傾城微滯，「我還要拿牙刷毛巾，還有洗臉的東西呢。」
「都放好了。」
她眼睫顫了下。
陸贏貼得更近了些，鼻息在她髮際線噴灑，「你今天沒睡著？」
「睡了。」
「那怎麼那麼早睡覺。」
她有些喪氣，「眼睛看不見，什麼都做不了，都要坐成一個傻子了。」
陸贏心臟有難忍的悶痛，沉著聲兒道：「沒事兒，以後哥哥陪你玩兒。」
宋傾城並不當回事，「我去洗澡了。」
「嗯。」
陸贏牽著她的腕子，把她送到衛生間，「能行嗎？」
她笑笑，「沒問題，這裡我很熟。」
陸贏默默看她。
她摸著門把，「你出去沒有？我怕撞到你。」
這是在趕人了。
陸贏往外走，很快聽見她反鎖的聲音，他唇邊慢慢勾起了一絲淺淡的笑。
日記本還攤開著。
他想，初中總不會是他了吧？這個念頭稍縱即逝，一股強烈的念頭占據了他的腦子。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他？
【他們都不相信有奧特曼，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只是你們沒有運氣看到而已，陸贏哥哥，你幫我追錢的時候就是光啊，只要融合變身你就是奧特曼了！】
【今天是有驚無險的一天，有驚無險X10000！
她們說，來那個叫大姨媽的親戚會很痛，我的大姨媽沒來，但今天，她和一個叫陸贏的哥哥救了我。】
宋傾城摸到內衣褲的時候，臉上有一瞬間的皸裂，但是她沒有辜負他，一絲不苟把衣服都給穿齊全了。
這個看護……
勉強及格吧。
她躺在床上，今天睡得太多，此刻她腦袋清明，預感將迎來半宿的失眠，但有人伺候，病情明朗，此刻乾乾淨淨，舒舒服服，她的內心異常……安詳。
眼睛看不見，她也失去了時間的感知能力，不知道什麼時候，門被打開了。
男人暗啞的嗓音在幽靜的夜裡，像一記悶雷，「宋傾城，我可以睡這裡嗎？」
宋傾城安詳的內心瞬間被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