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從薄雲里浮出,淺淡的光覆在古舊的老宅院裡。
宋傾城雙手交握，搭在抱枕上，垂睫靜默,冰涼的腳任由他拿捏。
陸贏稍稍歪脖，唇邊撇著一個細微的弧度,「都大二了還聽不懂人話？」
她眼睫顫了下,「聽懂了……可是你不是說過了,二十歲之前不要談戀愛嗎。」
他的眸光在昏暗裡,莫名讓她聯想到，這老宅子後山上，或許藏著跟他那雙眼一樣的深潭,從容傲慢，幽黑深遠，讓人不敢直面,又捨不得移開眼。
一切來得太快,她有些害怕，有些糾結,又難以拒絕。
陸贏英挺的劍眉微鎖，這話是他說的沒錯,只是沒想到她還能記到現在，還在這個時候拿出來打他的臉。
他抿了抿嘴，「當初的確是這麼說，那時候哥哥出國,不想你一上大學就被別人影響,荒廢學業去談戀愛，還有可能會被人騙。」
宋傾城心道，她也沒有那麼傻。
且聽他如何往下說。
「跟哥哥談就不一樣了,我不會騙你，也不會讓你荒廢學業，早一兩年沒關係，早點兒哥哥還能照顧你。」
這話兒，和宋傾城預想的表白不太一樣，她心裡有稍許的失落。
他並沒有說他有多喜歡他，而是說兩個人很親近，跟別人談戀愛不如跟他談。
還早一兩年沒關係，聽著跟電視GG似的。
早買早享受？
她腳丫動了下，「哥哥，我又不是傻子。」
「你小時候不是經常被人騙？」
她眼皮飛快一掀，「哪有經常，我到深城以後，再也沒有被人騙過了。」
陸贏頓了下，「你自己想想，這世界上，還有哪個男的能讓你談的，羅俊泊那種智障的，還是羅俊宇那種鍋底黑的，還有追你那男的，遊戲裡到處叫老婆，這些人能要？」
宋傾城鼻端的呼吸一凝，「這世界上又不止他們幾個人。」
這人，有這麼拉踩別人的麼？
但是他成功了，他提的那三人，成功引起了她的嫌惡。
他肆意傲然，「除了我，還有誰能看？」
「……」
那副傲嬌樣兒，仿佛在說：好好想清楚，眼前的人是你最好的選擇。
宋傾城撓心似的癢，眼珠子提溜了下，對上他，「哥哥，我跟你不一樣，我覺得除了我，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好女生，你這麼厲害，不是有很多選擇麼？」
陸贏不禁垂首，勾著嘴笑。
他聽出了她話里的怨懟之意：你倒是說，為什麼要選我呀！
這一笑，宋傾城心腳合一，腳丫子小小掙扎了一下，似乎想掙開他的桎梏。
他的束縛更緊了，眸子多了幾分繾綣之色，「宋傾城，這是哥哥第一次跟人表白，稍微給點面子。」
她瞬間安靜，柔波在眼中翻轉蕩漾。
他垂首沉默，不過是很短的時間，宋傾城覺得如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你跟我爸說，哥哥的仇人就是你的仇人，還要給我當媽媽……」
他長長吸氣，「當時，我就有一些變態了。」
宋傾城胸口一漲，下意識咬嘴裡肉。
「我就想，要是沒有宋傾城，以後我說不準就成孤寡老人，等我老了，癱瘓了，你才帶著孫子孫女，偶爾來敬老院給我餵一次飯，我要求你來多幾次，你說，我很忙……」
「哥哥！」
「我很難受，我還是想讓宋傾城陪在我身邊，但是那時候你又太小了，我喜歡你這事兒……」他壓了壓唇線，目光深幽，「你覺得，我變態嗎？」
宋傾城壓制著胸口翻湧的潮氣，緩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一點點吧，也不要緊。」
「那就好。」陸贏像是放心了，長吁一口氣，壓著嗓像是在勾搭人，「那我們，談戀愛吧。」
她指尖在抱枕上劃拉，點一個頭好似萬般艱難。
陸贏無聲啞笑，「這樣吧，我們石頭剪刀布，我贏了，你就和我談戀愛，我輸了，我就和你談戀愛。」
她壓著唇線，雙肩輕微聳動。
「來吧。」
半晌，她「嗯」了聲。
這一聲，陸贏知道，他已經贏了。
「石頭剪刀布。」
抱枕上，是一大一小兩個拳頭。
不過一秒，他張開了五指，恬不知恥笑了下，「你看，我贏了。」
「……」
「我現在是你男朋友了嗎？」
宋傾城沉默兩秒，「不是，你剛剛也是出的拳頭，你沒有贏。」
他滯了滯，「宋傾城，你眼神不好吧。」
「我眼神很好，你就是出的拳頭，平局。」
陸贏指節壓了壓眉心，頗有幾分無奈，「那我們再來一次？」
宋傾城把手從抱枕上拿開，「不來了，哥哥，剛才你還教我，以後要精明一點兒，我不能看見你耍賴，還當做不知道。」
被二度打臉的陸贏咬著腮幫子，咽了一下喉，「我讓你學精明點，是讓你來對付我的？」
都到這份上了，他竟然還沒贏？
她黑黝黝的眼珠子定在他臉上，「我沒有對付你，但是戀愛不是這樣談的，你都沒有追過我。」
陸贏頓悟，他沒有真正追求過她，就這麼要求她做女朋友，她委屈了。
這也不難，也是情理之中。
在他看來，她讓他追她，等同於，已經答應做他女朋友了。
他低笑了笑，「可能不太明顯，你沒看出來，但是這幾天我一直在追你。」
宋傾城瞥他一眼，「是沒看出來。」
陸贏點頭，「是我疏忽了，我以後一定表現得明顯一點兒。」
他打開棒球服，把棉拖鞋套上她的腳，然後背過身對著她，拍拍後腰，「來，哥哥背你上樓。」
宋傾城心下失笑，把抱枕放下，站了起來，「不用了，我擔心你喝多了，把我摔下來。」
陸贏晃晃悠悠站了起來，提嘴笑了下，「我沒喝多。」
「酒鬼都這麼說。」
到了二樓，大燈一打開，亮堂得讓人無處遁形，宋傾城有些不敢回頭看他，只稍稍扭個脖子，道：「哥哥，今天開車那麼辛苦，趕緊洗澡睡覺吧。」
「嗯。」
宋傾城淡定地挪著步子回到房間門口，才一下提腳蹦了進去，關上門，跑向床邊，一頭扎進被子裡。
她來回滾了幾圈，還是沒辦法釋放身子和腦袋裡的爆喜，索性拿起手機，給趙一迪發了一條微信。
【宋傾城：剛剛，陸贏跟我表白了/轉圈圈/跳舞】
等了一會兒，微信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才驚覺，這會兒都已經凌晨快一點，趙一迪早就該睡著了。
宋傾城平躺在床上，扯過被子蓋住了頭，內心充盈著一種夢幻般的，難以言喻的幸福感，比考上A大的時候還強烈。
她在黑暗裡張開了眼，想起高考結束，陪著陸贏的那一天晚上。
他離開悅棠府，開著李叔的車送她回家，她走了以後，他一個人躺在車裡，嘴裡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她不知道當時他在想什麼，但是她心疼死了。
她說了一句瘋話：沒關係，以後我做你的媽媽。
陸贏說，他就是那會兒喜歡上她的……
她雙手合十，心裡默默念著：感恩俊泊哥，感恩李叔，感恩老天爺。
還有……
她兩腳背繃不住踢踏床板。
感謝宋傾城！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宋傾城像被人點了穴道，瞬間定住了。
陸贏在叫她：「宋傾城。」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狠狠壓了壓嘴角，把得意給壓下去了些，才給他打開門。
淡淡的牛奶香襲過來了，是外公家的沐浴乳，她用的也是這個味道。
陸贏換了一身墨色睡衣，黑硬的頭髮半干，大概是洗去了些許疲累，那雙好看的眼睛比剛才精神了些。
「做什麼了，那麼大動靜。」
宋傾城面上微赧，「沒什麼啊。」
他似是不信，微蹙個眉，似笑非笑的，「我還以為你拿腦袋撞牆了。」
她眼皮子往上翻，一本正經地說：「哥哥，可能是你幻聽了，這麼晚不要亂說話，怪嚇人的。」
陸贏唇邊帶著笑意，「放心吧，鬼撞不了牆。」
她眸光登時一定，「哪來的……不要亂說話。」
這樣的冬夜，這樣的老宅，就算沒有鬼，可能也會有一些別的，魂魄之類的。
他指節在鼻下壓了壓，「我能進去嗎？」
宋傾城有短暫的遲疑。
這會兒工夫，他已經自問自答了，「不行算了，還沒追上你，進去也不合適。」
宋傾城抿了抿唇，「那你還不睡覺，來這裡做什麼？」
陸贏舔嘴笑，「看不出來麼，我來這裡追你。」
宋傾城微微一滯，目光開始往一旁飄忽。
也沒必要說得這麼直白。
他貼過去了些，伸手往她後腦勺輕拍兩下。
宋傾城雙肩一提，擰著小臉縮著脖，像是要挨揍的樣子。
陸贏喉嚨溢出一聲低笑，「宋傾城，晚安。」
她試圖舒展自己，唇線扯了下，最後還是罷了，她的假笑一向很難看。
「哥哥……晚安。」
他點頭，「你覺得，這樣夠明顯嗎？」
她把臉別過一邊，略微點頭，「差不多吧。」
待他走之後，她輕手輕腳關上門，躡手躡腳回到床上，抓上胸口的衣襟，長呼了一口氣。
幸虧他沒有去追別人，除了她，誰能頂得住。
第二天，宋傾城還是和以往一樣，乖巧和陸贏打招呼，然後跟隨他和外公一起吃早餐。
「院牆有一些磚壞了，等會兒我補一下。」
外公：「我早就想補了，就是找不到這個顏色的磚，補上去不好看。」
陸贏想了下，「不礙事，我調個青色的防水塗料，補了磚再一起塗，這樣顏色一樣，也能保護院牆。」
「行。」
他拿了一個水煮蛋，敲了敲，剝乾淨，放到宋傾城碗裡，「多吃點，等會兒跟哥哥去搬磚。」
宋傾城面色一熱，「知道了。」
外公的目光悠悠朝她看過來了。
宋傾城有些緊張，按說，哥哥給她剝雞蛋沒什麼，但是她光這麼吃，好像不太禮貌。
她拿起一個雞蛋，站了起來，「外公，你要吃雞蛋嗎？」
外公頓了下，「我不吃。」
宋傾城稍稍轉眸，「哥哥，你要吃雞蛋嗎？」
她隱約聽見陸贏緩緩吸氣的聲音。
他壓了壓唇線，「吃吧。」
宋傾城頭皮發麻，她好像又做錯了，互相剝雞蛋這事兒挺傻逼的，她硬著頭皮敲了敲，把雞蛋剝乾淨，悶聲不吭放進他碗裡。
吃過飯，她跟隨陸贏出了院子。
「哥哥，不開車嗎？」
「幾塊磚，用不上車。」
「那不是還要買塗料嗎？」
陸贏腳下微頓，回過頭看她，「不著急，買了磚再去買塗料。」
她有些不解，「幹嘛跑兩趟啊，不浪費時間嗎？」
他抿了抿嘴，壓著眼睫看她，「這不是順便追你，怎麼會浪費呢。」
宋傾城垂首默了下，低聲嘀咕：「開車就不能順便麼？」
「開車追得不明顯，哥哥覺得，兩個人一起散步，你總該看出來我在追你了。」
他歇了一口氣，邁著大步子往前走，頗有幾分無奈，「就像剝雞蛋那樣，那是我在追你，不用禮尚往來。」
宋傾城站在原地，繃了一會兒，有些繃不住，「哥哥，你不要走那麼快。」
陸贏回個半身，歪個脖頸似笑非笑的，「你腿短，賴我走得快？」
「可是你現在在追我，你走前面了，怎麼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