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跟哥哥談戀愛吧。……

  陸贏的外公自退休後,就從市區回到了老家小鎮上,住進老宅子裡。

  兩人到達小鎮的時候,日頭已經往西邊斜,一抹橙紅灑下,染透了天際。

  宋傾城原以為小鎮的老宅該是很古舊,晚上說不準還得回市里住酒店,誰曾想,車子停在了一棟氣派的中式宅子前,厚重的黑色歇山頂房檐,上面還有銅製的六角梅花丁,墨色大門鑲嵌著鐵製老門環。

  宋傾城摸上那個門環,手感很紮實,忍不住感嘆:「哥哥,你外公家是大戶人家啊!」

  修長的手伸過來,仿佛下一瞬就覆蓋上她的爪子。

  宋傾城下意識收回了手。

  他好似並未察覺,把門環往上提,細瞧了下,幾不可聞一聲低嘆,「沒什麼人氣兒,都生鏽了。」

  宋傾城在半路上已經聽他說,他舅舅定居在國外,外公中學校長退休後,不願意跟著去,獨自一人回到老宅子住,自從他媽過世之後,回來看外公的人就很少了。

  「生鏽了,可以換一個嗎?」

  「用機油泡一兩個晚上,除掉銅鏽就行了,現在的東西都是模具壓出來,這個不一樣,這是以前老鐵匠純手工打出來的。」

  宋傾城忍不住問:「難道純手工就一定比機器壓出來的好嗎?」

  他笑了下,「當然不一定,現在的工藝更好了,只是老物件有情懷在,老人家捨不得扔,想著留給子孫後代,留個念想。」

  「那倒是。」

  「不過子孫未必領情,說不準一個不爽就扔了。」

  宋傾城摸著門環的粗糙紋理,「哥哥,你會扔嗎?」

  陸贏頓了下,「我不扔,輪不上我扔。」

  宋傾城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外孫,外公家還有孫兒在國外,這大宅子輪不上他繼承。

  推開大門,前院很是雅致,白牆黑瓦下,種著惜陰的竹籬笆,香柿亭亭玉立,白玉蘭隱在高枝上,靜靜綻放。

  外公聽見響聲,從後院迎了出來。

  宋傾城跟隨陸贏叫了一聲「外公」。

  外公點頭,從她手裡拿過禮盒,「不用帶東西。」

  「這是宋傾城。」

  「宋傾城,我聽過了,這個名字很特別。」

  宋傾城略顯拘謹,笑了一下,「還行,是我爺爺取的。」

  陸贏外公頭髮已經白了大半,戴著一副眼鏡,抿著唇看人的時候,十足的校長派頭。

  就是校長老掉的樣子。

  走過一段石板路,潺潺水聲漸近,水池下可以看到鯉魚在游。

  宋傾城忍不住問,「哥哥,這房子應該重新修過了吧?」

  古宅就算保護得再好,沒有大修過,不會如此精緻。

  陸贏不過點了個頭,「修過。」

  外公接腔道:「這老宅子他爸爸十年前就找人大修過,要不然不好住。」

  宋傾城由衷說:「真漂亮。」

  進了家門,外公把東西搬進儲物室,宋傾城跟著陸贏換棉拖鞋。

  牆角放著一張像是凳子的木架子,看著有些年頭,中間凹進去一個圓洞,上頭放著虎皮蘭的花盆。

  宋傾城忍不住走過去,細細瞧了一圈,「哥哥,這是古董嗎?」

  陸贏點頭,「算是。」

  「哇,很值錢吧,可以摸嗎?」

  「……」

  他默了默,「你想摸就摸吧。」

  宋傾城蹲下身子,手撫過那個頗有年代感的扶手,「這是什麼木啊,拿來做什麼的這東西?」

  男人的氣息攏過來了,淡淡木質香包圍了她。

  「紫檀紅木。」

  「值錢嗎?」

  他提著唇,「值錢,今晚洗乾淨了給你用吧。」

  宋傾城不明所以,眉頭微皺,「我用來做什麼?」

  陸贏壓了壓唇線,一本正經給她解釋:「這是我外公他姑姑小時候用過的東西,那時候,大小姐住閣樓上,輕易不會下樓,房間裡就放這麼一個東西,還有個木桶,現在找不著了。」

  宋傾城瞬間收回手,細膩的臉蛋起了一層紅暈。

  聽起來不太妙的樣子。

  他伸個手,慢慢悠悠抹了抹虎皮蘭的葉子,「我給你再找個小桶,也可以用。」

  宋傾城暗自咬牙,「不用了。」

  「樓上沒有衛生間,晚上你敢下來?」

  「沒關係,我不怕鬼。」

  陸贏胸腔抖了下,「誰說有鬼了?」

  她已經站了起來,面色怏怏,「沒有鬼啊,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這個古董還是要好好保護的。」

  再金貴的馬桶也是馬桶,用這個古董馬桶,只怕她尿都尿不出來。

  她甚至有些可憐陸贏的外公,一個人住這樣的老宅子,難道不會害怕嗎?

  這一次錯摸了古董馬桶之後,宋傾城再也不敢胡亂摸別的東西了,洗了手,乖乖幫忙盛湯盛飯。

  墊了一點兒飯,陸贏拿出酒來,和外公對飲。

  「你媽過世的時候,你爸過來,把這裡又修了一次,這些年,他對我是盡心盡力了。」

  陸贏默默不語。

  「陸贏,男人,做事情要有格局,沒有格局的人走不遠,你爸爸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陸贏只扯嘴笑,「您別操心。」

  宋傾城偶爾給他們添點兒酒,然後埋首,默默吃她的飯。

  長輩勸誡後輩無可厚非,但是,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她不懂什麼格局,她私心裡,只希望陸贏能痛快些。

  只要他過不去,誰都沒有立場讓他放下對陸建行的怨恨。

  沒一會兒,她放下了筷子,悶聲發愣。

  陸贏瞧見了,便讓她自己回房休息,不用在飯桌等。

  東面是新修的兩層中式小樓,二樓開著地暖,三間房,宋傾城就住在最里的房間,自帶衛生間,根本就用不到古董馬桶。

  坐了一天車,她實在是累了,洗了澡,躺床上玩一會兒手機,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

  大概是今天沒喝夠水,暖氣又太足,宋傾城被渴醒了。

  她拿出手機看了眼,還沒有到十二點,也不知道陸贏和他外公睡了沒有。

  一樓有會客區,應該有水。

  她套上羽絨服外套,提著自己的水杯下了樓。

  一樓沒有開暖氣,小鎮的冬夜比灣城還要冷上幾度,她的睡褲褲腿兒空蕩蕩的,冷風從腳底下往褲管里鑽。

  就著手機微弱的光,她沒有去找大燈開關,而是直接進吧檯找水。

  沒到吧檯,她的鼻端捕捉到了煙味兒,心下一驚。

  會客廳沙發扶手上,隱約是一個人頭的輪廓,一點橘色在那人手上,明明暗暗。

  宋傾城緩過神來,摸到牆邊開了吧檯的燈。

  她走過去,終於是看清了他。

  「哥哥。」

  陸贏稍稍轉頭,神色肅著,「還沒睡覺?」

  宋傾城探下身去,兩隻眼在昏暗裡,瑩潤有神,「我都睡過一覺了,你怎麼躺這裡,多冷啊。」

  他拿煙的手往下垂落,抖了抖菸灰,「不冷,我躺一會兒就上去,你下來做什麼?」

  「我口渴,想喝水。」

  宋傾城瞭然,就是想抽菸了,外頭又太冷,他才躺到這裡來。

  「水在那兒,恆溫的。」

  宋傾城接了水,咕嚕咕嚕灌下半瓶,總算解了渴,又接滿了一瓶,慢騰騰挪著步子過去,居高臨下看著他,「哥哥,累了就回去睡覺吧。」

  他一雙眼半闔半張,隱帶疲意,「給我也喝點兒水。」

  宋傾城聞言,才要出去給他找杯子,他已經坐了起來,對她伸出了手。

  ……

  與其說是拿,不如說是搶,眨眼間,水杯落入他手裡。

  他好似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從她手上拿過水杯,打開蓋子,送到嘴邊,喉結上下一滑一滑。

  宋傾城聽到了水流入喉的聲音。

  他定了數秒,才蓋上蓋子,「這是山泉水,比別的礦泉水甜,你喝出來了嗎?」

  「……沒有。」

  宋傾城刻意撇開話題,「哥哥,你是不是有菸癮啊?」

  陸贏微頓,轉瞬胸腔一個起伏,「我沒有。」

  「沒有?」她哼了一鼻子,不信的口吻,「我每一次見你和俊泊哥在一起,你都抽菸,不在一起你也抽。」

  陸贏提唇笑,把煙扎在菸灰缸里,掐滅了,五指往髮際里抓了一把,「那不是,羅俊泊帶壞的我,這煙也是他丟在我車裡的。」

  他賴得這麼幹淨,宋傾城一點兒也不意外,反正好事兒都是他幹的,壞事兒都是羅俊泊乾的。

  她微微噘嘴,「那你意志怎麼這麼不堅定呢,他讓你抽你就抽,平時也不見你這麼聽他的話,你以為我不知道,後尾箱有兩條煙。」

  陸贏揉著後頸往後仰,「那是送人的。」

  「你說是就是,誰知道呢。」

  他拍拍沙發,「宋傾城,你這麼站著跟我說話,我頭疼。」

  宋傾城愣了下,轉個半身坐下,腰板挺得直直的,「你就是喝太多酒了才頭疼的。」

  他緩了一口氣,「不是,回到這裡,我就想我媽了。」

  「……」

  「我媽倒在家裡,第二天才被人發現,要是我媽離婚再找一個,說不準她也不會死,當初,我要是不出國,說不準她這會兒還在。」

  宋傾城心口一睹,勸慰人的話,她實在不會說,輕聲道:「怎麼能這麼說呢。」

  陸贏啞然一笑,「你聽見我外公說的話了,我媽沒錯,我爸也沒錯,都是為了我,明明都不在一起了,半輩子也不離婚。」

  他嘴角泛起了一絲嘲意,「大戶人家,還護著出軌的女婿,因為女婿有錢,有錢就有格局,老宅子就能在小鎮上百年不倒,千年不敗。」

  宋傾城喃喃道:「哥哥,他也不全是這個意思。」

  「如果是我女兒,我不會教她這麼賢良淑德,還有你,」他食指往眼角處撇了下,突然發笑,「宋傾城,你要學精一點兒。」

  「哥哥……」

  光線不足,但是她看見了他眼裡的水光,她第一次看見他這樣子,當初他媽媽過世的時候,她也沒見他哭過。

  她俯身抽了一張紙巾,伸過去給他,「不聽他的話也沒關係,只要你開心就好了。」

  陸贏卻不接。

  宋傾城怏怏收回手,她好像做錯了什麼,本來他可以假裝堅強的,她非得拆穿他。

  她假模假式撈一個抱枕,抱緊在懷,然後彎下腰去摸腳踝。

  「哥哥,回去吧,這裡有點兒冷。」

  陸贏定了定神,這才留意她雖穿著羽絨服,底下卻是一條單薄的直筒睡褲,這樣的天氣,哪裡扛得住。

  他俯身,一隻手探了過去,在她腳踝上揉搓了兩個來回。

  ……

  冰涼的空氣凝固了。

  宋傾城呼吸一沉,脊背驟然僵硬,四肢仿佛也麻痹了。

  覆在她腳踝上的掌心溫熱,甚至有一些綿軟,給她冰涼的腳踝帶來了溫度。

  雖羞恥,但無比舒適。

  大概是察覺到有些失態,他的手就顯而易見地一滯,離開了稍許,抬起眼皮瞧她,一聲悶笑劃破了凝結的空氣。

  「怎麼回事,都凍成這樣了也不說。」

  宋傾城淺淺呼吸,壓制著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臟,「那我們回去吧。」

  她屁股才離開沙發,高大身影先於她站了起來,很快矮了下去,緊接著,她的褲腿兒晃蕩了下,兩隻腳踝被兩隻寬厚的手掌包住。

  「這麼冰要鋸掉的。」

  這一切來得太快,宋傾城屁股瞬間跌落回原地。

  「我媽說,以前這個鎮子就有一個,喝多了酒,沒走到家門口就倒地睡著了,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過兩小時,腿腳凍壞,被截肢了。」

  「……」

  嚇唬,誰呢?

  他垂著眼睫,拉開棒球棉服的拉鏈,把那兩隻冰腳摟進懷裡,貼著他的胸腹。

  宋傾城心率不穩,她的腳背蹭著棒球棉服軟糯的內襯,腳掌貼著柔滑的線衫,還觸碰到堅硬的腹肌。

  是他的手掌雙倍的溫暖,和舒適。

  他甚至攏緊了她的褲管,不留一絲縫兒。

  宋傾城混沌的腦子得出了一個明確的結論:

  她不至於被截肢,但是他絕對喝多了……

  奇怪的是,她那麼冷,為什麼他那麼暖。

  陸贏抬眼,一雙眼迷離,含情脈脈對上她,清晰的喉結滑了一下。

  他用他暗啞的嗓音說:「哥哥借你的腳抱一下,行嗎?」

  宋傾城啞言。

  她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有禮貌的流氓行徑。

  再則,他是太親近的人,是她太心疼的人,拒絕的話有點兒難以說出口。

  陸贏抿了下唇線,端正且俊朗的眉目暗含情思,讓他添了些邪氣,「宋傾城,哥哥問你個事兒。」

  宋傾城兩眼空洞,「嗯?」

  「你現在還喜歡那個林淵嗎?」

  宋傾城一驚,屏住呼吸,瞪圓了眼珠子看他,「不喜歡啊,我不是說過了嘛,我都不記得他長什麼樣了。」

  陸贏好像信了,點了兩下頭,「那你現在沒有喜歡的人?」

  宋傾城才喝過水,這會兒又口乾舌燥的,「沒有。」

  院牆外,微弱的橙黃從那盞壁燈下泄出來,帶著冬日的寒涼,映著屋檐下的虎刺梅。

  陸贏可以看到她彎彎秀眉下,一雙清透的眸,呆萌,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驚慌。

  他舔了下嘴,溫然一笑,「那,跟哥哥談戀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