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有什麼東西在涌動，仿佛平靜湖面下的激流。
這一次，陸贏率先挪開了視線,目光漫向遠方。
宋傾城大拇指扣手心，掌心微微麻木。
她解開安全帶,一言不發下了車,走到後尾箱敲了敲。
嗒的一聲。
宋傾城抱著那一箱零食回到宿舍,黑洞洞的,一個人都沒有。
她打了個電話給李悠悠，李悠悠說她去臨校找老鄉吃飯，還沒回,等會兒把定位發給她，她自己過去就行。
掛了電話，宋傾城後腦勺抵著柜子隔板,垂下眼睫,怔怔發愣。
她要是打我妹妹，我也去打她妹妹。
本來都氣壞了,他一句話，她的氣兒又全部都漏完了。
可這會兒,她越想越惱火，又不是親妹，幹嘛對她這種話，誰能扛得住！
她猛地往桌上一錘。
再這樣下去,她就不用活了！！
小拇指關節強烈的痛感讓宋傾城清醒了些,她揉著手，過了好一會兒，才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趙一迪不知道在哪兒嗨，好像很忙的樣子，「大郎，平安夜快樂，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宋傾城把下巴貼到書架擱板上，慢吞吞說：「我就是想問問你，我初中的時候是不是——太可愛了？」
「……你有病啊？」
「沒病，認真的。」
趙一迪只好找了個安靜角落，「你當然很可愛啊，你一直都很可愛，現在也是，我可愛的大郎。」
宋傾城皺眉，「我都一米七了。」
「我覺得你就是吃了可愛才長那麼高的。」
她默了默，「就只是可愛？你說真心話，我長得很漂亮嗎？」
趙一迪很是嫌棄，「漂亮啊，你又發什麼春？」
「真的是我們班最漂亮的？」
趙一迪忍了下，勉強說：「是吧。」
宋傾城得寸進尺，「那是我們學校最漂亮的嗎？」
趙一迪忍不了了，「宋傾城，平安夜耶，我又不是你的魔鏡，自己照鏡子行麼！」
宋傾城點頭，不再為難她，走到全身鏡前面。
鏡子裡的女孩個子高挑，披散肩頭的黑髮毫無修飾，一張臉素白，黑睫清眸，嘴一咧，小白牙很整齊。
宋傾城很滿意，「魔鏡說我是小仙女。」
「那就趕緊，昂首挺胸找那個讓你發春的男人去吧，是你們學校的嗎？」
宋傾城咬嘴，「不是啊，陸贏回來了。」
「陸贏！？」
「嗯，怎麼了？」
「大郎，你怎麼這麼不爭氣，都八百年了，別人都談了好幾個了，你怎麼還是在那棵樹下面站啊，你吊死了也行啊，早死早超生。」
「……」
趙一迪想起了什麼，「前段時間，羅俊泊來深城，還打電話給我了，說你和陸贏在一號線上面認識的，我說，我怎麼記得是四號線……」
宋傾城腦袋被趙一迪那兩句話炸開了花，後面的話她都聽不見了，胸口有氣流在亂竄。
她有些呼吸不上來，「是哪一天？」
「等會兒，我看看……」
趙一迪說了個日期，是校慶後一天，正是她見陸贏的第一天。
宋傾城鼻息更沉了，又問了一句：「是什麼時間？」
「晚上十點，我都上床睡覺咯，莫名其妙就打給我。」
宋傾城咬牙切齒的，「趙一迪，我跟你說過無數遍，四號線不能說不能說，你是老年痴呆嗎！」
「……不是，羅俊泊都知道了啊。」
「羅俊泊那天晚上就跟我們在一起！」
趙一迪頓住了，「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我真的，他詐我……羅俊泊詐我你知道麼！」
宋傾城腦袋嗡嗡嗡響。
「這個羅俊泊怎麼那麼奸詐，我馬上找他……」
宋傾城：「不要！你再打一個電話，我跟你絕交！」
趙一迪破罐子破摔：「我說，你直接撲倒陸贏，一了百了。」
她掛了電話，手機里躺著一條新鮮微信。
【陸贏：接到羅俊泊了，下來吧。】
眸光一斂，只見鏡子裡的人擰巴個臉，頗有幾分猙獰，那副尊榮，無論如何都稱不上小仙女。
宋傾城試圖自我安撫，他們兩個都是直男，或許會以為四號線和陸盈，初中畢業，網吧二流子一樣，不過是她編排陸贏的玩笑話。
不對，羅俊泊明明是有備而去，明顯就是為了詐趙一迪的話。
她都能想像到羅俊泊笑出了滿額頭的抬頭紋，跟陸贏說，聽見沒，宋傾城說你是她最喜歡的，最帥的四號線帥哥。
此刻的宋傾城，深深體會到了羅俊宇的心情，她也想把羅俊泊弄成植物人。
她拿梳子惡狠狠梳了個高馬尾，又氣勢洶洶，拿出粉底液和口紅，給自己補了點氣色，背起書包下了樓。
都一米七的大漢了，有什麼大不了，他和羅俊泊都裝了那麼久，她還裝不過他們去麼！
下了樓，她的氣勢已經去了大半，走出宿舍樓大門，她靈光閃現，換了別的想法。
只要四號線帥哥真實存在，他們就不會以為她暗戀的人是陸贏啦！
她又退回到宿舍樓大門裡，上網搜索了一個叫林淵的網紅男神，混血兒，眉目深邃，白皮，自帶美顏效果，還是灣城人。
完美！
宋傾城氣勢又回來了些，以至於關車門的時候，聲音很大。
羅俊泊扭個腦袋，笑嘻嘻對上她，問：「宋傾城，收到聖誕禮物了嗎？」
宋傾城扯了個笑，「別人的都收到了，俊泊哥的還沒收到。」
羅俊泊一嘴的壞笑，「我不送你聖誕禮物，除非你做我弟媳。」
宋傾城吸氣，聲音微涼，「俊泊哥，你下輩子再給我買禮物吧。」
羅俊泊：「喲，聽聽這話說的。」
他轉向陸贏，「陸贏，你聽見了嗎，讓我不要痴心妄想，下輩子才能做我弟媳。」
宋傾城心道：下輩子也不做，下下輩子也不做！
她看不見陸贏的表情，只聽見他閒閒「嗯」了聲。
「我弟哪兒不好？」
「是不是，」陸贏嘴角一提，往後視鏡掃了一眼，「太糙了？」
后座的女孩悶著一張臉，估計還在為剛才那一通訓斥生氣。
「你說羅俊宇啊，別提了，小時候多少次都想把他扔了，無論給他買什麼東西，不出一個星期，准變成黑色，懶洋洋變黑羊羊，灰太狼變黑太狼，我媽氣得要死，給他買東西全部都買黑色的，鍋底黑那種。」
「這會兒還想去當明星，我媽說，你也不怕粉絲吐死！」
他說得興趣盎然，陸贏聽得雙肩聳動。
宋傾城笑不出來，她不用想像，眼前的場景已經夠她腦補，羅俊泊是如何在陸贏跟前說她的。
車子停在一家燒烤趴網紅店前，下了車，陸贏扭個身往後看，可惜，宋傾城耷拉個眉眼，兀自往裡走，連一個眼神也沒給他。
他們上了二樓一個半開放式的小廂，從位子上就可以看見一樓的舞台表演。
還是按慣例，羅俊泊點單。
陸贏在一旁看著，突然出聲：「給宋傾城來個甜點。」
羅俊泊：「什麼甜點？」
宋傾城低著眉，聽而不聞，仿佛與自己無關。
「就這個，烤榴槤。」
「臭嗎這個？」
陸贏低低地笑，「沒事兒，小孩不怕臭。」
「別這樣對我弟媳。」
陸贏壓著眉看羅俊泊，不過兩秒，兩人一起笑，帶著逗小孩的壞。
宋傾城雙手輕搭在雙膝，輕咬嘴裡的軟肉。
她覺得一點兒意思也沒有，明明……
明明他們已經一清二楚，直接拆穿她就好了，何必拿羅俊宇來這麼笑話她。
她抬起眼睫，視線遠遠落在一樓的舞台上，駐唱男歌手正在翻唱一首女生的民謠，嗓音略顯滄桑。
宋傾城很憂傷，比歌里的人還憂傷。
很快，吃的東西上來了，焦鹽烤羊排，泰式香茅烤雞，風乾牛肉，香芋鴨爪煲等等，擺滿了整整一桌。
偏偏，陸贏把一碟烤榴槤放在她面前，輕抬下巴，「吃吧。」
她喉嚨發了一個「嗯」，卻沒有動作。
這時，胖子王到了，帶了一個男生，說是他的表弟。
那男生坐下來後，視線有意無意落在宋傾城臉上，半晌，問：「你是宋傾城吧？」
宋傾城從神遊中被扯了回來，瞪著眼看他，「是啊。」
「真是你啊，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宋傾城看著那張臉，隱隱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了。
男生笑，「我是林石勛啊，初一的時候，你還跟我打過架。」
陸贏撇了一道光到她臉上，唇角輕勾，「打過架？」
重重迷霧消散，宋傾城終於在記憶角落找到了這麼一號人物。
當初剛上初中，林石勛說她連豬圈都傾不了，更別說傾城了，她氣哭了，把林石勛書包里的書全扔了，書包套在他頭上打，從那以後，沒有人再拿她的名字開玩笑。
林石勛挑著眉頭，拿手指著她，「記起來了沒有？」
宋傾城沒有辦法跟他一樣熱情，「記得的，林石勛。」
林石勛開啟了老同學熱聊模式，宋傾城只好配合著他。
讀什麼大學，什麼專業，哪個同學在哪所學校，哪個老師生了崽，哪個老師升了官等等。
末了，林石勛下總結說：「原來取名字對人真的有影響，你看看你現在，這麼高這麼漂亮，還這麼斯文。」
宋傾城面不改色，淡淡點頭，「謝謝。」
她雖然不太想和林石勛說話，但他這些褒獎的話，到底讓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點。
陸贏不是傻子，一路過來，宋傾城的情緒都不高，確切地說，不是不高，而是很低。
難道是讓她存錢給他買法拉利的那幾句？不過是幾句玩笑話，不至於此，宋傾城不高興的時候，也不會給哥哥們擺臉色。
他稍稍傾身，壓著嗓子，問：「為什麼跟男生打架？」
宋傾城眼皮稍抬，很快又低下去了。
「因為他笑話我的名字。」
陸贏鼻腔一個氣聲，「那是該打。」
她又沒話了，抿著的嘴角隱隱帶著幾分倔強。
「怎麼不吃榴槤？」
「我不喜歡吃。」
他唇角浮起淡笑，「不喜歡吃怎麼不跟哥哥說？」
「因為你沒有問過我，你們說小孩不怕臭。」宋傾城啞然一笑，抬起的眸子暗含幾分倔強，「我不是小孩了，我怕臭。」
陸贏壓著嘴角，緩緩點頭，「是哥哥錯了，沒有問過你。」
那雙靈動的眼下仿佛壓著暗涌，看得他心中浮了些許燥意。
「就算是小孩，也應該先問過，表示尊重。」
她一雙瀲瀲的眸子定在他臉上，「你喜歡吃就吃吧，陸贏。」
陸贏一怔，眼色沉了下去，「陸贏？」
「對，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