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雙儀從小就是個很聽話乖巧的孩子,她的父母亦樂於向人提起女兒的聽話,每每提起,周圍人都會用羨慕的眼光看著顧父顧母。閱讀
因為她的聽話,所以總是被人拿去做比較,諸如「你看看顧雙儀,多聽話,你再看看你……」仿佛就是個固定句式。
在很多人的成長過程中,「別人家的孩子」一定是個魔障,無論何時何地它都存在,只要一聽父母提起就會不高興。
顧雙儀就是這樣一個「別人家的孩子」,興許是因為被拿去作比較多了,周圍的很多孩子都不愛和她一起玩,她又不是那種靜不下來坐不住的,沒人和她玩就自己玩,久而久之就更玩不到一起去了,青梅竹馬的情誼是未曾有過的。
但直到她長大,再想起這些舊事,她驚訝的是她並不是孤例,和她們家住同一幢樓的鐘靈亦是如此。
她甚至比顧雙儀更加聽話懂事,在顧雙儀小時候,也曾被母親拿去和她作比較,卻不得不承認,是不是會彆扭一下的顧雙儀還是不如別人家的孩子。
顧雙儀和鍾靈並沒什麼交情,點頭之交直到後來讀大學就徹底變得陌生,她只知道鍾靈出國去了,研究生讀的是斯坦福,畢業後回國進了一家頂級的戰略諮詢公司,年薪優厚,還是公司的重點培養對象。
她交了一個男朋友,和她是斯坦福的校友,顧雙儀從顧母那裡聽來的小道消息,說該君是B市人士,家境極優渥,高大帥氣又有才華,今年年初才剛訂婚。
這本該是個很完美的結局,顧雙儀記得過年的時候見過她一次,看起來成熟穩重,善良努力,想來應當是那種人生贏家式的人物。
只是她突然回來,她母親又是這樣怒氣沖沖痛心疾首的責備,動靜大得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但是顧雙儀沒想到會從顧母那裡聽到她訂婚之後的後續,令人啼笑皆非的後續。
在鍾靈與男友訂婚後,鍾母去了一趟B市,為了彩禮的事去的。
本是無可厚非,畢竟大環境是這樣,千百年來國人的嫁娶無論如何都繞不開聘禮和嫁妝多少這個永恆的話題。
但鍾母興許是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培養出這樣優秀的一個女兒,決不能吃一丁點兒的虧,開的彩禮價碼那不是一般的高,除了高額禮金之外還要房要車,顧母轉述的原話是:「房子車子必須寫我女兒一個人的名字,算婚前財產。」
而且對房子也有諸多要求,要在三環以內,面積不少於一百五十平,如今房價漲成這樣,滿足鍾母條件的房子沒有千萬根本不可能買下來,顧雙儀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道:「這哪兒還是嫁女,簡直是賣女罷,男方家裡肯哦?」
「怎麼可能!」顧母嗤了一聲,又講了起來。
因鍾母的要求過分,儘管男方家裡的確有千萬身家亦有四五套房產,但終歸是不肯答應這樣的要求,更何況鍾靈出身普通,本就是高攀,這樣一來,男方家裡就勸她未婚夫乾脆分手算了。
鍾靈沒法阻止母親,同樣沒法挽留住未婚夫,傷心欲絕,只好終日以淚洗面。
然而她的母親卻並未就此打住,反而不知怎麼回事突然找到了她的公司去,問能否給鍾靈預支三年的工資和獎金,主管領導當然說不可能,畢竟獎金多少與績效是掛鉤的,鍾母不死心,又說她女兒心情不好能不能請三個月的假,領導當時臉就綠了,她甚至找過大小所有領導,都說不能才罷休。
鍾母悻悻而歸,她是沒得到任何好處,但鍾靈卻因她母親的所作所為失去了即將擁有的婚姻和已經穩定且前途看好的工作,跟著她母親回到了這個老舊的小區。
顧雙儀聽得瞠目結舌,「以前可沒發現鍾家阿姨是這樣的人啊。」
「誰知道,大約是覺得自己女兒太好了,不管提什麼要求人家都會全盤接受的,自信心膨脹過頭了。」顧母一面喝水一面道,語氣頗為嘲諷。
末了又問,「你說她這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是不是病?」
顧雙儀愣了愣,撇撇嘴搖頭道:「我哪裡懂這些。」
「承淮不是懂麼,你不是說他是看神經科的麼?」顧母有些疑惑的望著她。
顧雙儀立刻哭笑不得的拍了拍頭,「媽,他看的那個神經病和你們平時說的那個神經病不一樣,平時說的行為和智能障礙、思維不正常之類的是精神科看的。」
顧母半懂半不懂的哦哦兩聲,注意力又被其他事情吸引過去了,顧雙儀搖搖頭,沒再繼續說這個話題。
晚間她吃晚飯,祁承淮來接她,顧母殷勤的問他:「吃飯了麼?」
祁承淮道吃過了,她便又道:「那喝碗湯罷?今晚燉了當歸生薑羊肉湯,彎彎教我的,喝了很補的,你工作辛苦,很應該多喝一點。」
說著她又催顧雙儀帶祁承淮去喝湯,到底是長輩的好意,祁承淮便點頭應了下來,顧母看著他們兩個手拉手去廚房的背影,再想想亂成一鍋粥的鐘家,頓時覺得自己家這一對小年輕怎麼看怎麼好。
羊肉湯還是熱的,在空氣里飄出一絲白煙,羊肉燉得酥軟,浸滿了藥材的味道,湯里有點姜的味道,喝下去熱乎乎的,在冬天裡有著別樣的溫暖。
祁承淮喝了半碗湯,望一眼坐在對面的人,她正迫不及待的跟他分享才從她母親那裡聽來的故事,恍惚間竟想起了很多年前還讀中學的時候,下了晚自習他和兄長回家,祖父坐在擺了熱牛奶的桌前笑著等他們的場景。
竟是覺得恍如昨日,又覺得日月如梭。
「你說,好好的事,怎麼就成了這樣呢?」顧雙儀托著下巴嘆了口氣,眉眼間有一抹淡淡的疑惑。
祁承淮將口中的羊肉咽下去,開口道:「因為她太聽話了。」
顧雙儀本是隨口一問,沒料到他會回答,一時間又來了興致,追問道:「怎麼說?」
「這還不簡單,據你所說,一個能上斯坦福能進世界頂級公司的人,怎麼也該是成熟穩重,能力十分強才對,但是她的母親一出現,她所有關於獨立思考的優秀品質統通不見,任由她母親操縱她的人生,任由她母親提出那些不合理的要求,她未必是無法阻止,只是下意識的不去阻止,因為在她的世界裡,就是該聽媽媽的話的,無底線的『聽話』在小時候或許是優秀品質,長大了卻毀了她。」祁承淮握著筷子侃侃而談,末了又嘆一口氣,「所以才說教養孩子是件難事。」
顧雙儀聽完之後深以為然,忍不住拍拍胸脯有些後怕,「幸虧我媽不這樣。」
祁承淮聞言就彎了彎眼睛,心裡覺得她的慶幸未必沒有道理,早前顧雙儀要住到他那裡去的時候她母親就試圖用自己的意見去支配她的行為,只是被他說服了,此後在他刻意的鍛鍊下,顧雙儀已經漸漸不會什麼都尋求父母的幫助了。
並不是要將她從父母身邊奪走,更不是教她不孝,而是要讓她獨立起來,畢竟父母不可能陪她一世,所幸顧母雖然要求女兒聽話,但隨著顧雙儀年齡漸長,她的要求也不那麼嚴格了,又是個能聽得進別人意見的人,否則他與顧雙儀絕不可能是如今這種狀態。
祁承淮一面在心裡暗道幸好,一面跟顧雙儀玩笑道:「這樣的金鳳凰,等閒人都娶不起。」
顧雙儀聞言笑著點頭應聲是,又問起他在傅家時如何,「顏姐好不好,買的禮物小寶喜不喜歡?」
祁承淮便將跟沈顏的對話轉述給她,末了道:「你抽個空跟她聯繫一下,問有沒有我們能幫忙的地方,你們都是女的,應該比較好講話。」
顧雙儀點頭道好,又絮絮說起其他芝麻蒜皮的小事來,大都是她說,祁承淮和往常一樣靜靜的聽,時不時附和一兩聲,兩人倒也聊得盡興。
喝過了湯又在顧家盤桓了一陣,祁承淮見夜已漸深,第二天又還要上班,便拉著顧雙儀同顧父顧母道別然後出了門。
樓道里有些黑,他謹慎的看著腳下的台階,不停的提醒顧雙儀要注意看路,她笑嘻嘻的應是,卻又道:「這個樓梯我走了二十多年,閉著眼都不會摔的。」
「小心駛得萬年船。」祁承淮淡淡的回了一句,仍舊緊緊抓著她的手,生恐她一不小心就跌倒。
回到家後各自去洗漱,本來這一天該就這麼過了,可祁承淮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心裡像有點什麼堵住一樣,隱隱的有些不適,好似失落又好似壓力過重,一時竟有些憂心忡忡。
到了夜裡,興許是受到白日的事影響,他又夢到了久違的場面。
駐地簡單的住處里,傅琛和王永寧與他坐在一處,面前是難得的一瓶啤酒,分成了三杯,一人也就一口,都捨不得喝,就看著它干聊了一晚,聊人生理想,聊家人朋友,也聊回去之後的以後。
他們約好以後有空要常在一起聚聚,傅琛喜歡欣賞畫,但卻不會畫,約好了去祁承洲和陸晗的畫廊里看看,要是能學到一星半點就好了。
然而卻未能成行,祁承淮站在手術室里,舉著手無措的看著,簡單的手術台上浸滿了血變成暗綠色的手術巾,突然就鋪天蓋地的蓋住了他的眼睛,他聽見「嘀嗒」的一聲,也不只是血還是淚滴了下來。
「祁承淮,你快醒醒。」他被搖醒,睜眼看見床頭燈發出的柔光才發覺這是在自己家裡。
他忍不住長長的舒了口氣,有些疲累的笑了笑,「嚇到你了?」
「做噩夢了吧?」顧雙儀體貼的摸了摸他額頭,順便擦去沁出的薄汗,關切的問道。
他略微閉了閉眼,點點頭算是肯定她的猜測,卻並不願意告訴她自己夢見了什麼。
顧雙儀不疑有他,安慰道:「沒事,夢都是反的,說不定是好事。」
她熄了燈躺下,很快就又睡著了,祁承淮翻了個身環住她的腰,將臉埋在她背上,心裡頭苦笑,但願如她所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