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承淮想不起這些年來什麼時候是清閒的,自從他被人喊一句祁醫生開始,忙碌就成了常態,變的似乎只有在醫院裡別人對他的稱呼。
「剛進醫院是叫我小祁或者承淮,現在除了盧主任他們這些前輩還喊一聲承淮,林光峰他們都喊我老祁嘍。」祁承淮在某個夜晚臨睡前枕著手臂對顧雙儀感慨。
那時顧雙儀正坐在床邊抹乳液,滿手都是粘膩,聞言嗤了一聲,「說明你老了。」
他笑著用腳挨了挨她的手臂,調侃道:「聽你這口氣,仿佛很嫌棄?」
「哪裡有,你聽錯了!」顧雙儀立刻否認,之後卻又極認真的盯著他看了一眼,「但是你身體情況已經不及二十郎當歲的時候了,這是事實。」
祁承淮於是嘆了口氣,「……我曉得的,不過不是還有你嘛。」
忙碌的工作給了他晉升的資本,同時也給他帶來了疾病,尤其是他的腸胃在這幾年裡愈發的不好了,時不時就要犯一下胃病,辦公室里常備著胃藥,吸收功能也不大好,一忙起來就要掉體重,若不是有常鍛鍊的習慣,恐怕真的會變做被顧雙儀嘲笑的白斬雞。
這天早飯顧雙儀照例熬了粥,一小碗熬得米開了花的米粥,上頭一層濃濃的白米漿,祁承淮從前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好東西,雖然也交代過病人吃些清淡的粥品,但輪到自己卻總是覺得太麻煩。
顧雙儀卻是寧願早起半個小時也要煮粥的,用砂鍋仔細的熬了,入口就是一股米香,她拿了個包子遞過去給祁承淮,「喏,吃個包子呀,光喝粥要肚子餓的。」
祁承淮接過來,一面咬一面在飯桌上望了兩圈,然後又抬眼看向了顧雙儀,目帶詢問。
「咖啡在煮了,不會忘了的。」顧雙儀知道他要問什麼,一面低頭舀粥一面應。
等倆人吃完早飯,一道出門去上班,一路上誰的話都不多,偶爾出聲,都是些極瑣碎的生活瑣事,諸如晚上吃什麼啊昨天在超市看到牛肉漲價了等等,默契的不談工作。
這天恰好是三九天灸的第一貼,顧雙儀照例忙得腳跟碰腳跟,匆匆忙忙的查完房就帶著紀念大步流星進了診室。
與此同時,十七樓的神內辦公室里還在進行每周一次的病歷討論,這次是兩例帕金森病人的病歷,主管醫生都是容秉,他將病人的病史資料和治療方案說得極詳細。
陳琪看了一眼掛鍾,見時間差不多到了,便壓低了聲音對祁承淮道:「老祁,我先去門診了,等會兒散了你幫我再去看看我那36床,他明天要做造影,今天再密切觀察一下。」
祁承淮點頭應了聲,等他走了之後就又將注意力放回到了容秉的解說上,儘管知道這樣的解說多數是說給實習生和規培生們聽的,但他每次都儘量認真的聽清每一句話,希望能從別人那裡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等早會散了之後,祁承淮竟一時沒急著去查房,而是拉了這個月才帶的叫路文奇的學生來另外給他補課,「小路,帕金森病不等於帕金森綜合徵你一定要記住,另外它們和其他疾病之間的相互鑑別也一定要搞清楚,我們以前有過一個患者,因右手不自主震顫就診。血液化驗及頭顱磁共振檢查未見明顯異常,診斷為帕金森病,口服多巴絲肼片、鹽酸普拉克索治療,症狀改善不明顯,漸出現肢體僵硬、行走不穩、小便失禁。兩年後有一個月出現數次暈厥,趕緊來醫院,查了之後發現他存在直立性低血壓,複查頭顱磁共振提示腦橋、小腦萎縮明顯,最終診斷為多系統萎縮……」
祁承淮又畫圖又舉例的說了好一陣,見路文奇真的記得了才鬆了口氣,起身帶了人去查房,近一個小時後回到辦公室,還沒坐下就想起了陳琪托給他的事,於是又轉了個身,「真是昏了頭了,差點忘了老陳那個36床。」
說罷就要走,林光峰正好查完房回來,見他又要出門,一時納悶道:「這是還沒查完?」
「我的查完了,現在去看看老陳的36床。」說完他就大步的走了出去。
等他再次回來坐下,林光峰隔著辦公桌的桌面問道:「36床是明天要做造影的那個吧?」
祁承淮點了點頭,又示意路文奇將新開的醫囑列印出來,林光峰又問:「老陳上還是誰上?」
「當然是他自己……」祁承淮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容秉有氣無力的問道:「你們誰有胃藥?給我一顆啊……」
眾人聞言都往他那裡望過去,只見他倚著門站在門口處,面色有些發白,肩膀垂著,似是十分不適,祁承淮看了一眼路文奇,路文奇便搶在林光峰前頭走過去將他扶過來坐下。
「你怎麼還沒下班?」林光峰摸著下巴一臉疑惑問道,容秉昨天上24,現在班也交了房也查了,合該下班回去了,怎麼倒成了這副模樣在這裡。
「……你當我不想走,偏偏有個老病人約了今天來開藥,我不得等著啊。」容秉捂著腹部朝天花板嘆了口氣道。
祁承淮拉開抽屜,翻了盒新的胃藥出來遞給他,「你回去罷,等他來了我給他開,你告訴我給他開什麼藥就行。」
容秉點了點頭,將背靠向了後面,仰著脖子看也不看就拍了拍隔壁人的肩膀,「好兄弟!」
「……容老師,你拍錯人了,我不是祁老師……」被拍的那人似是憋了一會兒才出聲,容秉一驚,低下頭一看,見是路文奇頓時就一囧,忙訕笑著道了句歉。
對面的林光峰笑了幾下,突然問祁承淮道:「老祁,我看你近段時間身體不錯啊,你看連容秉都這樣了,你還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咱們顧醫生給你吃什麼好東西了,嗯?」
「哪用什麼好東西,家裡有女人和沒女人,根本就是兩種生活好伐。」容秉搶先道,一副苦大仇深又羨慕的表情。
林光峰拖長了聲調哦了老長一聲,擠了擠眼道:「我懂我懂。」
祁承淮皺著眉在心裡罵了一句你懂個屁,嘴上卻解釋道:「別亂猜,也沒什麼好東西,就是喝了幾個月的粥,腸胃好了許多。」
容秉和林光峰就疑惑的追問到怎麼回事,於是他便將顧雙儀值班時會交代他的事說了出來,提到有時要往裡頭加鹽時容秉有些茫然,林光峰的目光卻閃爍起來。
等他說完,容秉表示自己也要這麼做,林光峰似有話要說,但又死命忍著,等容秉不那麼難受了下班之後,他才按捺不住著拉了椅子坐過來,神經兮兮的問道:「老祁,你家顧醫生……是不是嫌棄你啊?」
祁承淮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他哎呀了一聲,瞟了一眼他被桌子擋住的下頭,壓低了聲音道:「我前些日子看書,《紫林單方》里有一句說,『煮米粥滾鍋中面上米沫浮面者,取起加煉過食鹽少許,空心服下,其精自濃』,你確定你家那位不是在隱晦的表示什麼?」
「……什麼亂七八糟的,一樣東西就不能有其他功用了?」祁承淮心裡一哽,撿起桌上的病歷夾就要往他那裡拍過去。
林光峰忙伸手接住了,嬉皮笑臉道:「別別別,打壞了要扣錢的,這個月我藥占比估計要被批,你可給我省點吧!」
祁承淮嗤了一聲,又瞪了他一眼,直接將這個話題略了過去,強行與他討論起病人的事來。
但林光峰的話到底還是存在了他的心裡,晚上下了班回去,憋了一路直到顧雙儀開始做飯,他才期期艾艾的說出口,然後問道:「彎彎,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你……」
「……你聽林光峰那個半吊子糊弄你做什麼?」顧雙儀握著鍋鏟,扭頭皺著眉看了他一眼,有些驚訝,「你還真被他唬住了?」
「他說的有模有樣的,連文獻都拎出來了。」祁承淮摸了摸下巴,目光難得不那麼自信和肯定。
顧雙儀嘆了口氣,心道從醫這一行果真不用隔行如隔山,是隔個科室就隔了幾座山。
「他曉得《紫林單方》講粥油加鹽能治精清不孕,那他知不知道《綱目拾遺》說它能滋陰長力,肥五臟百竅,利小便通淋,《隨息居飲食譜》里亦載有『補液填精,有裨羸老』的功效?」顧雙儀立在爐灶前,不忙著點火,反倒先緊著給他解釋,「你的腸胃這些年都搞壞了,再不養就來不及了,真要等哪年體檢查出了個一二三四來你才知道後悔?」
祁承淮見她說著說著又擔心上了,忙道:「我知道的,以前也跟病人講過多吃粥這類的清淡飲食,我也沒全信他,這不還是來問你了麼。」
顧雙儀心道你來問的重點根本不是粥油的功效好嗎,你是來我這裡挽尊的罷,哼,男人嘛,說他哪裡不好都不要緊,說他那個不好就要翻臉了。
但她想歸想,面上卻不敢露出痕跡來讓祁承淮發現,有的話沒說開就當沒有,說開了恐怕後頭牽連出一堆事來,還很可能是她消受不起的,比如床笫之事,絕對是她能避則避的。
哦,你問原因啊,顧雙儀只有一句話,往事太殘酷,說多了都是淚。
顧雙儀掩下心裡的那些小心思,用鍋鏟拍了拍鍋沿,回頭望著他道:「雖然你做介入會有輻射對身體不好,但也聽聞你們都儘量讓已婚已育的上,所以你不用太擔心那什麼……嗯,以後這些事直接回來問我就好了。」
祁承淮聞言愣了愣,然後抬手虛握成拳抵著唇咳了兩聲,略有些赧然的草草點了下頭,然後轉身走出了廚房,顧雙儀看著他的背影,竟莫名的覺得他是在落荒而逃。
頓時便有些驚訝,又覺得有些新奇,多新鮮吶,慣來雲淡風輕穩如泰山的祁醫生竟也有這情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