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二日一早,顧雙儀睡得正酣時突然被祁承淮弄醒過來,睜眼就看見他放大的臉橫在面前,將她唬了一跳,「……哇,你要嚇死我了。��

  「胡說八道什麼,快起來,我們回去了,再晚客人都要上門了,難道讓客人等主人?」祁承淮掐了一把她的臉,沒用力,倒是兩根手指合起來搓了幾下。

  又似貪戀她面上的溫暖和軟滑,順勢就捧住了她那眼睛又合上了的臉,低聲哄道:「起來了,好不好?早起的鳥兒才有蟲吃呢。」

  「我又不是鳥兒。」顧雙儀掙開他的手,翻了個身又躲進了被窩裡,「困死了,要睡覺!」

  祁承淮又哄了一陣,見哄不住,一時就惱火起來,二話不說的扯開了她的被子,將人硬是攔腰抱了起來,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你睡罷,我幫你刷牙,但是肯定是會痛的,你不要叫,要是叫了痛,我就打你一頓,你看我敢不敢。」

  「……你快放我下來!」顧雙儀聽見他恨恨的語氣,有些怕他說到做到,便掙扎著下地,一面往洗手間去,一面嚶嚶嚶的埋怨,「祁承淮你這個死人!昨晚不給睡早上也不給睡,還敢打我,小心有雷劈!」

  祁承淮聞言哽了哽,麵皮有些發紅,咳了兩聲權當沒聽見過她的話,一言不發的去準備早飯。

  吃過早飯之後顧雙儀去換衣服,因是參加壽宴,她便選了一套水紅色的呢子連衣裙,外套則是米色繡垂絲海棠紋案的樣式。

  祁承淮照舊是坐在玄關處的換鞋凳上等她,面前擺了一對黑色的羊皮長筒靴,不知哪一天起他就有了這樣的習慣,兩個人一起出門時,若是他快一些,一定在門口準備好鞋等著顧雙儀。

  顧雙儀走近過去,抬腳任由他給自己穿上鞋,嘟囔道:「我這個星期一個懶覺都沒睡過呢,明天還要去值班。」

  祁承淮站起身來,轉身在鞋柜上的小竹籃里拿了鑰匙,淡聲道:「那也沒辦法,誰讓你今日是主人家呢。」

  顧雙儀愣了愣,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話了,只是她不太明白,自己怎麼就成了主人家了。

  開車返回祁宅的路上,祁承淮抽空看了一眼坐在旁邊副駕上的顧雙儀,她正低著頭玩手機上的奇蹟暖暖,綰好的發上一根黑檀木簪子,簪頭是一朵以珍珠做花蕊的純銀玉蘭花,下頭墜了一顆龍眼核大小的彩色琉璃珠,偶爾在空氣中輕輕的晃幾下。

  她倒是一點都緊張了,好似所有的緊張都在過去的幾天內逐漸消化完了一樣,祁承淮想到這裡忍不住勾了勾嘴唇。

  他們回到祁宅,是上午九點出頭的光景,客人都還沒來,只有一位和祁家關係極密切的祁父的學生胡徳庸帶了妻子來幫忙,因為陸晗身懷六甲身子愈發笨重,一手安排宴席的祁母有些獨木難支。

  進了門,祁承淮先喊了一聲:「胡師兄,早上好。」

  胡徳庸放下手裡的果盤,過來接了他手裡的東西,笑道:「師母和你師嫂在廚房幫忙,老師和老爺子在書房說話,你要不要去找他們?」

  祁承淮搖了搖頭,還未說話,他便看了一眼顧雙儀對他道:「這是你女朋友罷,師母說你要帶女朋友回來吃飯,我們都很高興。」

  祁承淮笑著應了聲是,又拉了顧雙儀在身邊給他們互相做了介紹,聽聞說胡徳庸是國內著名的呼吸科專家時她也不太驚訝,畢竟祁承淮的父親就是搞呼吸出身的。

  等胡徳庸又返回廚房,祁承淮拉了她出門,這才看清了這幢青磚白牆的老民居的全貌。

  前院的一側是假山盆景,下頭是直徑一米大小的圓形水池,養了些錦鯉,水池用欄杆圍著,地上放了裝有餌料的小盒子,池子後面不遠是一個休憩用的小亭子,連著一條走廊挨著牆邊直接通到後頭的院子去。

  與假山相對的另一邊,只有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花圃,種了各色花卉,萬年青一點紅雞冠花都是有的,毫無章法的種著,一看就知道是主人隨意種下的,其餘的空地則是用做了停車。

  院子的中軸線上是兩層的主體建築,青磚白牆的風格一以貫之,精巧淡雅,抬頭看去,能看見石雕漏窗和木雕楹柱與建築物融為一體。

  顧雙儀立在水池旁,聽祁承淮說著這幢住了四代人的老房子,「……太爺爺中年時住進這裡,後來被毀過,又千辛萬苦的重建起來,原來沒有二樓的,後來市政動遷要往裡挪地,就拆了後面的廂房改成院子,又加蓋了二樓。」

  過了一會兒倆人又回屋去,一進門,顧雙儀就看見太師椅處站了個端著紫砂壺的老人,他另一手拄著拐杖,問旁邊的胡徳庸:「小胡,承淮哪裡去了,不是說帶了孫媳婦家來麼?」

  胡徳庸年紀比祁承淮還大些,聽到老爺子叫自己小胡倒是不覺得彆扭,畢竟那是前輩,又是老師的老父。

  他抬了抬眼望向門口,笑著應道:「這不回來了麼,就在您身後呢。」

  老爺子慢慢轉過身來,盯著顧雙儀看了半晌,沖她招手道:「來來來,小姑娘來讓爺爺瞧瞧,哎呀臉圓潤得有福氣。」

  顧雙儀一哽,有些赧然,祁承淮倒是忙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極小聲的安慰道:「放心,沒胖。」

  說罷便拉了她走過去,倆人一齊給老爺子道賀,顧雙儀恍惚間想起剛認識時在盧主任兒子婚禮那次的場景來,亦是他拉了自己去給盧主任道喜的。

  因第一次上門,顧雙儀做足了乖巧溫順的模樣,只是在祁父出來時眼神倏的發亮,只要他一說話她就要看過去,直把人看得有些心裡發毛。

  祁父拉了祁承淮到一旁裝作討論問題似的,低聲問道:「雙儀這是怎麼了,我哪裡不對麼,怎麼一直看著?」

  「……我昨天跟她說了你**時的事,可能她……特別崇拜你。」祁承淮清了清嗓子,心裡有些無奈和好笑,他也是才發現顧雙儀的反常,明明昨晚還不是這樣的。

  但話說回來,昨晚他也沒那閒功夫來發現她的失常,光顧著邊吃醋邊和她妖』精打架去了。

  等陸晗從樓上下來,顧雙儀的關注點好歹轉移開了去,兩個人一個是孕婦一個是第一次上門,什麼活都不用干,索性坐在一起磕著瓜子聊天。

  顧雙儀看著旁邊的大肚子問陸晗:「上次說的鴨子肉粥你吃了有作用麼?」

  「哦……有用呀,沒那麼煩躁了,小腿看著也沒那麼腫了呢。」陸晗想了想才應道,又問了幾個食療的方子,懷孕到了後期愈發不能輕易用藥了,她時時都要注意不能讓自己生病了。

  壽宴開了四五桌,請的是市里有名的廚師來掌勺,擺在了後院,顧雙儀坐在祁承淮旁邊,視線飛快的掃過來客的臉,又聽見他們互相的寒暄,認出了好些個業內大名鼎鼎的人物來。

  她再看向祁承淮的時候,終於真的意識到,他與她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的,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大約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坐在這裡。

  祁承淮側了側頭,見她有些發怔,便將剝好的蝦肉放到她的碗裡,壓低了聲音關切道:「怎麼了,是沒胃口?」

  顧雙儀聞言回過神來,望著他的臉又看了幾眼,抿著唇囁嚅著道:「我在想,你這個金龜婿大約是不好嫁的。」

  她頭一次開口說這個嫁字,卻是在這樣的場合,用著懷疑猶豫的語氣,讓祁承淮頓時心裡一突。

  但他還沒說話,就聽見祁母沖他哥道:「承洲你別只顧自己吃啊,把芙蓉魚片給你媳婦兒端到面前去,一點都不上道,吃完飯再削你。」

  「哎呀別別別,太后您息怒,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啊我。」祁承洲咬著筷子,把芙蓉魚片跟四季豆鮮百合炒掌中寶換了個位置,嘴上含糊著討饒。

  老爺子笑眯眯的跟來敬酒的學生碰杯,然後一杯酒倒進了肚子,幾輪下來面色就有些紅,祁母笑罵道:「爸你就敞開了喝罷,喝了這一回要等下個月了。」

  「哎?不是每天有兩杯的麼?」老爺子端酒杯的手抖了抖,頗有些大驚失色的感覺。

  「一天兩杯,您數數剛才您喝了多少杯?」祁母笑著睨他一眼,毫不客氣的道,「吶,過壽喜慶歸喜慶,有些規矩不能破,這是為您好是不是?」

  顧雙儀好奇的看著他們的言語來回,轉頭見祁承淮一臉的習以為常,眨了眨眼就要開口問問題。

  「家裡就這樣,多回來幾次你就習慣了。」祁承淮好似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似的,還沒等她問就先解釋了。

  顧雙儀愣了愣,隨後點點頭,看著老爺子端著酒杯改為小口小口抿的動作,不知為什麼,心裡忽的又鬆了口氣。

  晚上和祁承淮離開祁宅返回他們的住處時,她透過車窗看見在不斷倒退的路燈,和那路燈下被黑夜籠罩的院門,突然便道:「祁承淮,我那句金龜婿不好嫁的話,現在要收回來。」

  祁承淮驚訝的看了她一眼,隨即猛地一剎車,汽車輪子與地面擦出「吱」的聲響,不待車子停穩就轉身將她拉進了懷裡。

  顧雙儀被他一連串的動作驚住,半晌都回不過神來,能開口說話時發覺安全帶已經被他解開,自己整個人都坐進了他的懷裡。

  「……怎、怎麼了?」她磕磕巴巴的問道,又忙不迭的看窗外,怕有人經過引起什麼誤會。

  祁承淮將臉埋在了她的肩窩裡,環住她脊背的手有些發抖,好半天才回道:「彎彎,你嚇死我了。」

  顧雙儀先是一愣,繼而想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心頭一顫,居然是酸澀多於羞赧。

  「祁承淮,只要你不嫌棄,我一直都陪著你好不好?」她聽見自己這樣說,好似不受控制的聲音。

  可是啊,這世上有多少真話就是這樣說出來的,不假思索的話,有時卻是內心最深處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