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吵鬧的夫妻落荒而逃的離開了顧雙儀的辦公室,祁承淮將她的鋼筆還給她,卻一言不發,似有些不悅。閱讀
「我還以為它不見了,原來落在你那裡啦?」顧雙儀接過筆,將它放進口袋裡,隨口說了一句。
可是卻沒有得到在場的另一個人的回應,她抬起頭好奇的望過去,見祁承淮正滿眼疑惑的看著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也許是他的眼神太過直接,顧雙儀看得一怔,隨即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見沒有不妥,只好抬起頭問道:「我哪裡有不對嗎?」
祁承淮聞言就搖了搖頭,問道:「你是現在回家還是要回辦公室?」
言下之意是要送她,顧雙儀卻頭一次沒有覺得意外。
「回家吧。」顧雙儀想了想,發覺也沒什麼緊要的事了,於是決定和他一道走。
祁承淮見她沒有推辭,於是將心裡準備好的勸說吞回肚子,先伸手幫她把電腦和電燈關了,然後走到門口處等她。
診室門口的門牌上第一行是鮮紅色的「針灸診室五」這幾個字,下面是責任醫生和責任護士的名字,顧雙儀的名字印在透明的塑料框後,他忍不住在心裡描摹了一遍。
顧雙儀將白大褂掛在門後的掛鉤上,轉身將桌上的保溫杯蓋子擰緊,一回身就看見祁承淮似在發愣,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側臉上,一時也有些凝滯。
他的側臉輪廓鮮明,像線條優美的瓷器,嘴角抿著,傍晚的光線已經有些暗了,他眼角的細紋卻仍舊像閃著光,顧雙儀突然想起來,面前這個男人,已過而立,卻還是孑然一身。
祁承淮抱臂而立,顧雙儀清晰的看見他指節修長的雙手十指纖長,比她的手好看得多,只是一看就堅硬,一點也不柔軟,方蘅的手和他的很像,但顧雙儀記得她柔軟的溫度。
這大概就是男女的差異。
顧雙儀將目光收回,鎮定的說了一句,「祁醫生,可以走了。」
祁承淮扭頭看著她點了點頭,伸手替她將門拉上,她掏出鑰匙來鎖門,祁承淮就低著頭看她扎著丸子頭毛茸茸的發頂,碎發滑到了臉頰邊,他下意識想替她拂開,卻又停住。
這不合適,他知道,也許會嚇到她。
走到門診大樓的門口,祁承淮跟以往的幾次那樣交代她道:「我去取車,你在門口等我,不要亂跑。」
這樣像哄孩子的話,顧雙儀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直到後來她又坐過其他人的車,沒有人和他說一樣的話,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待自己的不同,可是那個時候離如今,已經過了許久。
顧雙儀看著祁承淮拐向了停車場的方向,然後自己往大門口走去,有黑車司機招攬道:「美女,坐車嗎,上車就走了不用等的。」
她忙擺了擺手,又往前走,避開了伸手來招攬她的人。
祁承淮的車緩緩的出了門,門衛認得他,沖他問了句:「祁醫生下班啦?」
他點點頭,應了聲是,然後打著方向盤往一邊轉,不忘用眼神尋找顧雙儀的身影。
終於看見她在公交站牌旁邊,正蹲在地上挑揀地上的番石榴,低著頭,露出了乾淨的脖頸,尚餘溫熱的陽光打在她的身上,反射出微弱的金光,亮亮的,直射到他的眼底。
祁承淮將車輕輕靠近了過去,搖下車窗,身子靠在座椅背上看著她和賣水果的老婦。
老婦已經很老了,佝僂著背,眼窩已經深深地凹陷,皮膚粗糙乾癟,祁承淮無法判斷她的年歲,生活的艱辛總是會飛快的損壞一個人的容貌,使其看起來平白添了不少歲數。
他聽見顧雙儀大聲的問她:「阿婆,你這些石榴都有多少斤呀?」
老婦伸出一個巴掌,應該是還有五斤。
緊接著祁承淮就聽見顧雙儀道:「阿婆,都給我吧,你給我便宜兩毛錢,你好趕快回家去,都天晚啦。」
他一愣,旋即笑了起來,她這是想幫人,就用了這種法子,也不知五斤番石榴她要吃到什麼時候才吃得完。
顧雙儀拎了老大一袋番石榴起身,轉身就看見祁承淮正隔著車窗看著她笑,於是有些驚喜的拉開了車門,「也不叫我一聲,我以為你還沒出來呢。」
祁承淮伸長手接過她手裡沉甸甸的塑膠袋放到副駕下面的空地,「見你樂於助人,就沒叫你。」
顧雙儀系安全帶的手頓了頓,臉就紅了起來,「你都聽見了啊?」
「是啊,五斤石榴,你吃得完?」祁承淮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的路況,心裡卻十分好奇她要如何解決這袋子東西。
「吃不完的呀。」顧雙儀悉悉索索的弄著塑膠袋,發出嘈雜的聲音,「所以分一半給你。」
祁承淮一愣,忙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正將袋子裡的石榴一個接一個的撿進另一個袋子裡,嘴裡還絮絮的說著那賣水果的老婦,「那個阿婆的老伴以前在我們科住過院的,腦梗後遺症,是符雲溪的病人,來的時候有點痴呆,差點就走丟了,家裡環境也不好,兒女都靠打工為生,也沒退休金什麼的,生活所迫出來擺攤,偶爾來醫院門口,門口的保安認得她,可憐她都不趕的……」
說著就頓了頓,懊惱的嘟囔了一句:「哎呀,剛才數到多少了……」
「好啦,你撿那麼多,我也吃不完怎麼辦。」祁承淮無奈的搖了搖頭,將視線移開,繼續看著路況。
顧雙儀哦了一聲,停了手,將兩個塑膠袋綁好,又拎起來掂量了一下,將覺得重的那袋放到別窗前,「這袋是送你的。」
祁承淮看了一眼那個黃色的塑膠袋,突然卻問道:「剛才在辦公室的時候,怕不怕?」
顧雙儀愣了片刻才想起他說的是什麼,老實點頭道:「怕的,手心都出汗了。」
「下次你要強勢點,今天你見的這種人就是紙老虎,虛張聲勢欺軟怕硬的。」祁承淮嗯了一聲然後道,「那些一看起來就很兇惡的,你就趕緊跑,找人來幫你。」
「可是……」顧雙儀聽了他的話,斟酌了半晌,似在想要怎麼說,「可是他們是病人啊,要是去投訴我怎麼辦,萬一領導要息事寧人讓我賠禮道歉,說不定還要罵主任,怎麼辦?而且我也未必有人家跑得快。」
「你怎麼會這樣想?」祁承淮皺了皺眉,「你怎麼就知道領導會幫他們?」
顧雙儀撇了撇嘴,「不都這樣麼,你看蘅姐她們科室的鐘磬,上次有個病人說她態度不好,在辦公室大吵大鬧,卓副院長也在,不也是要她賠禮道歉麼。」
祁承淮語氣一滯,「卓院那個人……他就是這樣,被嚇怕了,不過那件事我也聽說了,後來私底下他向鐘磬道過歉的。」
「那又怎麼樣,明面上大家看到的還是醫生的錯。」顧雙儀撇了撇嘴,顯得有些委屈,「什麼叫態度不好?他罵我一句,然後我說罵的好,這才叫態度好麼?」
祁承淮揚了揚眉,卻沒有說話,顧雙儀接著就道:「祁醫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底氣足的,很多同事,沒有背景沒有勢力,家裡還有孩子和老人要養育看顧,低聲下氣委曲求全,為的就是一份不多的薪水,要是有一個肯幫他的領導,至少心裡是暖的。」
「……是。」祁承淮聽她說得委屈,卻又是事實,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斟詞酌句半晌,只能應聲是。
世態炎涼這四個字,只有真的見到了才知道不是紙面上四個字那麼簡單,在學校的時候千好萬好,任何事都可以求助輔導員班主任,他們總會努力的幫忙,就算不盡力,也不會落井下石。
然而出了社會,連說一句話都要顛倒著想幾遍才能出口,一旦遇到了事,還可能成了領導自保的炮灰,祁承淮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一個因為醫療事故而成為上級醫生的擋箭牌的同事。
事事無奈,又寸步難行,多少人要經歷這樣的一遭,祁承淮必須承認,有的時候他的出身,就是他最好的□□。
送顧雙儀回了家,祁承淮難得準時趕上家裡的晚飯,進了一袋子番石榴進門,發覺竟然一家老小齊聚一堂。
「這是有什麼事?」他愣了愣,轉臉去問雙胞胎兄長祁承洲,「怎麼今天都在?」
祁承洲看了眼從小就比他像哥哥的弟弟,笑嘻嘻的道:「老媽的學生獲獎了,深感光榮,覺得這是對自己教學能力的肯定,表示要賀一賀,倒是你,難得回得那麼早啊。」
祁承淮就點了點頭,又問:「爸爸也在家?」
祁父自卸任以後,就開始搞基層醫療的研究,成天往偏遠的地方跑,鮮少在家。
「在,也是剛回來,說要休息一段時間。」祁承洲一面說,一面伸手去翻祁承淮剛拿回來的塑膠袋,「怎麼買那麼多番石榴回來?」
「同事送的。」祁承淮應了一句。
祁承洲剛想問是哪個同事,就聽見他們的祖父從書房出來道:「承淮也回來了,剛好,我們今晚一醉方休!」
老爺子有高血壓,兄弟倆剛想阻止,就聽見廚房那邊傳來個聲音道:「爺爺,媽媽說你只許飲一小杯,不可以超過五十毫升。」
說話的是祁承洲的妻子陸晗,他忙點頭附和道:「爺爺,你要聽話,不然老媽要揭了我們哥倆的皮,我挨打慣了是沒關係,可是你看我老弟,那麼聽話那麼孝順,工作又累得像條狗,能回來就很不錯了,你忍心?」
老爺子一哽,拍了拍祁承淮的肩膀,「你放心,爺爺不會讓你挨打的,真是的,不喝就不喝嘛……」
祁承淮面不改色的伸手拿了個番石榴,咔擦一聲啃了一口,對家裡人吵鬧的動靜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見怪不怪。
作者有話要說:
祁大哥:你咋那麼好心買了石榴回來?
祁醫生(得意臉):介素我媳婦兒買噠~
祁大哥:切~~聽你吹,看那樣兒就不像能找到媳婦兒的人^_^
祁醫生:……
作者桑:他會有的!只要大家都來收藏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