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是你

  她甚至記不得是哪一年了。

  只記得那天冬天特別特別冷,她正好生理期,縮在家裡,全身凍得冰涼,她弟偏鬧著要吃魚。

  家裡已經很久沒有開葷了,她娘一聽,就心疼林家貴,逼著她出去,去河邊撈魚。

  那時候的她,最聽她娘的話,她娘說什麼,她從來不敢也不會違抗,拖著疲倦的身體,頂著寒冷便出去了。

  到了河邊,寒風刺骨,她的衣服本就不厚,凍得手腳都是僵硬的,而河岸邊因為是濕的,經過一晚的寒冷之後,結了冰。

  儘管她小心翼翼,但手腳實在凍得不靈活了,加上生理期疲軟無力,腳下一滑,魚沒撈到,人卻滑進了河裡。

  當時的情形,她雖然記不得是哪一年的事了,但那冰冷刺骨的河水將她淹沒的那一刻,她永遠都記得。

  她會游泳的,但是,突然這麼跌入河中,河水還冰一樣的冷,她的腳開始抽筋,她頓時什麼做不了,只像秤砣一樣往水下沉。

  她努力地撲騰著,卻是連一句救命都喊不出來,便被帶著河腥味和血腥味的河水將她淹沒。

  那血腥味,她知道,來自於自己。

  這天,正是她血量最多的一天。

  她以為自己就要葬身於此了,卻不料,有人拽住了她,把她往岸邊拖。

  她根本沒看清來救她的是什麼人,依稀聽見他在大聲說著什麼,但是,她一句也沒聽清。

  那種剛剛從死亡邊緣掙扎過來的狀態,整個人都是迷糊的,連耳邊的聲音都仿佛隔了雲端,很遠很遠。

  這樣的天氣救援本來就難度大,她穿得又多,那人拖著她應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而她自己,腳抽著筋,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還一個勁往下沉。

  不斷下沉,不斷嗆水。

  她覺得自己已經被凍成一大塊冰團了,身體、意識、知覺,漸漸都變得麻木僵硬,最後,失去了知覺。

  再一次醒來,她已經在家裡了。

  在自己床上,二妹坐在她床邊,小聲地抽泣。

  她動了下,只覺得頭痛欲裂。

  「姐,你終於醒了。」二妹聲音很小很小,帶著哭腔。

  從二妹口中,她才知道,自己是被村里兩位嬸子發現的,那時候她躺在地上,身上蓋著件男式的大棉襖,兩位嬸子把她抬了回來,給她換衣服的時候,她下身全是血,後來,還發起了高燒。

  也就是說,她掉進河裡後,應該是個男人救了她,還把自己的衣服蓋在她身上,但人卻走了,兩位嬸子把她抬了回來。

  林清屏燒得迷迷糊糊的,聽著二妹將經過,也聽見了她娘在外面罵罵咧咧。

  「真是個賠錢貨!連條魚都抓不上來,還白白搭進去藥費!」

  「生這麼個賠錢貨有什麼用!養十幾年養成個只會吃飯的廢物!還不如淹死在河裡呢!」

  「怎麼不去死哦!吃個藥要這麼多錢!」

  二妹聽著她娘罵這些,眼淚更加啪嗒啪嗒往下掉。

  林清屏那時人都燒得嘴巴都起泡了,身上卻冰冷冰冷的,也只能和二妹扯著嘴角笑笑,伸出手來,握著二妹的手,要她別哭。

  那一場病,那一個生理期,真的是她人生至冷時刻之一。

  她那一床薄薄的被子,沒有半點保暖的作用,晚上,二妹和她擠在一起,恁是用身體來溫暖的她。

  哦,為什麼要晚上呢,因為,她倒下了,白天她娘還要指使二妹幹活呢,干不完的活。

  那時候,二妹才多大,小小的一個人……

  而那一次生理期,足足來了半個月都沒走。

  那時候自己不懂事,不知道這個有多重要,更不敢跟她娘說,就這樣淅淅瀝瀝的,隨它愛來不來,後來的很多年,她其實月經都不是很正常,她不知道是否跟這次有關,她上輩子沒結婚,也沒生孩子,雖然也找中醫調養過,但她到底能不能生,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

  這輩子她跟顧鈞成一直刻意做措施不懷孕,但是,也許她真的不能呢?

  她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誰。

  除了是個男人,有一件簇新的厚棉襖,其它信息一無所知。

  她後來其實有找尋過的,但是找很多人打聽,都沒有結果。

  而那件唯一可以作為線索的厚棉襖,也被她娘拆了,給林家貴做了一件新棉襖一件新棉褲。

  面對她的質問,她娘還說:這又怎麼了?扔在你身上不就給你了?你的東西我用來幹什麼你要還管?你是娘還是我是娘?你要拿棉襖回去,你先把這十幾年吃的飯吐出來還給我!

  最終,尋找救命恩人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原來是你啊……

  顧鈞成!

  可是,你不是不記得了嗎?

  呵呵,還是,你又該說,這是和我結婚以前的事,所以你記得?

  林清屏盯著前方的身影,心中冷笑。

  顧鈞成,你可以的!

  旅館前的空地,吳阿秀還在扯著顧鈞成鬧,大聲嚷嚷,「你怎麼可以不給我養老錢?我白白一個大閨女就送你了嗎?你要給我養老!不然你就要林清屏出來!要她給我養老!你不叫,就你給,給我養老錢!」

  甚至,還動手去顧鈞成口袋裡掏了。

  林清屏看到這裡,沒有再藏著,闊步走了出去,站在了顧鈞成身邊,握住了吳阿秀的手。

  「你進去。」林清屏對顧鈞成道。

  他可以講道理,可以講法律,但老家婦女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他還是不要攪合進來的好。

  顧鈞成怎麼可能進去不管?

  林清屏威脅的眼神,「進不進去?顧鈞成,我有事要跟你算帳!」

  顧鈞成微微一怔,眼神有些躲閃。

  「還不進去!」林清屏喝道。

  顧鈞成略遲疑後,不知道是不是心虛,在她兇狠的目光里終於還是退了出去。

  吳阿秀手裡還拽著一把顧鈞成口袋裡的錢,林清屏蹲下身,用力摳了出來。

  從吳阿秀手裡摳錢走,等於要她的命。

  吳阿秀頓時尖叫起來,「錢!那是我的錢!是你欠我的!我把你從小養到大,你個白眼狼竟然還從我手裡掏錢!」

  林清屏將那幾張十塊的,在吳阿秀面前一晃,吳阿秀去搶,林清屏手一收,把錢收了回來,「這不是你的錢,是他的錢,這裡這麼多老鄉,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從他口袋裡搶的錢!」

  「那又怎麼樣?那是他該我的!我把你們養大,你們孝順父母是應該的!拿點錢怎麼了?」吳阿秀尖叫的聲音分外刺耳。

  林清屏笑了,「娘,你別被錢糊了眼睛,你也說了孝順父母,你什麼時候養過他?人家姓顧,不姓林,也不姓吳,人家欠你什麼?不如你問問在場的老鄉們,有誰這麼不要臉,直接從女婿口袋裡搶錢的?」

  林清屏說完自己也愣了一下,真是說順嘴了,怎麼順口就把女婿說出來了?

  圍觀群眾也議論起來。

  「是啊,見過最不要臉的,頂多找女婿要錢花,哪有直接從人家兜里搶的?」

  「這家人真是,缺錢缺到什麼地步哦!」

  林清屏再度一笑,「老鄉們,你們不知道,我娘可不缺錢,當初把我許給剛剛這位,可是收了人家一百彩禮的,那還是四五年前!」

  「一百塊!這不是賣女兒嗎?」

  「嘖嘖,也敢獅子大開口!」

  「這麼多錢,是都留給兒子了吧?」

  「還沒完呢!」林清屏又道,「我妹妹,那時候才十六歲,我娘就要把她許給二婚的瘸子,收人家五百塊彩禮!」

  「天啊!有這樣的父母嗎?」

  「這樣的父母已經不是賣女兒了,是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啊!」

  「今天可真是開了眼界了,真是什麼人都有啊!」

  林清屏又道,「還沒完啊!我作為姐姐,死也不同意這門婚事,你們猜後來怎麼著?我恁是花了五百塊錢從我娘手裡把妹妹贖了出來!你們見過這樣的天下奇聞嗎?要大女兒花錢把小女兒贖出去!」

  這下,人群直接沸騰。

  「這家真是掉進錢眼裡了!一點底線沒有!這不是吸女兒血嗎?」

  「大妹子,五百塊,既然已經把女兒賣了,那就跟她沒關係了!」

  林清屏此時已經淚光盈盈,「是啊,怎麼不是賣女兒呢?連字據都立了,從今往後女兒就跟家裡沒有關係,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她娘一聽,頓時跳起來,「放你娘的屁!什麼沒有關係?白紙黑字只寫了你二妹和我沒有關係,你怎麼就沒關係了?你彩禮才一百塊就沒關係了?!」

  林清屏悽然一笑,「所以呢?原來是嫌賣我賣得太便宜了?」

  「這都什麼人啊!」

  「這樣的人也配當娘!」

  「可憐的,這得吃了多少苦啊!」

  林清屏又慘兮兮地道,「娘,你不是罵我生不出娃,是不下蛋的雞嗎?我十幾歲,剛剛來月事,你就讓我冰天雪地的去給你的寶貝兒撈魚吃,我掉進河裡,差點丟了命,從那以後,月事就沒正常過,一個月里大半個月都是流血的,我怎麼生娃呢?娘,你說我怎麼生娃呢?」

  一席話,說得人群里的老人家都要哭出來了,「這都什麼命啊!投胎到這樣的人家!」

  「林清屏!」顧鈞成忽然在後面叫她。

  而後,林清屏便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被一雙有力的手握住,她甚至都沒有抬頭看,都能感覺到他的眼神里是什麼,是在問: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

  而此時,不知道是誰帶頭扔了一棵爛菜葉子在吳愛秀身上,隨即,便不斷有人開始扔。

  雞蛋和新鮮菜葉是不可能的,這年頭,大家都很節省,這樣的好東西還捨不得拿來扔,只撿起水溝里的臭泥巴,往吳愛秀身上砸。

  一坨正中吳阿秀鼻子上,一時臭氣熏天。

  吳愛秀氣得大喊,「我是你娘!你小心天打雷劈!」

  「我知道啊……」林清屏道,「所以,該盡的責任我會盡的,等你百年了,我會給你送終。」

  吳愛秀一聽,氣得差點暈過去,然而,她最終沒有氣暈,反而是被那些臭污泥差點臭暈,面對圍觀所有人的指責,和連連不斷砸在她身上的黑泥,吳阿秀終於意識到今天討不到好去,氣得聲討聲里狼狽逃走了。

  林清屏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謝過老鄉們理解她,而後,就和顧鈞成回旅館了。

  顧鈞成一路拉著她走,經過鍾曉曉身邊。

  鍾曉曉暗地裡擦著手,第一片爛菜葉是她扔的。

  顧鈞成還路過了前台,要前台把掃帚錢算給他,他折斷了保潔員的掃帚,肯定是要賠的。

  而後,便死牽著林清屏一路回了房間。

  顧鈞成腦海里裝著的,仍然是林清屏剛剛受盡委屈、盈盈欲泣的模樣,一進房間之後,就把人抱進懷裡,按在了肩頭。

  林清屏冷硬的聲音,卻從他胸前冒出來,「顧鈞成,你給我放開!」

  全然沒有半點委屈的樣子。

  顧鈞成微微一愣,鬆開手,只見她面色平靜,眼神銳利,哪裡有委屈?

  林清屏看他那震驚的模樣,心裡「呵」了一聲,「還不能演戲了?不過,顧鈞成,我發現,你比我更會演啊……」

  顧鈞成眼神躲閃,「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