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程如山跟爹娘打招呼,去大隊借自行車騎著去縣裡。
程福貴和程福萬正四下活動想把文生抓去,程如山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上午他先跟程蘊之詳細了解大哥的情況,又去村里找程福軍、程福聯以及一些老人說說話,下午才往縣裡去。
這時候程福貴還在住院,其實已經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他為了表示自己傷勢嚴重,依然賴在這裡不肯走,一定要把程如州抓起來再說。
他的耳朵徹底廢了,接上那一塊沒癒合一直化膿,最後不得不捨棄,只剩下半隻耳朵。被砍的手臂癒合也慢,畢竟年紀大了,受傷沒那麼容易好。而且手筋受了傷,一隻手麻麻的幾乎沒感覺。
他恨得撓心撓肺得疼,卻不能像從前那樣直接指揮民兵衝進去抓人。
他問程福萬:「公安局怎麼說?」
「程如州乖乖地呆在村里,沒幹什麼出格的,公安局說也不好抓他。」程福萬一臉懊惱,「倒是大哥當年的事兒,有人在翻舊帳。」
程福貴冷笑:「那點事兒不用怕,當時我給組織交代的明明白白,一點都沒隱瞞。說我販賣煙土?我根本沒做!白紙黑字記載著,現在翻舊帳?沒門!倒是他程毅和程榮之,嘴上說什麼程氏子孫,絕不當漢奸,那他們幹嘛和日偽軍周旋得那麼親熱?他給日偽軍送糧食才能保住家裡的產業,否則水槐村早被滅了。說他和日偽軍勾結槍斃他,一點不冤枉他!」
當初他不學好,跟著一幫不三不四的人混,其中一個是趙發榮的手下。趙發榮是當地有名的黑幫大佬,靠親日發家,販賣煙土、走私槍枝,戰爭爆發混上一個偽軍的官銜兒。
程福貴想發大財,計劃跟著那弟兄去投奔趙發榮,結果被程榮之帶人抓回來,鞭打一頓關了幾年。
後來他表示痛改前非,要去參加革命程蘊之才放了他。
說到底,因為程榮之的干涉,他沒做什麼實質的事情,頂多就是和趙發榮的一個手下混而已。
第二年抗戰勝利,趙發榮樹倒猢猻散,自己也被革命者槍斃。當年那弟兄投奔程福貴,供出趙發榮有埋金地。程福貴領著他們四處勘察,最後在一處不起眼的院子裡挖出一小缸大洋和黃金。
程福貴把大洋獻給組織,立刻得到晉升,以此為後盾進入正規部隊。雖然他不擅長打仗,也沒上陣殺敵,還是當上排長、連長。
只是他能力有限,知道沒有軍功再往上爬也不容易,便在47、48年當地土改、打土豪的時候,果斷轉業回家鄉主持土改工作。
在60年之前,他一直都很順遂,後來隨著形勢變化,浮浮沉沉,尤其大躍進、四清運動、文革,中央勢力洗牌,地方勢力也走馬觀花地換。可他雖然沒能如願升上去卻也沒慘過,一直守著本公社。
他自覺有大功勞的,根本不怕。
這時候有人來給他們送信,「程書記,你們村那個程如山來革委會了。」
「他來幹什麼?」程福萬蹦起來,「我去看看。」
那人趕緊拉著他,「他是來詢問程如州的案子,順便匯報他們家平反的事情。」
程福萬:「程如州就真的沒事兒了?」
那人點點頭:「公安局找不到藉口抓他,除非他再度傷人。」
程福萬立刻道:「大哥,這好辦,回頭想辦法讓他再傷一次人,就不信弄不死他。」
程福貴:「不急在一時。」
事情發生了,不是一天兩天就解決的。
他掙扎著下地,「走,我們去會會這小子,看他到底想幹什麼。」
程福萬立刻扶著他,程福貴老婆子從外面進來,見狀急道:「你這是幹啥,快好好養著。」
程福貴:「沒事,走。」
……
程如山先去公安局確定大哥的事兒平安過去,只要不傷人就不會被抓。他又去革委會拜訪趙書記,向他致謝,然後去運輸組,跟組長打過招呼,在那裡給省軍區打電話。
他撥了總機,要岑隊長的辦公室電話。
「岑隊長,我是程如山。」
「你小子,上一次來送物資,怎麼不來找我喝酒?怕我吃了你啊。」
「岑隊見笑,沒有特殊事情,不敢貿然打擾。」
程如山和岑隊長只相處過幾天,雖然岑隊長對他態度很好還特意給他留電話,讓他去省軍區的時候打電話一起喝酒,他也不可能真的騷擾人家。
「看來這是有特殊事兒,說吧,是換媳婦兒還是換工作。」岑隊長不改嬉皮笑臉的模樣,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
程如山:「……多謝岑隊長關心。媳婦兒很好不用換,工作很好也不用換。而是我家平反之事,我懷疑當年另有內情。」
岑隊長的聲音略正經一點:「程如山,我看過文件,當初你家的確在打土豪名單上。按照土地畝數定的,過槓兒就算,而且你爺爺和大伯確有跟日偽軍交往的記錄。這個文件不是造偽造的。」
程如山知道糾纏這些沒有意義,比如說什麼我爺爺和大伯那時候支持革命,提供錢財糧食等等,我爺爺和大伯與日偽軍交往是為了保護百姓不被荼毒。他知道說這些沒用,如果有用的話,當初就會被考量在內。所以他不想辯解,現在辯解無意義。
「岑隊長,文件可有說程福貴當年勾結偽軍黑幫販賣煙土,曾經被我大伯關禁閉?」
岑隊長:「我查查。」
當初看上程如山的時候,他們搜集了一切關於他的資料,還是岑隊長親自經辦的。
很快,岑隊長的聲音再度響起,「文件記錄程福貴當年想去黑幫做臥底,調查他們販賣煙土的事情為民除害,卻被你大伯打斷。等他參軍以後,找到機會挖出趙發榮的藏錢地窖,全部用來支持解放戰爭。」
他頓了頓繼續道:「從文件上看,程福貴是清白的。不過他能力有限,行事作風不正。這麼多年雖然升到縣裡卻被趕回公社,想必也有人對他當年的事兒不滿。」
程榮之當年就算有程福貴不軌的證據,也早就被他毀掉,而程福貴說他本身是想去當臥底為民除害,結果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後來他立下功勞卻是白紙黑字記錄的,所以才有晉升。哪怕有人對他不滿,也不能直接否定文件。
程如山:「謝謝岑隊。」
他剛要掛電話的時候,岑隊的聲音又響起:「等等。」
程如山心頭一跳,聽岑隊道:「要證明他當年的罪狀不容易,不過未必不能證明他陷害你爺爺和大伯。」
程毅和程榮之是革命鄉紳,就算一開始因為土地過槓被抓起來審查,等說明情況完全可以只沒收田地、房屋,而不必被槍斃。程毅顯然沒來得及說,或者說了卻沒等到有話語權的幹部釋放就被程福貴給主持槍斃了。
從前可能因為工作疏忽,導致這種情況也是可能的,只是現在既然平反,那就要說明當初是有失誤。
現在要求有人為這個失誤來承擔責任,也理所當然。
當年最初主持水槐村土改工作的是程福貴和商偉業等人,商偉業和管書記知道當初的情況,他們為程家奔波,想保下程毅幾個不被槍斃。但是商偉業到達的時候程毅已經被槍斃,他只來得及把程榮之和程蘊之等人送去勞改農場。而之前,最有話語權的就是程福貴,所以認真追究起來,是可以治他一個貪功冒進、錯殺忠良的過錯。
如果確定,雖不能治罪,卻能罷職。
岑隊長把這個分析給程如山聽,並且保證程家徹底平反,不管誰都翻不起風浪。他對自己辦事有信心,向來不容有失,否則那不是打自己臉麼。
程如山道謝掛斷電話,又要了內部的信封和郵票,寫了三封簡短的信,裝進信封寫上地址貼上郵票,自己拿去投在郵筒里。
路上他碰到匆忙趕過來的程福貴兄弟。
程福貴年紀也不小,如今受了傷看起來別提多狼狽。他對面的程如山卻正當青年,身姿挺拔玉立,氣勢如虹,一股陽剛之氣奪面而來。
程福貴冷哼,「你最好把瘋子送到他應該去的地方。」
程如山淡淡道:「這話送給你最合適。」
程福萬怒道:「臭小子,你等著!」
程如山目光冷寒地逼視著他,「你敢對我大哥使壞,我就敢讓你死得不明不白,你只管試試。」
程福萬:!!!
程福貴氣得鑽腦仁兒的疼,「程如山,當年的事兒早就蓋棺定論,你休想再翻案。」
程如山:「你勾結黑幫販賣煙土,公報私仇害我爺爺大伯,這事兒總會在你蓋棺前給你定論的。」
說完,他冷笑一聲,舉步離去。
程福貴咬了咬牙,疼得嘶一聲,他篤定這件事沒法翻案,當年多少人被打倒,就算冤假錯案也只是平反而已,並沒有人對此負責!整個形勢都是亂的,誰負責?
他去了革委會主任辦公室,想找書記訴苦。跟著秘書進去,卻見周書記正在打電話。
周書記:「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確實如此。請放心,一定妥善處置。」說完他掛了電話,看到程福貴進來,立刻關心道:「傷勢未愈,怎麼出來了?好好休養。」
程福貴苦笑:「周書記,哪裡還敢休息,再休息怕是要回家睡大覺了。」
周書記哈哈笑起來,「老同志就是幽默。」
程福貴心裡冷笑,卻笑得無比謙虛,「我是人老心不老,還能為黨和國家再干三十年!」
想讓他家去休養讓位,沒門!
說了兩句客套話,周書記直接表態:「程如州傷人事件到此為止,只要他不再傷人,老同志切莫追著不放。」
程福貴哭喪著臉,「周書記,那我就自認倒霉,白白被他砍了?」
周書記:「這個……程福貴同志,按照調查來看,程如州獨獨對你反應激烈。」
言下之意,你對人家做過什麼,讓人家傻了還對你印象如此深刻,你非要抓他,那要徹查此事是不是先交代一下你們的瓜葛?
程福貴心虛,自然領會,他一副冤屈的模樣,萬分憋屈又憤懣,「周書記,這是有人想反攻倒算啊。」
周書記笑了笑,「程福貴同志,沒那麼嚴重。既然給平反,最好不要節外生枝。」
程福貴心裡頭一陣發涼,這是在威脅他,如果再糾纏就有人挖他當年的事兒。
那……不會的,自己的事兒根本不是問題,當年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自己於革命有功!
至於搶著槍斃程毅的事兒,當初多少人都是就地槍斃的,根本等不到上頭文件批示,亂鬨鬨的,誰管?都說自己冤枉呢,哪裡有那麼多精力去一一核查?
攤上的只能自認倒霉!
程福貴給自己吃了一顆定心丸。
但是程如山的本事卻也讓他忌憚不已,知道不能再起衝突,最好大家都避避風頭。
他離開革委會對程福萬道:「最近先不要理睬程如州他們,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
周書記都幫忙傳話,他也不能不知好歹,免得得罪人,升遷的事兒已經黃了,公社書記的工作不能再被奪走。他要馬上回去主持工作,不能被副書記趁機撿了便宜!
程如山跑了一趟縣革委會,把那件事兒擺平,家裡人都鬆了口氣。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
時值深秋,村子裡那棵幾百年的古槐樹每天都簌簌地飄著落葉,路邊的白楊樹葉一片金黃,風一吹颯颯落一地。老婆子、孩子們會挎著筐子,拿著草耙子去摟草。
文生拿著耙子挎著筐子,大寶小寶一人一根長長的鐵條穿樹葉,穿滿就往筐子裡擼,人小腿快的,一會兒也能穿很多。他們摟草,程蘊之則拿著鐮刀在那附近割點乾草或者樹枝,拿回去囤著冬天生火。
「大寶小寶,給我們繼續講孫悟空唄。」狗蛋狗剩幾個孩子看到他們就跑過來。
大寶:「那不行,我們還摟草呢。」
「我幫你摟!」幾個孩子爭先恐後地喊。
小寶:「我大哥講。」他說的是文生。
幾個孩子又趕緊討好文生,「大哥,大哥,求你給我們講故事唄。」
文生:「昨天才講過,今天還沒開始呢。」他專心摟草。
三人現在不僅僅能聽爺爺嫲嫲、姜琳講故事,還有收音機可以聽。晚上有個孫爺爺講西遊記,可把三人給勾搭得不行,就等著趕緊天黑繼續聽,可天總黑得很慢給他們急得夠嗆,閆潤芝這才打發他們出來摟草的。
幾個孩子急了,「大寶大寶,你給我們講。」
大寶想了想,讓他們幫忙把筐子裝滿,自己一邊穿樹葉一邊模仿收音機的腔調:「且說上回講到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軟耳根唐僧念緊箍咒……」
孩子們立刻鴉雀無聲,一個個專心致志地聽故事,文生和小寶也忍不住湊過來。
聽著聽著,文生和小寶發現大寶自己發揮,不是收音機里講的。咦,也挺好聽呢。反正只要是故事,小孩子們都聽得津津有味。
大寶:「孫悟空一來氣,飛回花果山,不管那軟耳朵唐僧死活,讓他被老妖婆抓去得了。」
小孩子們異口同聲喊:「抓去得了!」
等程蘊之回來,就聽大寶在編西遊記,孫悟空不管唐僧,唐僧被老妖婆用荊條抽屁股,一天打八遍,豬八戒去求孫悟空,孫悟空就是不管,還把豬八戒抓起來用荊條抽屁股。
「我讓你再攛掇師父,讓你再攛掇師父!我最討厭人家攛掇我娘……師父!」大寶一邊講,還拿著鐵條揮幾下,直接演上了。
孩子們紛紛叫好,「打得好,打個老肥豬!」
「繼續繼續,後來呢?」
大寶鐵條比劃了一下,「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集再說。」
「哎呀……」孩子們一陣懊惱。
程蘊之:「……」
「回家啦!」程蘊之喊他們。
「爺爺,爺爺給我們講故事嘛。」一群孩子又纏上他。之前程蘊之剛回來,孩子們聽別人說什麼地主壞分子還有點害怕,後來見程蘊之特別和氣,總是笑眯眯的,還會講故事,他們就越來越喜歡他。
在家裡再調皮的孩子,都喜歡跑出來圍著程蘊之求講故事,一個個聽話得很。
程蘊之給他們講了一個夸父逐日的故事,讓他們散了,他則領著文生和大寶小寶回家。
到家天色也晚了,閆潤芝正準備做飯,見他們回來,「老頭子,趕緊幫我淘米,還有點大米蒸上給寶兒娘吃。」
文生:「娘咋還不回來?」
大寶:「在磚瓦廠呢,可忙。」
小寶:「咱們去接娘吧。」
程蘊之忙道:「別去,那裡亂糟糟的,你娘不讓去。」
這一個月姜琳一直在籌備水槐村的小磚瓦廠。
她拉了程玉蓮、商老婆子幾個入伙,還讓程福軍和程福聯代表大隊入了兩股,這樣既能讓大隊給她保駕護航,大隊也能分紅,她從大隊找社員幫工也容易。有大隊撐腰,程福萬、馬開花那些人也不敢搗亂。
她又讓程如山給托關係買制瓦機、瓦模具、打磚坯的模具,還買了好些煤炭等材料。
磚瓦窯建在山根下,可以從山上挖土,那邊還有個水泡子,取水也方便。
姜琳還托朱俊傑的關係請了個有技術的燒窯師傅來掌握火候,幫著看窯,同時教水槐村的男人們打磚坯、制瓦坯。
一幫子人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的。
如今生活好起來,結婚生孩子的也多,家裡住房不夠就需要擴建。受夠了泥草屋子的苦頭,社員們就想咬牙蓋磚瓦房。以往想買買不到,這會兒大隊裡有,好些人心思活動起來,早早的去姜琳那裡交預付金,等著燒出磚來就去拉。
這成品磚瓦還沒燒出來呢,就被人預訂一空,多少人排隊等著來拉磚瓦。
今天是他們試燒第二窯青磚,姜琳天不亮就去了,到現在沒回來。
姜琳正和商宗慧、商寶柱等人在磚窯那裡盯著,她問負責燒窯的吳師傅,「吳師傅,咱們這一窯還成麼?」
之前第一窯成功率有點低,她和吳師傅、朱師傅長談了一次,今日裝窯燒第二窯。
此時磚窯已經閉了火,吳師傅正指揮人拎著水桶從上面往裡滲水,這步叫洇磚,本來燒得紅彤彤的磚會變成漂亮的青藍色。
他從窯頂瞅了瞅,朝著姜琳做了個手勢,「恭喜廠長,這一窯好得很!」
大家聽了都很開心,紛紛鼓掌,終於成功了。
吳師傅道:「行啦,洇磚好了就揭開窯頂,晾一天就能出窯。」
姜琳看差不多,她就先回去,她招呼商宗慧:「一起走。」
商宗慧忙去洗了一把臉和手腳,披著褂子跟上她。
等離開窯廠,姜琳道:「宗慧,你跟著吳師傅和朱師傅好好學學,燒窯這活兒就是熟弄生巧,經驗多了誰都是大師傅。」
商宗慧驚訝地看著她,「姐,你說我行嗎?」
姜琳:「怎麼不行?你是缺胳膊還是缺腦子?」
商宗慧嘿嘿笑起來,撓撓後腦勺,「你要是覺得我行,那我就試試。」
到了村里,姜琳和他道別各自回家。
還不等到家,就看到文生領著大寶小寶拎著馬燈跑過來,「娘,娘!」
他們歡快地叫著。
姜琳笑起來,加快腳步迎上去,「這就回來了,急什麼啊,不用出來接。」
大寶小寶一人一邊拉著她的手。
小寶摸摸姜琳的手,「琳琳這麼累,冬生該心疼了。」
姜琳:神冬生該心疼,你個小屁孩你知道啥。
文生:「娘,你怎麼不帶我去幹活了?」之前還帶他鋪瓦呢,現在怎麼不帶他?
姜琳笑道:「磚窯廠可不是小孩子能去的,危險著呢,等你們長大的。」
大寶:「等我長到文生這麼高。」
文生比劃一下大寶又比劃一姜琳,非常委屈,「我比娘高,怎麼不讓我去?」
姜琳:「你得幫娘看大寶小寶。」
大寶小寶:「娘我們不用看。」
姜琳:「……」還能不能聊天了,「哎呀,我餓死了,咱們快點回家。」
到家以後,閆潤芝發現文生不大開心,拎著馬燈無精打采地走在後面,她詫異道:「文生怎麼啦?」
明明每天和大小寶似的,樂得跟傻狍子差不多,怎麼突然情緒低落了?
文生嘆了口氣。
閆潤芝擔心道:「文生,跟嫲嫲說說,怎麼啦?」
文生:「嫲嫲,我娘……可能不喜歡我了。」
閆潤芝:「這話怎麼說的?我看她可喜歡你,和大寶小寶一樣。」
文生:「都不讓我跟她去幹活了,以前天天帶著我呢。」
閆潤芝沉默了一下,抱抱他,「好孩子,你這麼孝順,你娘高興著呢。磚窯廠危險不適合你去啊。你看天涼了,咱們家柴火不夠燒,你和爺爺每天去打柴就很好。要不,娘還得燒磚窯,還得去打柴,是不是更累?」
文生想了想似乎真是,他又開心起來,「那我每天都去撿柴火。」
他蹬蹬跑去屋裡,看姜琳在洗臉,立刻伸手從高處把手巾取下來遞給她,「娘,以後我撿柴火。」
姜琳拍拍他胸口,夸道:「文生真好。你看爹整天不在家,爺爺嫲嫲身體不好,娘還得去磚窯廠。咱們家要是沒有柴火,冬天多冷不知道呢。」
大寶小寶看看南牆跟以及南屋裡堆的高高的柴火堆,小哥倆對視了一眼,好無奈啊,他倆越來越大,懂得越來越多,大哥卻越來越好騙呢。
真愁人啊。
晚飯除了蒸米飯,還有蒸花卷。閆潤芝蒸的花卷真的像花一樣,看得人愛不釋手,都不舍的吃。另外還燉著一鍋南瓜土豆,裡面放了一點鹹肉,吃起來香噴噴的。
小寶吃著白米飯,嘆了口氣,「哎,冬生能不能回來給我們過生日啊。」
姜琳:「我說小寶弟弟,你不是上個月才過生日嗎?你爹可在家呢。」
小寶:「嫲嫲說後天又八月十八。」
閆潤芝笑道:「那個是閏月,咱們一年過一個就行。誰也不能一年生兩次吧。」
大寶:「那誰也不能一年生一次啊。」
閆潤芝震驚地看看姜琳,寶兒娘,你兒子了不得。小時候多乖啊,軟軟的,乖乖的,悶悶的,可憐兮兮的,整天跟要被人丟的小貓兒似的。現在可好,爹疼娘愛,小嘴叭叭的她這個老婆子真說不過。
姜琳就笑。
小寶看著姜琳:「琳琳,你不想冬生嗎?」
姜琳:我忙得暈頭轉向,還真沒空想。當然,晚上睡不著或者醒了的時候忍不住會想想的。
吃過飯,姜琳拿著本子寫寫算算,順便教小哥倆做簡單的算術。這哥倆之前不愛識字寫字,不愛算術,只喜歡聽故事、背誦。這會兒被收音機勾搭的,讓幹什麼就幹什麼,還是很乖的。
文生在一旁幫她寫,他的字和程蘊之一脈相承很漂亮,一看就是私塾先生教出來的那種。
大寶很羨慕,「大哥你不用學就寫得這麼好,真好。」
文生:「我學的,爹和先生打手板!啪啪啪!」
他比劃了一下。
姜琳觀察他表情,試探著問他,「你先生什麼樣,叫什麼啊?」
文生搖頭,不記得。
姜琳:「文生,你知道程福貴是誰嗎?」
文生:「不是被我打死了嗎?娘你說的。」
姜琳點點頭,笑道:「是的,被你打死了,現在都是演戲扮的,假的。」看起來文生並不記得程福貴,之所以知道這個名字是因為她經常念叨。
反正,只要他不會因為程福貴受刺激,不再發狂就好。
等收音機又響起孫爺爺的聲音,文生和大寶小寶立刻不顧一切地跑過去,「開始啦開始啦。」
姜琳收起本子在飯桌前和程蘊之、閆潤芝倆聊聊天。
閆潤芝很想知道什麼時候去省城,小公雞都養肥了呢,不過看寶兒娘不著急,估計等冬生回來再說。
姜琳對程蘊之道:「爹,咱們大隊也沒個正兒八經的育紅班。明天我去和大隊商量一下,你去當育紅班老師吧。」
程蘊之詫異道:「我能行嗎?」
閆潤芝:「寶兒娘說你行就行,大不了咱不要工資唄,你領著文生大寶小寶是耍,多領著幾個孩子也是耍。」
姜琳也想讓大寶小寶多和同齡孩子接觸一下。
程蘊之受到她們的肯定很激動,從來都是被人躲著防著嫌棄著,沒想到還能當先生?
正說著,門外有人敲門。
姜琳去應門,見是孫清輝和葉菁,她請兩人進屋坐。
閆潤芝和程蘊之跟他們招呼一聲,就進屋去和孩子們聽收音機,把堂屋讓給他們說話。
葉菁道:「姜琳,孟依依請假開介紹信,要回城兩個月。我們也不能攔著不讓她回。」
姜琳笑道:「這是她的自由,咱們當然攔不住。沒事,讓她去。」
孫清輝:「她要回去參加工廠招工考試,家裡人可能給她活動了關係吧。」
這個時候工廠招工有限,一般都是走關係進去,有限的名額可以讓人公開競爭,但是多半還是靠關係進去的。
孟依依之前就學習說要回城參加招工考試,大家都以為她說著賭氣的,沒想到是真的。
葉菁道:「她跑不了的,戶口和糧食關係在這裡呢。就算她考上也得回來轉關係,欠的錢還是要還的。」
姜琳玩笑道:「她考上更好,工資高,還錢快。」
她和孟依依撕破臉,忙著過日子、開辦磚瓦窯,根本沒空管別人,所以有日子沒見孟依依。
又聊了一會兒,孫清輝問姜琳:「之前你說回城,怎麼一直沒去?」
姜琳笑了笑:「這不是忙著開磚窯廠,等程如山這一趟回來,差不多磚窯廠穩定,我們就帶著文生去看病。」
上一次和程如山說過要回娘家,她又寫一封信回去,依然沒收到回信,她又忙著辦磚窯廠,暫時又放下。
聊了一會兒,他們便告辭。
果然第二日一早,孟依依就拎著提包帶著介紹信回城。
金雷跑去送她,還借給她五塊錢,「你拿著,路上別委屈自己。」
孟依依看他一眼,金雷除了長得醜,對她真的挺好。前世他就對她好,一直等她,可惜她選擇嫁給潛博,哪裡知道那個混蛋一輩子對姜琳念念不忘。今生她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但是也不能嫁給金雷。
她接過錢,輕聲道:「金雷,對不起。」
金雷笑道:「有什麼對不起的,你回去好好活動一下,就不用回來了。等你進了工廠上班,欠的這點錢,很容易還的。」
孟依依冷笑:「你也覺得我應該還錢?」
金雷有些尷尬,「其實我覺得不還也行,可你糧油關係在這裡卡著,不還肯定走不了。」
孟依依哼了一聲,「你且看我走不走得了,我自然會找人幫我轉回去。金雷,你……也開始看看書吧。」
金雷:「我看書也沒機會參加工廠招工,我們家也沒本事給我活動。」
「隨便你,我是為你好。」
「那我就看看。咱們高中也沒學什麼,初中的忘光了,我都不知道看什麼。」金雷倒是不吹牛。
這時候有卡車過來,孟依依招手搭順風車,上了駕駛室,跟金雷擺擺手走了。
金雷站在風裡,悵然若失地望著滾滾塵土遠去的方向。
第二日磚窯晾一天,十八那天就出窯,青藍色磚燒得非常漂亮。
姜琳知道這是自己和吳師傅推心置腹談過之後的成果,一開始吳師傅總是藏著掖著,或者不想一下子把本事拿出來,怕人家學了去什麼的。姜琳告訴他,她請他來是做師傅的,不是學一下就趕走的,最好大家個個都手藝嫻熟,做得又多又好。畢竟現在是賣方市場,他們這個小磚窯,拼命日夜不停也供不應求,根本沒必要耍心眼。
第一窯磚出來,沒機會擺起來當樣品就被社員們給拉走了。
快晌午的時候,姜琳看看差不多,就回家吃飯。
雖然她笑話小寶要過倆生日,可孩子這點願望,她還是樂意滿足的。
她正準備走呢,聽見有人叫她:「琳琳。」
姜琳隨口應了一聲,隨即驚訝地看過去,就見程如山騎著一輛嶄新的鳳凰牌二八大槓,長腿支地,笑微微地朝她看過來。
她忙跑過去,懟了他腹部一下,「不許叫琳琳。」
程如山垂眼看她,抬手握住她的下頜,「為什麼不許?」
姜琳拍掉他的手:「多肉麻啊。」她指了指磚窯廠:「你要不要去看看?」
程如山:「回頭再看。兒子等你過生日呢。」
姜琳:「你就慣他們吧。」
程如山慣孩子那不是嘴巴說說的,每次回來必然要給娃娃們買各種零嘴,多貴都敢花錢,娃娃們騎在他頭上更是小意思。好在他雖然慣卻有原則,因為氣場足,孩子們也都聽他的,只要試探一下他說不行,他們就會乖乖聽話,並不會像有些孩子那樣一哭二鬧三打滾。
程如山把自行車交給姜琳:「媳婦兒,你帶我。」
姜琳:「……」我怎麼那麼慣你呢。她接過自行車,試了試,這大自行車前世都沒機會騎,可真夠彪悍的。
她跨上去,笑道:「我先起來你再上啊,別給我摔了,那可丟人。」她蹬了兩圈找找感覺,「上來吧,老司機帶帶你。」
程如山跨坐在車后座,兩條長胳膊一探就把她抱個滿懷。
姜琳:「程如山同志,請你注意影響。」
程如山笑:「叫名字了?其實我挺喜歡你叫程大王的。」
她受不住的時候一邊亂踢他,嘴裡胡亂叫著什麼程大王、程老爺、老司機、連哥哥叔叔都能叫出來,就是不肯再叫他名字。
姜琳用腳踢他的大長腿,恨聲道:「別不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