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夫妻搭檔

  程如山道:「咱們家長子是大哥,就算大隊把大院子歸還,也是給大哥的,跟你一點關係沒有。」

  程蘊之就知道冬生這麼說是給自己留面子呢。要擱冬生以前的性子,他會直接說你都劃清界限是外人,你還是滾蛋吧。現在冬生成熟了,知道顧忌爹的臉面。程蘊之知道兄弟倆肯定處得不那麼平和,他便坐著不動,沒摻和。

  程如海道:「冬生,你這樣、你這樣說……」

  程如山這樣說就是用程如海的藉口給堵回去,一點也沒法反駁。

  「可、大哥他不懂事啊。現在平反,大隊要歸還我們的家產理應給我們才對。」

  程蘊之:「老大,冬生說得對。大隊歸還家產,大部分要給你大伯,你大伯不在就給你大哥。你大哥不懂事,我們就幫他管著。咱們想要什麼,你們要自己去掙。」

  「這、這裡就是我們掙的啊,我們兩百塊錢贖回來的。」程如海急了。

  程如山輕哼一聲,「這裡是我贖回來的,我媳婦兒當家,跟你沒關係。」他冷冷地瞥了程如海一眼,嚇得程如海立刻讀懂他的意思:今日爹剛回來,給爹面子讓你進門,下一次再敢隨便進門打不死你!

  當初就算程如海對姜琳他們差一些,只要給他們片瓦擋風雨,程如山也不至於翻臉。住著這樣的院子,把姜琳他們趕出去住窩棚,程如山無法接受,絕不原諒。

  這時候劉紅花帶著程鐵鋼、程金剛和打碗兒過來,進了院子,她就喊道:「爹啊,你可回來了,想死我們啦。要不是有人不讓,我們昨天一早就要去接你的啊。」

  三個孩子也趕緊上前給爺爺磕頭,親親熱熱地說話。程蘊之讓他們趕緊起來,問問幾個孩子年紀等等。

  大寶小寶和程如州正好拿東西回來,看到以後,他倆讓程如州把東西放在影壁牆那裡,拉著他的手躲在院門樓下嘀咕。

  大寶:「大哥,那些人可壞呢,想來搶咱們的家。」

  程如州面色一凜:「抄家?!」這是他內心最深處的陰影和恐懼,也是他最憎恨的。

  小寶點頭,「是的,可壞呢。搶我雞蛋,給我們吃餿飯,趕我去住牛棚!」

  牛棚?程如州在勞改農場聽了無數遍牛棚,那是非常糟糕的地方。他雙手叉腰,「真壞!」

  他瞅了瞅,從牆根抄起一根銅錢粗的棍子來,蹬蹬地走過去,對著正跟程蘊之喋喋不休的劉紅花和程如海劈頭蓋臉抽過去,「混蛋玩意兒,欺負我弟弟,打不死你!」

  他雖然心智低,力氣卻更大,那麼劈頭蓋臉抽下去,當時就抽得劉紅花嗷嗷的,程如海火了就奪程如州的棍子。

  程蘊之忙道:「老大,你可不能打你大哥啊。」

  這麼一說話功夫,程如海也被抽了幾下,疼得要命。

  劉紅花原本想帶著孩子來哄哄老爺子,留下吃飯,搬回來住,結果被程如州抽了個結實,氣得趕緊領著孩子跑,免得被打著。

  大寶小寶兩個站在南屋門口一邊吃甜瓜一邊笑微微地看著,拍手笑道:「再讓你欺負我嫲嫲和娘,打不死你!」

  程如州也追著喊:「讓你欺負我嫲嫲和娘,打不死你!」

  程如山壓根沒管,只管收拾東西,他也不和程蘊之解釋。

  程蘊之嘆了口氣。

  大寶小寶跑過來,對他笑道:「爺爺,你別生氣,我爹回來,他們再也不能趕我們去住窩棚!」

  程蘊之心口一陣窒息,拉著大寶小寶的手:「咋還趕你們住窩棚?」

  大寶道:「本來住這裡,壞蛋趕我們住窩棚。我們又住小院子,我爹回來,我們又搬回來啦。」

  小孩子說不明白,程蘊之就仔細問問,約莫的也能猜個大概。

  閆潤芝拿了水裡絞過的手巾給他擦臉擦手,怕他難受,「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咱們老頭子老婆子的就別摻和。孩子們都大了,現在結婚有孩子,自己過日子。」

  程蘊之握著她的手,歉疚道:「倒是我拖累你。」

  「你快別說拿人的話了。沒你,我能有這樣好的一家孩子?以後你就和我似的,能幹就干點活兒,不能幹就吃吃喝喝瞎溜達,孩子們的事兒不用管。」閆潤芝拿了個洋柿子先給他墊吧一下,「等會兒吃飯。」

  程蘊之卻站起來,「咱們在農場吃過第一頓,現在大老遠的回來,這第一頓飯得去老大家吃。」

  程蘊之抿著嘴,憋著多少年不生的氣,背著手就往外走。

  閆潤芝:「你說你幹啥,突然還犟起來了。」

  程如山道:「娘,讓我爹溜達溜達吧。」

  程蘊之就溜達出去,對大寶小寶道:「乖孫孫,給爺爺帶路,看看你大伯家住哪裡?」

  大寶小寶就歡快地跑出去給指路。

  姜琳跑到院子裡,「這樣行?」可別把老爺子氣出好歹來,她雖然才和程蘊之接觸,卻感覺這是個輕易不生氣,生氣能憋死的。

  閆潤芝笑道:「咋的不行?咱也不能阻止他給親爹請安,又不想整天看他來家裡蹦躂煩人。以後他想你爹,就讓你爹過去給他孝敬,不是正好?」

  姜琳哈哈笑起來,這樣也是很行的。

  閆潤芝:「餓了,咱們也不用等,你們先吃。」她給老頭子做的手擀麵,一份兒湯麵,一份兒打滷面,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姜琳道:「等等吧,回家第一頓飯,一起吃。」

  程如山還去拿了酒,對姜琳道:「你和孩子先吃,沒事,爹不講究這個。」

  姜琳:「我吃了幾塊米糕,還吃了幾個桃子,不餓呢。」她看看外面,想去看熱鬧啊。

  且說程蘊之去了程如海家。

  劉紅花正在家裡又哭又鬧破口大罵呢,「太欺負人了啊。平反了,歸還的房子,憑什麼不給你這個老大?給那個傻子?傻子他懂?還不是老二家霸占著?爹回來,他都不給我們親近,怎麼就這麼霸道啊?肯定他娘挑唆的!一窩子黑心肝兒的,那老妖婦和小妖婦……」

  程如海:「你快別說了,明天等他們不在家,我和爹好好說道說道。爹最重感情,肯定會體諒咱們的難處,少不得會幫襯咱們的。老二家要住那小四合院就讓他住,等大院子還回來給我們不是更好?」

  這時候程蘊之到了門口,讓文生領著大寶小寶在外面,不要進去。

  因為天黑,程如海兩口子又在鬧騰,打碗兒做飯,所以都沒看到程蘊之。

  程蘊之徑直走到堂屋門口道:「你們想和爹親近,爹難道不給親近的?快做飯給我吃,大老遠的趕路,餓得很。」

  程如海和劉紅花見鬼一樣對視一眼,跑出來,「爹,你咋來了?」

  程蘊之:「我從勞改農場回來,也沒個窩,不得投奔大兒子?」

  劉紅花氣道:「爹,你看看,我們住的什麼地方?土坯草屋子啊,還讓老二給我們爬屋頂上捅漏了,漏雨漏得不像話啊,真是沒法兒過日子的。老二兩口子,簡直是村霸,這要是過去幾年,都得遊街的!」

  程蘊之緊緊地皺起眉頭,多年的習慣讓他已經不生氣,不說別人是非對錯,但是劉紅花的話讓他很不高興。

  可做公公的不能管兒媳婦,要管也是婆婆和男人管。

  他對程如海道:「老大,你先做到位,做弟弟的怎麼會不尊敬你?你說你弟弟為什麼給你把屋子捅漏了?冬生雖然厲害,可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劉紅花搶著道:「還能有什麼?老二家的是個知青,瞧不上老二,還要賣兒子和人私奔,她們自己要出去住窩棚的,怎麼賴我們?老二一回來他們娘們兒就告狀,讓老二來熊我們,嗚嗚嗚~~」她開始哭天抹淚的,「怎麼的爹你回來也不給我們做主?任由咱們被人欺負?」

  程蘊之:「老大,你爹我是脾氣面一些,可我傻不?」他瞅著姜琳很好,知書達理,還給冬生生了倆那麼好的孩子,對婆婆也孝敬,哪裡都挑不出毛病來。老大媳婦居然污衊人家賣兒子私奔,這不是結仇嗎?這要是大嫂在,就得讓她去跪祠堂反省了。

  程如海跪在他跟前,「爹,兒子也沒做錯什麼啊,還不都是政策啊?還不都是社會啊?」

  程蘊之:「你把娘和弟媳一家趕出去住窩棚,跟政策和社會有啥關係?當初你娘帶著你們,她可沒虧待你們啊?你要說別的,我不知道,你娘是啥樣人,你爹我一清二楚啊。」

  劉紅花立刻冷笑道:「算了,爹一看就老糊塗,被人家灌了**湯,回來就找咱們的茬,根本不給我們撐腰的。」

  昨天他們在農場,誰知道閆潤芝怎麼告狀的,當然不會說自己家好。

  老頭子一回來就跑這裡要飯吃,他是什麼意思?老二明明挑回來那麼多好吃的,怎麼不叫她一家過去吃?真是欺人太甚呢!

  程蘊之被劉紅花氣得直哆嗦。

  程如海還跪在那裡哭訴,「爹,當老的,要一碗水端平啊,不能看著大兒子沒娘疼,沒人撐腰,就只管小老婆和弟弟啊……」

  「啪」的一聲,程蘊之給了程如海一巴掌,「你這個不孝子,那是你娘,你不叫都不孝,哪裡來的小老婆?」

  程如海立刻又賠罪認錯,「爹,我錯了,我錯了。」他自己扇自己幾巴掌,「爹你別生氣。」

  他對劉紅花道:「趕緊做飯,殺雞,讓爹在這裡吃飯。」

  劉紅花不動彈,卻哭天抹淚地乾嚎,說老的偏心,老二混蛋等等。

  程蘊之原本滿懷期待興奮地從農場回家,想著一家人團團圓圓,熱熱鬧鬧的一起過日子,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現實,他嘆道:「倒不如讓我一直呆在那裡勞改呢。」

  沒回來的時候各種想,會把孩子們的關係美化得無與倫比,認為肯定兄友弟恭。回來發現並沒有那麼好,怪不得老陳說回家也未必痛快呢。

  他有些心灰意冷,轉身就往外走。

  劉紅花還在那裡喊:「回來就會偏幫小的,倒不如不回來!」

  程如海讓她不要胡說了,他追出來,「爹,你留下吃飯,住這裡,兒子我養你。」

  程蘊之卻不肯,自家有公爹不和兒媳婦對面吵架的規矩。大兒媳婦不待見他,他留下這不是故意鬧架麼,家和萬事興,要是不和,那他還不如消失呢。

  他出了門,望著漆黑的夜空,尋思著自己要去哪裡?一時間茫然無措,竟不知去哪裡好。

  就在這時候,文生和大寶小寶拎著馬燈從草垛後面跑出來,他們一直躲在那裡沒走呢。

  大寶小寶眼珠子烏黑明亮。

  大寶:「爺爺,走啦。我就說老妖婆不會給爺爺吃飯的。」

  小寶:「我們要餓死了,爺爺快走。」

  文生:「爺爺快走。」

  程蘊之心裡又酸又脹,被他們弄得又酸又軟,他道:「你們不嫌棄爺爺又老又髒的?爺爺干不動了,沒本事給你們買糖。」

  大寶:「爺爺你多洗澡就不髒。我也髒,娘逼著我們天天洗。」

  小寶:「我爹會買糖啊,就是我娘不給多吃,爺爺你來了,咱家還是我娘說了算嗎?」

  程蘊之笑起來:「當然是你娘說了算。」

  小寶小肩膀垮下來,「那你能不能讓我娘每天多給我兩塊糖啊?」

  程蘊之:「吃糖多了爛牙,肚子裡有蟲蟲,可了不得。」

  小寶:……怎麼和嫲嫲說一樣?大人都是騙人的!糖罐子從來不長蟲子!

  文生從兜里掏出兩塊糖來,塞個小寶,「給你。」

  小寶眼睛都亮了,「哪裡來的?」

  文生:「他們給的。」到底誰給的他也忘了,他只是一起玩,叫什麼並不記得。

  小寶開心地揣兜里,這兩天給爺爺和大哥的又賺回來了。

  大寶:……

  程蘊之牽著大寶小寶的手,文生拎著馬燈走在頭裡,到家門口,姜琳和程如山去給知青點和商婆子送螃蟹剛回來。他們帶回來很多,一家吃不完,大家分著吃嘗個新鮮。

  看到程蘊之回來,姜琳:「爹,正好吃飯。」

  程蘊之點點頭,有心說點什麼,又堵得慌,索性什麼也不說。自己不在家怎麼過日子,自己回來還怎麼過就是。

  閆潤芝看他回來,笑道:「我擀麵條的手藝又高一大截,你要是晚點,可吃不上了。太香了!」她拿了醬油、醋、麻油過來,對姜琳道:「寶兒娘,看我給你調的料汁,是不是那個味兒?」

  姜琳嘗了嘗,酸酸香香的,又清爽,還帶著醬油的鮮味兒,她贊道:「好味道!」

  這醬油不是大廠出來的,而是做農家醬的時候提取的秋油,跟買的醬油叫一個名字,但是比醬油更鮮美一些,也不容易得。姜琳前些天給人修屋子,人家沒錢,也沒什麼雞蛋,娘家村里做大醬得了醬油和大醬,就問姜琳能不能當雞蛋使。姜琳嘗了嘗,覺得味道很鮮美,就要了一瓶子醬油加一小罈子農家醬。

  農家醬是一年四季必備的,不管直接蘸蔥、菜,還是燉茄子,亦或者燉雞蛋,下飯又美味。

  姜琳很喜歡吃,閆潤芝就時常炸醬備著。

  姜琳給程蘊之倒一些,「爹你嘗嘗,可鮮了。」她又給文生盛面拌麵,問他喜歡吃什麼。

  程蘊之把面拌拌,嘗嘗,「不錯!既鮮還美,吃下去回甘,舌底生津。」他夸閆潤芝:「小潤廚藝又進步了。」

  閆潤芝嗔了他一眼,什么小潤的,一把年紀都有兒媳婦孫子,這不是讓人家笑話嘛。

  大寶小寶立刻就被小潤這個稱呼吸引注意力,嘴巴又快。

  大寶:「小潤是誰?妹妹嗎?」

  小寶:「是麵條!爺爺說麵條好吃。」

  小哥倆立刻嘿嘿一笑,又捅捅文生。文生正跟姜琳嘀嘀咕咕,表示娘給什麼就吃什麼,乖寶寶不挑食。

  姜琳就給他拌一點料汁,再拌一些菜,免得他不懂事吃得太咸。

  「娘做的飯最香了。」文生張大嘴巴,像孩子一樣大口吃麵,一邊吃一邊夸,「我最喜歡吃麵條了。」

  程蘊之眼淚差點掉下來,這孩子,小時候最喜歡和他娘對著幹,讓他吃麵條說什麼「老婆子才吃爛麵湯」,每次過生日吃長壽麵他都提條件。

  姜琳看小哥倆在那裡咬耳朵,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什麼呢,眼睛裡都透著狡猾的小模樣,便提醒他們好好吃飯。

  因為人多,大寶小寶又各人一個碗,家裡碗不夠,姜琳吃完麵條,程如山把她的碗拿過去直接盛麵條吃。

  姜琳忙道:「我給你涮涮。」

  程如山:「不用。」

  姜琳看別人都不在意,便也假裝不在意,她起身去屋裡收拾一下,把被褥都拿出來。之前買的布、棉花,閆潤芝都已經絮過。這會兒天還不冷,老兩口一鋪一蓋就夠。文生是大人,自己一條被子,卷個筒不需要褥子。

  大寶小寶,還有程如山,姜琳有點犯愁。

  文生和大寶小寶吃完,也跑到屋裡來,上了炕開始滾棉被。

  文生:「我要和娘一起睡。」

  大寶小寶:「我也要和娘一起睡!」

  三個人開始鋪被子擺枕頭。

  閆潤芝進來道:「文生,你和爺爺嫲嫲一起睡。這個炕小,睡不下的。」

  大寶小寶:「是的,還有妹妹呢,給她留個地方。」

  文生:「妹妹在哪裡?」他左右扒拉著找妹妹。

  大寶小寶:「笨啦,在火車上還沒到呢。萬一半夜到了沒地方,麻煩。」

  文生蹙著眉頭看姜琳,「娘~~」

  姜琳一哆嗦,對進來的程如山道:「不如你晚上陪大哥在西廂睡?」

  程如山手臂搭在她腰上,垂眼看她:「……我要陪媳婦兒睡。」

  姜琳:「……」

  大寶小寶又開始擺弄,給冬生安排一個位置。

  最終文生乖乖地給妹妹騰位置,跟著嫲嫲去西間。閆潤芝讓大寶小寶跟她和爺爺睡,大寶小寶不肯,要和爹媽一個炕。

  姜琳:「先讓他們在這裡吧。」

  閆潤芝見姜琳這個意思,她就不多說什麼,拍拍兒子的肩膀,牽著文生的手:「文生,去和你爺爺洗澡。看著點爺爺,別摔了啊。」

  文生痛快地答應,又招呼大寶小寶也去。

  等他們洗過回來,玩一會兒就睡覺,這兩天趕路有點累,回來又做飯又搬家的也有點晚。

  程如山最後一個進屋的,姜琳已經把大寶小寶安排好,她摟著小寶,把大寶留給他摟,他默默地上炕躺下。

  睡到半夜,小寶突然爬起來,嘴裡哼哼唧唧:「噓噓,我要噓噓。」

  他白天吃了不少瓜果,半夜很容易起夜。

  程如山立刻醒了,隱約看兒子撅著要朝炕上尿,他趕緊起身把倆孩子的小尿罐從炕下摸起來。

  姜琳也醒了,點上油燈,順便把大寶拍起來撒尿。

  程如山拿小尿罐給他們接,倆孩子閉著眼繼續睡,站在炕沿上,左搖右晃的。

  姜琳本來能一覺到天亮的,結果別人上廁所自己也條件反射,她下去再回來,就發現撒完尿的小哥倆互相抱著歪在一邊橫著睡了。

  這下她就要和程如山睡在一起了。

  姜琳小聲道:「你把他倆正過來。」

  程如山閉著眼,鼻音濃重,「上來。」他也不睜眼,手舉過頭頂準確地抓住她的手臂往前一帶,姜琳被他拉得差點趴在他臉上,她趕緊麻溜上炕,順便吹滅油燈。

  程如山一翻身把她扣在臂彎里,再收緊雙臂,軟玉溫香抱個滿懷,「睡吧。」

  身體貼著身體,姜琳渾身緊繃繃的哪裡睡得著啊!好幾次想悄悄地從他懷裡溜出來都沒成功。

  「你再動,我們就要動一晚上了。」程如山帶著惺忪睡意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姜琳瞬間不動了。

  他低笑,輕輕拍拍她,「睡吧。」

  感覺他沒有要進一步的意思,只是摟著她,姜琳也不再緊張慢慢地放鬆下來,不知不覺就睡著。………

  第二天姜琳是被人看醒的。

  她一睜眼就發現頭上有一大兩小三個腦袋,她滿臉疑惑,「你們幹嘛?」

  程如山摸摸她的臉頰,俯首在她鼻尖上親一下,「叫你吃飯。」

  大寶小寶也湊上來,在她臉上親一下,小寶親得特別實在,吧唧帶響,口水都留在她臉頰上。

  吃飯?

  姜琳趕緊坐起來,「幾點了?」

  程如山:「估摸八點吧。」

  姜琳:……在鄉下,這個季節七點起就算懶的,她居然睡到八點。

  下面傳來閆潤芝的笑聲,「寶兒娘別擔心,我也才起呢,冬生做的飯。」

  大寶小寶嘿嘿直笑,嫲嫲怕娘害羞,還得叮囑他們不許笑話娘起得晚太陽公公曬屁股呢。

  姜琳下了地,「爹和文生呢?」

  閆潤芝:「你爹領他遛彎去,熟悉熟悉。」

  姜琳看向程如山,「你怎麼不陪著去,爹剛回來……」估計對村里都不是很熟悉了。

  程如山道:「沒事,這是他家,隨便哪裡溜達去。」

  其實是程蘊之特意不讓別人陪的,他要領著侄子去祖墳那裡看看,去念叨念叨,再在村里溜達溜達,看看現在的變化。再去大隊走走,怎麼個平反法兒,怎麼還家產,給他和侄子怎麼安排上工。

  他不想回來吃閒飯,畢竟在農場就勞動,難道回家就吃乾飯?他和侄子倆大男人,飯量很大,這一下家裡的糧食得吃雙倍的。

  吃飯的時候,程蘊之領著侄子回來。這一趟不少人看到他,有猶豫一下就打招呼的,有看到就飛奔躲了的,也有愣住不知道是要道歉還要如何的,反正什麼反應的都有。

  畢竟當初打土豪的時候,有人帶頭把他們家的地、房子、家具、家什兒、糧食等全都拿出去,一樣樣地分。有用的分了去,沒用的就燒掉、砸爛,比如好些書直接給孩子擦屁股,花瓶嫌太封建,裝米麵糧油都不好使,直接砸碎……

  原本程蘊之以為已經忘記的一些事情,居然還會那麼清晰地浮現起來,原本以為並不憎恨的,其實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逛了這一趟,他感覺很累。

  閆潤芝和姜琳已經把飯擺下,讓他們洗手吃飯。

  姜琳看程蘊之情緒低落,就道:「爹,你們剛回來,先幫忙把東廂收拾一下。我想做個書房,以後誰要是看書寫字就在那屋,大寶小寶上學也在那屋學習就行。」

  程蘊之:「行,我瞅瞅。」

  姜琳:「剛回來,別想著去隊裡上工,先熟悉一下。等大隊開了平反會議,把該還的東西還給咱們再說。」

  姜琳看程蘊之身體不太好,右腿走路的時候略有點跛,閆潤芝說膝蓋當年跪壞了,腿直不起來。姜琳就不想讓他幹活。程如山有工作,跑運輸很賺錢,她也能賺雞蛋糧食,閆潤芝繡花也有收入。過不了多富的日子,溫飽還是可以的。

  閆潤芝道:「聽寶兒娘的,咱家寶兒娘做主。」

  程如山:「爹領著大哥、大寶小寶學識字。」大寶小寶雖然愛聽故事,也瞎編故事,但是認識不了幾個字,只會寫天下太平。

  姜琳又給安排幾樣,免得程蘊之閒著沒事兒干胡思亂想,或者覺得拖累大家什麼的,有事干他就能找到自己的個人價值。

  吃過早飯,姜琳還得去給人鋪屋頂。

  程如山:「我今日沒事,陪你一起去。」

  姜琳:「你說給我們拉瓦呢,什麼時候啊?」

  程如山笑道:「難道我會騙你?過兩天戴國華來接我,先給你拉兩車瓦再走,成不?」

  姜琳笑起來,「這還差不多。」

  聽爹娘要去鋪瓦,大寶小寶文生立刻要跟著。

  姜琳:「你們在家給爺爺嫲嫲幫忙,剛搬家好些地方亂糟糟的,需要收拾。爺爺嫲嫲力氣小,需要男子漢們幫忙。」

  大寶一聽立刻道:「好!」

  小寶小聲嘟囔:「好啥啊你好,琳琳讓我們在家裡識字,多不好玩啊。」

  像學校的學生那樣,搖頭晃腦地讀書,好沒勁。

  姜琳:「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答應就做到。」她趕緊拉著程如山走了。

  今天他們去黃寡婦家,拖了兩天,黃寡婦挺著急的。

  黃寡婦男人去年沒了,她帶著13歲的閨女青杏和小兒子國慶獨自過活。家住在程玉蓮家旁邊,菜園和閆潤芝的挨著,關係還不錯。姜琳去給她家修屋頂,發現她家屋頂已經沒眼看,再不修不是漏,是徹底崩壞的問題。

  黃寡婦咬牙想買瓦蓋上,但是家裡根本沒有現錢,愁得發慌。

  姜琳雖然是生意人,對鰥寡孤獨還是懷有同情心,她知道黃寡婦的難處,就讓黃寡婦做工頂錢。姜琳設計好幾樣小繡活,閆潤芝繡花,別人幫忙縫。現在青杏學繡花,閆潤芝說做得不錯,合格的。

  這時候大隊正忙秋收,商寶柱和商宗慧要去下地,姜琳就和程如山一起去。

  黃寡婦讓青杏和國慶在家裡招待,她則去上工秋收。

  姜琳先去粗略清點一下發給黃寡婦家的瓦片,數量差不多,另外還有少量水泥,可以封脊瓦。

  她脫了鞋就要上牆,卻被程如山抓住手。

  她道:「你在下面幫我拋瓦片,我上去看看。」

  程如山想說你女人家家的,在下面好了,跑那麼高幹嘛,但是想想她和別的女人不一樣,自從上一次她說他瞧不起女人,他就檢討自己,可又不想她累著。

  「你注意安全。」他終是沒再阻止她。

  姜琳笑道:「我可怕疼,當然會小心。」

  她爬上牆,看程如山緊張地瞅著她,她笑了笑,決定循序漸進,免得刺激他。她站在牆頭,「可以了。」

  程如山掂量一下,估算距離,試探著給她拋出第一塊瓦片。

  姜琳順手接住,一點都不吃力,她力氣還是很大的。

  程如山:「……」他又默默地拋給她幾片。

  姜琳接到五片,就搬起來送到房頂上去,在一個位置固定好,然後繼續接瓦片。

  等數量差不多,先停下,準備鋪瓦片。

  青杏領著弟弟按照姜琳要求躲在遠一點的地方,免得砸著,她一邊繡花忍不住盯著姜琳看,越看眼睛就拔不下來了。她從來沒見到還有姐姐嬸子的能幹這樣的營生呢!

  程如山看差不多,便直接躍上牆頭,再上屋頂幫姜琳鋪瓦片。

  兩人就開啟了跑到黃寡婦家房頂上卿卿我我秀恩愛的模式。

  程如山動作很麻利,中途還下去幫她和泥,再拎上來。

  「要不你還是幫人買瓦吧,鋪瓦片讓別人來。」程如山跟她商量。

  姜琳:「可以啊,我也沒打算一直做工地。」一直做工地,到老只是個工人、工匠而已,管資源才能當老闆嘛。不管從賺錢多還是省力來說,她當然也想當小老闆呀。

  前世她先給人打工很快就組織一夥技術好關係不錯的,自己接單子做口碑,後來又成立小規模的裝潢工作室。因為負責認真、技術過硬、細節講究,口碑超好。業主口口相傳,還介紹好多別墅裝修的活兒給她,反正做得還不錯。

  程如山鬆了口氣,他是真擔心她一直爬高竄低的,萬一摔著磕著。

  晌午不到,姜琳和程如山就把黃寡婦家兩間小屋頂鋪好。

  程如山先跳下去,直接對站在屋檐上面的姜琳道:「跳下來,我接著你。」

  姜琳看看自己走到牆頭那裡也不遠,這樣跳下去多危險,他才讓她注意安全,又引她冒險。

  這個人!

  程如山站在院子裡,張開懷抱,仰頭朝她笑,「來,別怕,摔了我給你墊著。」

  他想讓她對他徹底敞開心扉、放下戒備,完完全全地信任他。如果她能把生命安全交給他,她就會把身心都交給他。

  姜琳看他那樣認真地誘惑她,倒不像是逗著玩的,是真的想讓她跳下去。

  這要是給她摔了,她不得打死他!

  可他眼神聲音里都充滿蠱惑,在煽動她冒險一試,表示他真的會接住她,讓她可以放心把自己交給他。

  她一咬牙,就朝著他撲過去,心裡想著,反正他在下面墊著呢,摔了也摔不著她。

  程如山看她果然朝自己撲下來,笑得很是開心,雙膝微曲大手卡在她的腋下,穩穩地接住她,「我說可以就可以。」

  他朝她笑,抱著她還輕輕拋了拋,她力氣不小但是身體輕快。

  想親她。

  姜琳心頭熱熱的,視線一轉,看到南邊梧桐樹下的青杏和國慶姐弟倆,青杏正一臉崇拜艷慕的眼神瞅著她。

  姜琳嚇了一跳,趕緊拍拍程如山放下他,太過分了,秀恩愛秀到別人家,教壞人家女孩子。

  程如山放下她,兩人洗洗手腳,他幫她把東西收拾一下拎上筐子,握著她的手回家吃飯去。

  青杏看著他倆,臉都紅了。

  程如山和姜琳剛出去,就看到文生帶著大寶小寶跑過來。

  「娘,晌午了,吃飯啦。」

  姜琳問問他們在家幹什麼,乖不乖,有沒有聽爺爺嫲嫲的話,有沒有搗亂。姜琳讓他們三個在家裡給爺爺幫忙,爺爺給他們布置了任務,學識字順便背一首唐詩。

  大寶小寶背誦很快,認字不耐煩,敷衍了事磨洋工。文生明明從前都會,卻也跟著大寶小寶一樣,說自己不會,瞎念。程蘊之也不逼著他們學,經歷過那些事情以後,他覺得孩子開心就好,學不學的呢,學多學少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最後他給他們講故事,三個「孩子」聽的無比認真感興趣。

  文生自己套個曲子,唱幾句,大寶小寶倆用冬生琳琳改編了一遍,不過這一次冬生琳琳結婚以後有四個孩子了。

  文生、大寶小寶、妹妹。

  到了家,閆潤芝已經做好飯,除了時蔬等家常菜,她和程蘊之還商量做了個臘腸炒煙燻魚。煙燻魚泡一上午,魚肉撕條,油爆香花椒大料,然後料撈出來,再爆炒蔥姜蒜,把臘腸炒得透明,加上魚肉炒,加入醬油、鹽、糖,小火燜軟入味。

  如果有米飯來一碗,那可香甜鮮美,沒有米飯,把饅頭放進湯汁里泡一下,吃起來也一樣鮮美。

  姜琳聞著味兒就口水得不行,「爹、娘,你們做的菜,都把食譜記下來啊。」正好給程蘊之找事兒干,省得老爺子生性敏感,閒著容易鬧心事。

  下午姜琳和程如山繼續去幫人鋪瓦,傍晚的時候,段長安送來一車瓦。程如山幫著把瓦卸下去,又跟段長安說晚上請他和朱俊傑吃飯,就在朱俊傑那裡。

  段長安高興地說他去找朱俊傑打招呼。

  程如山要跑運輸,雖然自己和戴國華一輛車搭夥,可他覺得這種工作不是一個人做的,最好還是找兩三個夥伴兒合作。

  如果是別人,自然不會這樣,畢竟司機是很吃香的職業,貿然找別人搭夥兒幫忙,萬一讓人把自己頂了呢?一般人是絕對不待這麼幹的。程如山想法不一樣,他既不怕別人頂了自己,也自信別人頂不了自己。

  姜琳給他收拾一些臘魚乾,讓他帶去給兩人。

  閆潤芝做飯的時候,程福軍親自來請程蘊之,「二哥,咱們去大隊說話。」

  程蘊之他們在村里身份特殊,以前都是叫爺的,現在不流行那一套,但是也不能全按村里其他人輩分來,所以他們就按年齡來稱呼了。反正他和程福貴也算一個輩分的,叫程蘊之一聲二哥也行。

  程蘊之倒是無所謂,對稱呼之類並不執著。

  他道:「要是正事,等冬生回來,我現在乍回來,也不管事。」

  程蘊之從年輕時候就不管家事,都是大哥管,現在回來,他自然也不貿然插手。

  程福軍道:「有些事還是和二哥說方便,冬生畢竟年輕,有些事情說不開。」

  程蘊之想了想,就跟閆潤芝和姜琳招呼一聲,他去大隊部。

  閆潤芝趕緊悄悄叮囑他,「要是大事,你就說拿不準主意回家商量,別自己做主。」

  程蘊之點頭,「我知道呢。」

  程蘊之去了大隊部,房子是他從小住的正院,結婚以後他就帶著媳婦兒搬去偏院,現在重回故地,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除了程福軍還有程福聯以及其他幹部,倒是沒看到程福萬那些礙眼的。他們主要想和程蘊之商量一下歸還財物的事兒,有些東西早就分了,根本沒法還,房子的話大隊部各生產隊部還用著,要是還了大隊部都沒地方。

  他們也很為難,想和程蘊之提前商量一下。

  程蘊之聽了道:「書記、大隊長,這個事兒我真做不了主。你們和冬生商量吧,要不你們問冬生媳婦也行。」

  程福軍等人沒想到程蘊之現在這樣沒脾氣,什麼都不做主,什麼都問兒子媳婦。他們也嘆了口氣,當年的二爺,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啊。

  程蘊之和他們說一會兒,因為各種複雜的因素,彼此相顧無言,說起來實在有點尷尬。

  程福軍他們不是壞人,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對他們出手,公事公辦。

  程蘊之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對他們也不會懷恨在心,但是二十來年的逆境沉淪,讓他也沒那麼容易敞開心扉再稱兄道弟。多年的運動讓他養成不亂說,不主動開口的習慣。寧願做啞巴不要隨便說話,說出去的話就收不回來,可以被當成證據。

  沒辦法,程福軍只得先讓他回去。

  程蘊之走到巷口,正好碰到來接他的姜琳。他就把大隊的意思告訴姜琳,要是老大總為這點事兒鬧騰,叫程蘊之說還不如留給大隊,不要還回來。

  姜琳看他腿腳不好,過門檻的時候扶了他一把,回到屋裡,閆潤芝已經擺好飯。

  姜琳:「爹,我有個建議。」

  「寶兒娘,你說。」

  「那大院子那麼大,拿回來咱們現在也不合適住。」這時候還是敏感的,住進那麼大的院子會遭人非議。

  閆潤芝:「我也覺得,太大了,空蕩蕩的,我們住不過來。」

  姜琳又道:「我們租給大隊一部分。另外拿回來一部分,修整以後辦個小展覽室,把咱們家的一些事跡展示出來,也好讓社員孩子們知道咱們家的事兒。」她看了閆潤芝一眼,「把外公家的事兒也一起擺出來。」

  已經發生過的傷害,不可能當沒發生過,埋在心頭的那些傷痛也不會無緣無故消失,壓抑不是辦法,倒不如有個正經途徑讓人緬懷,讓後來人了解。

  閆潤芝擦擦眼淚,對程蘊之道:「老頭子,寶兒娘就是省城來的有見識,我覺得這個招兒好。」

  程蘊之從來沒想到還能這樣呢,姜琳的建議很新奇,這就好比修村志、家族史,還是以他家為首。他還是有些顧慮:「犯不犯錯啊?政策讓不讓啊?」

  姜琳笑道:「咱們先和縣文化部溝通,要是他們批准,肯定有縣文化館的工作人員下來操辦。」

  閆潤芝也雙手贊成。

  大寶小寶聽見,拉著文生跑過來,也不管什麼事,就喊道:「我們也舉手贊成,琳琳說了算。」

  閆潤芝讓他們洗手吃飯。

  吃過飯姜琳幾個坐在桌前說話,文生帶著大寶小寶做遊戲。

  程如山從外面回來,他腳步依然沉穩,只是一雙黑亮的眼睛明波欲流,一看就喝了不少酒。他進屋看姜琳和爹娘商量事情,便徑直坐在姜琳旁邊,胳膊一伸攬住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