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除夕。
連續下了好幾天的大雪,除夕的這一天雪終於停了,出了陽光。
陽光打在一望無際的白色世界上,折射出柔和又璀璨的光芒,讓人心生喜悅。
正合了新年之意。
不過好看是好看,喜慶也喜慶,積雪太厚,路卻不好走,開車更不容易。
為了讓大家過個交通順暢的好年,部隊每天都有派人清掃路上積雪。
除夕這天一早天沒亮韓則城也去了部隊跟大家一起去了公路清雪,一直到吃過午飯才回來。
蘇若和韓則城下午兩點出發,本來開得快大概只有三個小時的車程,但因為是雪天,為安全開得慢些,一家人一直到晚上六點才到韓家。
韓家住的是一個傳統的大四合院。
韓則城摁了門鈴,保姆就過來開了門,領著他們進了大門,穿過迴廊,往正廳那邊走。
幾個人到的時候韓家正熱鬧著,進了院子隔著門都能聽到歡笑聲。
不過等他們進了屋,裡面的人都看向門口,倒是一下子靜了下來。
溫巧儀起了身迎接他們,往前走了幾步,道:「則城,你們過來了,快進來坐吧。」
一邊說著一邊就把目光看到了蘇若身上。
眼中的驚訝之色簡直掩不住。
不止是溫巧儀,眾人的目光先看了韓則城一眼,最後也都落在了蘇若的身上。
這屋子裡沒有人見過蘇若。
甚至除了韓和淮,都沒有人知道蘇若一絲一毫的信息......溫巧儀倒是關心過。
那時候韓則城結婚,溫巧儀就說要不要給韓則城寄些錢和東西過去,韓和淮沉著臉沒出聲,最後說了一句讓她不要管,她後面便再不敢問了......韓和淮對她很好,但涉及這個繼子的事,從來都不讓他插手。
不過溫巧儀也看出韓和淮對韓則城娶的那個媳婦不滿意。
再加上那時韓則城和周念雪解除婚約也沒太久,她便猜測韓則城這個媳婦可能是他媽給安排娶的......
其實溫巧儀也覺得奇怪,韓則城性格那麼倔,卻為什麼對他媽那麼言聽計從。
當年他媽不讓他來城裡,他就留在小山溝里讀書......留在那裡能有什麼出息呢?
也就是和淮是個重情的,對這個長子一直上心,才沒被他媽給徹底養廢了。
不過溫巧儀也就是心裡感慨。
對這個繼子的事,她是半點不沾手,丈夫不想她問,她也絕不會多問一句的。
何必呢?
但她到底心裡有了一個印象。
覺得韓則城應該是順了他媽的意思娶了個農村媳婦。
他媽能給他安排個什麼樣的呢?
而韓則城他親媽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溫巧儀再清楚不過。
她能給韓則城找一個什麼樣的媳婦呢?
應該也就是個能握在手心裡拿捏的農村姑娘。
所以這一看到才會吃驚。
不僅是漂亮,渾身還有一股很明顯的書卷氣和不自知的矜貴嬌雅。
她女兒韓琴琴也很漂亮,但身上卻沒有她那種骨子裡的氣質。
別說是現在經歷過下鄉回來的韓琴琴不如她,就是當年沒下鄉時的韓琴琴都不如她。
反差太大,所以眾人不可能不驚訝。
不過溫巧儀性子溫婉穩重,訝色也不過就是初見猝不及防的那一刻,反應過來之後就禮貌又不會太過熱情的請了韓則城和蘇若到裡面的沙發上坐下,還體貼地給蘇若介紹了屋子裡的人。
等他們坐下,又讓保姆拿了許多的積木過來,喚了外孫,也就是韓琴琴的兒子林歸同過來,陪韓果一起玩。
溫巧儀介紹林歸同的時候韓琴琴臉上露出了忍耐之色。
好在韓則城和蘇若都對她跟誰結婚,兒子在這裡,為什麼丈夫不在這裡的一系列問題不感興趣,誰也沒多問一句,這事就過去了。
還沒到開飯時間,大家就坐著閒聊著。
韓家的氣氛很好。
韓和淮嚴父,溫巧儀慈母,韓則華也沉穩和氣,他愛人吳眉一看也是個賢惠的,抱著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女兒一邊認真聽著大家說話,一邊偶爾逗著女兒,感覺十分的溫馨。
只有韓琴琴有些冷淡面色不虞,但這也算正常吧......總之這一家是和和美美的一家。
反而是韓則城一直是很冷淡的臉,和這個氣氛還有眾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讓人想搭話都不容易。
韓和淮看起來跟韓則城差不多的性子,都是不苟言笑,因為年紀大,還更添了威嚴,讓人不易接近。
他問了韓則城幾句部隊上的事,但公事上有些事情在家裡當著這麼一大家子也不好多說,所以問了幾句便也悶了下來。
溫巧儀大概是怕冷場,或者讓蘇若覺得被冷落,便時不時的找起話來問蘇若。
她是個很善解人意的人,先問了幾句蘇若在韓家村的生活,再問蘇若是哪兒人,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在聽蘇若簡單的說爸爸是學校老師,媽媽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之後,看到她神色冷淡,顯然不想多說的神色之後也轉了話題。
她道:「剛剛聽你說你是最近才跟著則城一起到部隊的,剛過去有沒有什麼不習慣的?」
蘇若笑道:「沒有什麼不習慣的,我本來就是S省的人,氣候很適應,部隊裡的人也都很好,組織上對我們很照顧,就連那裡的幼兒園果果都很喜歡,所以一切都很好。」
溫巧儀聽了點頭,又問道,「那你以後還有沒有什麼別的打算?例如你之前在老家既然是做老師的,在這邊有沒有打算繼續找一個學校做教職,還是就留在家裡照顧則城和果果?」
蘇若並不想在這裡多談自己的事。
韓家人很和氣,但這和氣之後總像是站在高處審視著你一般,是一種帶著優越感的和氣。
蘇若有她的驕傲,並不願在這種優越感下把自己的事情都曬出來。
不過既然溫巧儀這麼問起,她就不能不說自己讀大學的事了。
她「嗯」了一聲,道:「暫時沒有打算。去年國家恢復高考,我想著應該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就報名參加了,沒想到竟然考上了,所以後面幾年會去學校里繼續讀書。」
眾人都是一愣。
原本閒談的閒談,喝水的喝水,哄孩子的哄孩子,這回都停了,把目光看向了蘇若這裡。
就連除了一開始多瞄了幾眼蘇若,後來就再沒搭理他們,只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自己嫂子說話的韓琴琴都看向了蘇若。
溫巧儀怔完之後就笑道:「竟然考上了大學嗎?我可是聽說了,今年報考大學的人特別多,偏偏通知得又急,大家都沒好好準備,所以今年的錄取率特別低,沒想到你竟然考上了大學。是哪家大學啊?」
「就是省城的青大,那裡離則城的軍區也近,所以我就報考了那裡。」
溫巧儀再次愕住。
她看了一眼女兒韓琴琴,再看向蘇若,道:「這麼巧,竟然是青大嗎?琴琴也在青大,是去年進去的,在美術系。你報考的是什麼學系?」
蘇若笑道:「文物與藝術系。」
「咦,文物與藝術系?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那你應該是和琴琴在一個學院,都是建築與藝術學院吧?」
溫巧儀說完就轉向韓琴琴,道,「是不是啊,琴琴?」
韓琴琴的面上沒有半點喜色,原還睜大了眼看著蘇若,這回聽到她媽問話反而垂下了眼去,冷淡道:「是的,媽。」
溫巧儀看到女兒這個神色先是一愣,然後心裡嘆了口氣。
她看了一眼蘇若,目光再掃過韓則城和一旁和外孫玩耍的韓果,心裡越發不知是什麼滋味......母女連心,她知道女兒肯定是難受了。
同樣是知青下鄉,蘇若剛下鄉就遇到了韓則城,嫁給了他。
看她現在這副模樣,怕是半點苦頭都沒吃過吧。
而韓則城現在才三十出頭就已經是副團長,又有家裡老頭子的關係,哪怕老頭子什麼都不做,但他的那些故交老戰友都是在的,將來的前途不用說也肯定好得很。
她現在又考上了大學......這命也未免太好了些。
溫巧儀倒不會酸這個。
她不在意這個。
但她知道女兒在意,女兒會難過。
但難過有什麼用呢?
日子都得自己過的。
她打起了精神,先前淡下去的笑容又回到臉上,對蘇若道:「那你們以後在學校可定要相互照應。琴琴比你早去半年,學校里也熟悉了,有什麼事不知道的就問琴琴。」
她說的是客氣話。
她感覺女兒現在的心性怕是不宜跟蘇若接觸太多,免得越來越偏激。
但雖然才說了幾句話,她看蘇若眼神清澈卻又內斂含蓄,眉宇間雖仍有稚氣和銳色,但並不會令人不舒服,就知道這姑娘是個有成算的,也不必擔心她跟女兒惹什麼不愉快。
蘇若就笑了一下,也沒說什麼。
溫巧儀就又看向果果,道,「那等你上大學之後,有沒有考慮過果果要怎麼安排?是要再送回老家嗎?」
她這話一問,不僅沙發上的大人們都看向了這邊,就連本來正在一旁跟林歸同玩著裝甲車的韓果都轉過了頭來。
他才不要回韓家村!
蘇若笑道:「不會,現在則城也不是總出任務......」
這才出去一個多月呢。
她頓了一下,便接著道,「果果還挺喜歡軍區的幼兒園的,就暫時讓他留在軍區,聽說大學裡面也有已婚宿舍,可以帶家屬一起住,等我進去熟悉了,看情況也可以申請,到時候也可以讓果果跟我一起在學校。反正省城離軍區也不遠,我們周末都還能回去,或者則城過來。」
「不行的話就送他到這裡來住。」
這回不等溫巧儀說什麼,韓和淮突然插言道。
眾人都是一愣,不由得都看向了韓和淮,卻見他的目光卻正著玩耍的韓果身上。
眾人再跟著他的目光看向韓果。
卻見到他正坐在地上,面前竟然用積木搭建出了一個城堡,城樓上面架著幾架炮台,平台上面停著有直升機,城樓外面有幾排裝甲車......完全只是木頭的積木搭建,而不是有現成的炮台,直升機什麼的配搭。
蘇若和韓則城都沒什麼意外。
因為兒子一直都這麼玩,但其他人卻都吃驚不已。
畢竟他才是個四歲的孩子。
這也才半個小時不到而已。
蘇若看向了韓則城。
韓則城就道:「不用麻煩爸了,阿若不捨得果果,我打算過段時間就在阿若學校附近買套房子,需要的話再請個阿姨,讓她照顧阿若和果果,這樣阿若也能專心學習。」
韓和淮皺了皺眉,不過他心裡也知道兒子是不可能送韓果過來他這裡的。
當年他自己都不肯住過來,又怎麼會讓兒子住過來?
但也沒什麼關係,只要他們住在省城,過來的機會就不會少。
他道:「那要找一個信得過的。」
韓則城道:「那是肯定的,會找一個認識的。」
韓和淮點頭。
他又看向韓果,道:「果果,你喜歡裝甲車和飛機模型嗎?一會兒吃完飯到我書房,我帶你看我收藏的模型,有喜歡的,我送給你。」
除了蘇若,眾人都震驚的看向韓和淮。
因為除了蘇若,他們都知道韓和淮有多寶貝他那些收藏,平常別說是小孩子,就是大人也是不會隨便允許進的。
「爸?」
韓則城沉聲道。
韓和淮擺了擺手,難得的露了些笑出來,道:「他喜歡,就讓他看看。」
「我也要,外公,我也要。」
這時一個童聲突然插進來。
眾人愕然,韓琴琴面上倏地變色,手一下子捏緊,指甲嵌進手心裡,一陣生疼。
溫巧儀剛想說話,韓和淮就伸手擺了擺,道:「可以,不過要等你跟果果一樣半個小時之類搭一個類似的城樓出來才行。」
林歸同面色變了。
他還是個孩子。
雖然韓琴琴不喜歡他,平時不搭理他,但他在鄉下老家的時候也是一個除了韓琴琴,全家都寵愛的寶貝疙瘩。
到這裡來兩個月,除了不常見的外公,還有不愛搭理他的媽,其他人卻對他很縱容,他心裡不高興,無理取鬧,其他人都會對他忍讓,他要什麼也都給他,所以讓他也養成了很嬌縱的性子。
他聽到他外公說要讓他搭建一個類似的城樓出來,臉色就漲紅了起來。
他除了能認出那槍炮之外,其他東西是什麼都不清楚,要他怎麼搭建?
可他比那皮膚白得不像話,長得很娘的小子還大!
其實他也不是想要什麼裝甲車還有什麼的模型。
那些東西他聽都沒聽過,只是平時所有人都縱著他,讓著他,只有這個外公對他不假於色,連話都不跟他說。
他說要給東西給旁邊那小子,看那小子兩眼放光的樣子,他就覺得應該是好東西。
他外公從來沒有給過他任何東西。
為什麼這小子一來就給他好東西?
他生起氣來,一腳就把果果搭建的城樓給踢飛了,道:「什麼破東西,我為什麼要搭這個東西,女人和傻子才有這個耐心搭這玩意......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果果已經一拳打到了他臉上。
就這一拳還不夠,打完他還一推,直接就把還高他小半個頭比他胖很多的林歸同給推地上去了,直接砸到了散落一地的積木上。
林歸同直接嚎了起來。
蘇若都驚得一下子站起來,看到林歸同迅速腫起來的臉,面色都變了。
這孩子,她剛醒過來時曾經聽到這孩子說過「誰敢欺負我,我揍他!」
可是這小半年來,她的確有見他跟別人推攘過,可還沒見過他這樣子打人法,這乾脆利落的手法簡直嚇人了!
還有他臉上的那股蠻橫,她也從來沒見過。
「敢罵我是傻子,你才是個傻子吧!連裝甲車和飛機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你,要什麼要啊,蠢吧你!」
剛剛兩人搭建積木,果果聽大人們你來我往的說話無聊,就隨手搭了個城堡,林歸同什麼都不會,他讓他搭個裝甲車在前面,林歸同就問他什麼是裝甲車,他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就說那算了,你搭個炮樓在前面,結果他城堡都搭完了,林歸同還在那裡搭起來再推掉,搭起來再推掉,還想推他的城堡,被他給攔住了。
「果果!」
蘇若不敢置信地喝止他。
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
滿屋子的人都被驚住了,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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