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則城面色更冷。
他每個月的津貼有一百三十多,其實每個月給他媽寄四十塊錢也沒什麼。
但他卻不願縱得她以為她可以對他予取予求。
他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皺了眉剛想著該用什麼最簡潔語言讓他媽歇了胡攪蠻纏的心思。
不過他還沒有出聲,之前一直沉默著的蘇若卻先出了聲。
她道:「媽,我每個月上交十塊錢不是因為我和果果住在家裡,要上交的伙食費嗎?雖然我也不知道我跟果果每天都吃稀粥粗面饅頭到底是怎麼要用到十塊錢的。」
吳桂枝面色大變。
不過蘇若卻還沒說完。
她看著吳桂枝,笑道,「媽,剛剛你說家裡有這麼多人要穿衣吃飯,這麼多孩子要讀書上學......這就奇了怪了,除了您和大伯則城他要給你們一份養老錢,難道家裡其他人穿衣吃飯,孩子讀書上學也是要則城管的嗎?」
「可是大哥三弟不都成家了,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每天不也都要不工,都有工分的嗎?我看他們也都有都有賺錢養家,孩子他們賺的工分也都能養活了吧?怎麼從您嘴裡說出來,好像這家裡所有的孩子不都是他們自己爹媽來養活,而是都等著則城寄錢來養活的嗎?」
「可是媽你也知道,我以後不上班了,跟果果一起都是要靠則城養的,說不定以後還會再有孩子,也要則城養。你讓則城把錢都寄給你了,給你們養其他的兒子孫子,那以後我們要怎麼辦?」
「再說了,如果是這裡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也就算了,但我看這村里,沒有誰的日子比我們家更好的了吧?還有三弟,他去了學校做校工,也是有工資的,以前我每個月要交十塊錢,現在我走了,這錢沒了,那就讓三弟上交也就是了。難道說媽你是只會從則城這裡摳錢,然後其他人不僅不用給您養老,還要您用則城給你的錢來養著嗎?」
她一醒過來就說她吸韓則城的血。
到底是誰吸誰的血呢?
昨天她是什麼情況都不清楚,被她罵得沒怎麼反駁......咳,之前那就不叫反駁。
現在都要走了,可得說清楚了......至於這是韓則城的媽,她這麼說她他可能會對她有意見,那就有意見吧,反正她不憋著。
韓則城是個寡言少語的。
吳桂枝撒潑撒了幾十年,很多事情撒潑撒的久了自己都信了,一輩子也沒被人這麼揭過麵皮過。
她氣得渾身發抖,拎起桌上的碗就往蘇若身上砸,罵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你算是個什麼東西,資產階級狗崽子,就不該讓你進我家的門,只配讓人淋......」
「哐當」一聲,碗摔到地上摔得粉碎,也打斷了吳桂枝的污言穢語。
碗自然沒能砸到蘇若身上。
而是韓則城揮手擋了過去只是砸到了地上。
吳桂枝一屁股就坐到凳子上嚎,「這真是作孽啊,我們老韓家怎麼討了這麼個媳婦......」
韓則城面色鐵青。
他真是厭惡這副場景......他小時候是常見的,自從知道他親爸還活著,只要自己一不順她的意,她便是這樣。
以前他都是直接離開。
這一次他卻不僅打算離開,還要把話說清楚了才離開。
他打斷她,冷冷道:「媽,今天我是肯定要帶阿若和果果走的,你要是不拿戶口本的話,我去公社自己也能辦,只是以後家裡的事情我再不會管了,你看著辦吧。」
「我去拿,」
這時就站在在旁邊一直沒有出聲的韓和平終於說話了,他滿臉難受地跟韓則城道歉道,「則城,你知道你媽是不捨得你,不捨得果子,她心裡難受,你不要跟她計較。」
說著抹了抹眼角的淚水,道,「你知道,你們這一走,她想要再見你或者果子一面就難了。」
說完他伸手去拉吳桂枝,眼中瞪她,手上也使力,道,「桂枝,你不捨得孩子也不是這種不捨得法,則城和他媳婦長期兩地也不是辦法,現在老二家的能去隨軍也是好事,你就別鬧了,跟我去房裡把戶口本拿給則城吧。」
連哄帶勸的把吳桂枝給拖回了房。
韓家其他人還在堂屋。
一個個的因為蘇若剛剛不管不顧的話或是尷尬難堪或許不服不高興。
尷尬難堪的是大房。
不服不高興的是三房。
因為蘇若那話,懟的不僅是吳桂枝,也把他們都罵進去了。
不過尷尬也好,不高興也罷,他們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因為蘇若說的就是事實。
韓家能住上韓家村唯一的青磚瓦房,韓家林吳嬌艷上工十天裡有五六天請假,或者專揀些輕巧的活干,但韓家卻沒人會餓肚子,還能日日吃上些葷菜,這都是因為韓則城的補貼。
當然如果韓則城現在不在這裡,韓家林吳嬌艷肯定還能惱上幾句話,例如「二嫂你這就不對了,二哥給娘錢是孝順,我們家又沒分家,哪家兒子賺的錢不都要教給爸媽的」什麼的,可現在韓則城就杵在這裡,他們還要繼續沾光的,再厚的臉皮也不敢說了。
老大韓家松嘆了口氣,跟韓則城打了聲招呼,道:「二弟,我先去上工去了,有什麼要幫忙的,你跟我說一聲。」
韓家鬆開了個頭,韓家的人就上工的上工,上學的上學,洗碗的洗碗,不一會兒就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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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怎麼樣?」
回到房間後,蘇若眼睛看著韓則城的手,有些愧疚道,「我看看。」
說著就伸手去拿他的手。
不過就是只碗,他的手當然沒事,但他也沒拒絕她。
她的手纖細白嫩,小小的,要兩隻手才能抓住他的手。
而他常年在外操練,皮膚黝黑粗糲,上面倒是有些舊疤痕,但剛剛那一下,當真是紅也沒紅。
蘇若也沒顧上許多,拿過他的手就仔細看了看,確認真的沒有傷到才放下心來。
然後兩隻手溫差有點大,他的炙熱,她的寒涼。
色度質感差別也有點大,一個黝黑粗糲,一個白皙嬌軟。
蘇若確認過他沒事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出這差異來,臉有些熱,忙扔了他的手,然後努力掩了自己的異樣抱歉道:「對不起,剛剛是我多嘴了。」
那畢竟是他媽,她一個外人本不該多嘴,只是她從小跟林婉華蘇佳扯嘴皮子扯慣了,就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一時氣不過,沒忍住話就冒出來了。
還連帶著把韓家其他人都罵了個遍。
她當然不怕得罪他們。
只是她也隱約猜到了,她沒欠著吳桂枝,卻應該是欠了面前這個人的。
然後給錢的事也是面前這個人的事,他說沒問題,她說卻是多嘴了。
還顯得小氣不厚道。
她不在意這個......她從小就被家裡人說小氣不厚道,但她為啥要對林婉華蘇佳厚道啊?
不過現在對著他卻有些氣短。
他仔細看了她一眼,然後風馬牛不相及的說了一句,道:「我們可能還會再有一個孩子嗎?」
聲音淡淡,像是隨意提及,但又好像很專注,因為專注而又顯得格外認真。
蘇若一愣,隨即就想到那好像是她剛剛懟他媽說過的話。
「那個......」
她想解釋說那是她隨口亂說的,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又猶豫了起來,又偷偷看了他兩眼。
她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以前也定過親,袁成楊也是把她放在手心裡對她好的,她當然知道普通朋友或者親戚的好和一個男人因為喜歡對人的好有什麼不同。
自從她醒來,這個男人雖然面上冷漠,但行事卻對她處處體貼周到。
還有他看她的眼神,哪怕他裝作冷漠,她也看到他眼底的專注和溫柔。
她看出來他對她好應該不只是因為她是他兒子的媽,因為責任。
他應該是喜歡她的。
這讓她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說出否認的話。
可是她也不敢亂說話。
怕說出了什麼承諾將來卻兌現不了。
算了。
她低了腦袋不想說話了。
他看她低著腦袋,耳朵慢慢紅了起來,心裡軟了軟,不再逼她說什麼,而是回到之前的話題,道,「沒什麼,我很高興你那麼說。」
他對他媽其實本來也沒什麼感情。
三歲之前是跟他祖母一起住。
三歲之後祖母過世搬去了他媽那裡他媽對他也沒什麼好臉色,不過就是在他們家那邊每天多給了兩碗粥出來。
至於後來他親爸還在,要接他走,他不肯走也不是因為他對他媽有多少感情,不過是不想再叫另外一個人媽,也不想讓自己的生活被別人控制而已。
而他後來也的確一直認為,自己當初做了一個很明智的決定。
他說完那句頓了一下,就又道,「你先在家裡收拾東西,我去拿戶籍本去公社給你遷戶籍,另外再去學校處理一下你和家林的事,下午我們再去幾個堂叔伯家告一下別。」
蘇若自是忙點頭答應下來。
不過想到自己要走了,遷戶籍也就罷了,但學校那邊自己也應該親自過去一趟的,就是不認識人跟他一起糊弄一下就好了,心裡也摸個底,便道:「學校那邊,我跟你一起過去吧?」
韓則城看她,道:「你身體可以嗎?還有,你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碰到什麼人,你怎麼打招呼?學校里有些老師可能我都不認識,更別說學生了。」
「身體應該沒事了,只是去一下學校可以的。至於不認識的人......」
蘇若皺了皺眉,急中生智,道,「我不說話就是了。我不是病了嗎?喉嚨疼出不了聲總可以吧?」
韓則城:......
「行吧。」
他道。
既然是要走了,親自告別一下的確要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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