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磊還是哭了。
開學就上初中的人了,哭得鼻涕眼淚嘩啦啦的,還追著喊:「外婆,鞋子我給你刷好了...你穿著走,肯定特別好使....」
徐春嬌逛吃這麼些天,確實是有些腰酸背疼,小孩兒估摸著瞧見了主動刷的鞋。
老太太也就有點兒分離前的不舍。
從京都到瀘市的機票是64塊錢,而且沒等,倒是當天就能走。
瀘市跟京都又是不一樣的感覺,光是天氣就不一樣,那邊晴天高照,這邊淅瀝瀝的下著雨。
機場外頭有人賣傘。
海島還有人賣油紙傘,瀘市全是鋼骨油布傘和鋼骨布傘,還分直把,彎鉤把,鎖骨的。
徐春嬌想著家裡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爛傘,愣是一口氣買了好幾把。
撐傘走時沒察覺,走了一段路腳底老打滑,老太太低頭一看鞋子全是泡泡。
旁邊一半拉大的孩子還小小聲的跟大人說:「那奶奶的鞋子都被熏吐了!!」
這會是飯點了,徐春嬌頭一頓吃的就是本地的特色菜。
投機倒把的小販拍著胸口說的,本地人就吃糟缽頭。
拿的紹酒,酒糟,桂花,鹽和糖,蔥姜蒜攪合攪合,還得過濾和靜置,一套流程下來得也花費三四個小時,然後再來煮豬下水。
小販磕磕巴巴說著普通話,徐春嬌數了一下,來來往往幾乎說的都是瀘市話。
等她上了公共車往船廠總廠去,越往市中心走越聽不著一句普通話。
徐春嬌之前還真沒說笑話。
越是會折騰人的老人還真就越長壽,就林會計這樣的,再活三十年不是問題。
如今人老伴沒了,更是可勁折騰的時候。
又是沾親帶故的關係,生活里方方面面都是交集,不去理會架不住人家自己上趕著過來。
這個世界是法治社會,徐春嬌真的怕有一天控制不住打了人,然後林會計報警導致她去蹲風眼。
船廠總廠在本地名氣挺大,所以不難找。
老廠綠化還挺好,從廠門外看,三個成年人才能環抱的大樹比比皆是。
廠子自然不能讓人隨便進。
門衛早就盯著長驅直入的老太太了,覺得面生。
徐春嬌跟人家對視時還打了聲招呼。
這次出遠門時,徐春嬌記得把大茶缸子給帶出來了。
牛進家立三等功回家探親那一次,老太太上公社宣揚了一遍,回頭得了不少獎勵。
印著鮮紅大字的『先進個人』大搪瓷缸也是獎品中的一個。
老太太拿來喝水特別好使,一茶缸子涼白開能喝一整天。
這會裡頭是酸梅湯。
在京都買時冰鎮著放在空間裡,這會拿出來還是涼絲絲的冰鎮口感。
門衛瞧見『先進個人』四個字就不攔了。
這年頭崇拜英雄,能得先進個人的肯定不是啥壞人,瞧著老太太走路都生風,不像是能進廠子幹壞事的,像是去視察工作的。
徐春嬌溜達著進了廠子,沒走幾步路就有一圈樹底下納涼的老頭老太太跟她打招呼,問是不是來參加退休大會的啊。
老廠子大,職工人數好幾千人,認不全很正常。
徐老太沒一丁點不好意思,「退休還給開退休大會啊?」
其他人以為是感慨,也紛紛笑眯眯的夸總算是輪到這一天了。
有個老太尤其的高興,今兒是她五十歲的生日,剛好也是五十歲退休,多有意義的事啊。
有個老頭哼了下,尤其的不高興。
不樂意退休的也有不少,耷拉著臉的都是,要麼就是擔心退休以後有困難沒人管,要麼就是身後沒有子女等著補員,退休了很吃虧,還有好幾個夠條件退休了,但想等升一級工資以後再退休。
退休以後每個月得多少退休金是跟在崗的工齡和工齡掛鉤的,多重要啊。
老太太老頭子們時不時夾雜著本地話嘮嗑,沒一會就覺察出徐老太不一樣來了。
之前那沒有子女等著補員的老頭聽說徐老太有五個子女時都羨慕好一會了,聽說是轉到海島的分廠時還能念叨出好幾個人的名字來。
「當年好些人請願要去建設三線廠,沒被選去的哭著鬧著也要去呢,就覺得是不是自個能力不行才被領導篩了下來。」
徐春嬌聽見老於頭的名了,說的人也頓了頓,嘆了口氣。
老於頭回來放骨灰的時候,好些老職工都知道,互相絮絮叨叨說了些老於頭的好,末了又悄咪咪提一嘴林會計那驚天身世。
普通人一般遇不到這樣的。
「那一大家子鐵定上輩子掘人家祖墳了,沒一件事順心,我估摸著老於死得那麼兒戲,保不齊就是被托帶連累了。」
「就她那本應該是媽的人成了大姐,她那大姐又另外結了婚有了個兒子,但是也不順,幾乎是排著隊伍相繼出事不在了,特別的邪乎。」
徐春嬌沒想到這事還流傳得那麼廣,更沒想到還能聽見後續。
這會還是淅瀝瀝的小雨,但樹夠大夠茂盛,也就偶爾幾滴落在肩頭,要是跑出去還得淋一身濕,老太太和老頭子們就都沒有挪窩。
一大幫子人左一句,右一句的閒嘮嗑,徐春嬌聽了個七八分,這一次是真真連貫著把林會計身上那點事摸清楚了。
林會計的父母散夥不在一塊過日子,但林會計的爸轉眼就娶了林會計的外婆。
林會計的媽後來跟另一個姓符的男人結了婚也有了娃兒,叫符旗生,兩家彼此之間很多年不來往。
林會計長大了以後處對象,初戀就是親媽後爸的那個娃。
分了手以後,林會在重新處了個老鄉,也就是剛死不就的老於頭,隨後內遷三線廠。
林會計親媽跟後爸那一家子這些年陸陸續續全出了事。
女方那一族,也就是林會計的爸,外婆和親媽,大舅二舅走得一個不剩。
她那後爸直系血親同樣在這些年一個接一個的沒了命,現在也就剩一個符旗生,就是那初戀。
正唏噓著,最側邊的一個老同志摸摸扯下頭上帽子,所有人就忽然噤了聲。
有個老頭訕訕的說:「老符啊,咋不出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