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錦昏昏沉沉中,就聽到一群人吵吵嚷嚷。
「這膽子真大!」
「怎麼想到的?」
「等著吧!」
七嘴八舌的嘈雜斷斷續續地傳入她的耳朵,攪得她心煩意亂。
什麼人?
為什麼要擾人清夢?
鄭錦煩不勝煩,她猛地睜開眼,剛想開口呵斥,卻撞進了一雙通紅的雙眼。
嚴越正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他眼底布滿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往日整潔的軍裝也顯得有些皺巴巴,整個人透著一種疲憊的狼狽。
鄭錦愣住了,那些嘈雜的聲音似乎也一下子遠去了,只剩下嚴越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病房外,一群穿著白大褂的人正拿著幾張紙激烈地討論著什麼,激動得面紅耳赤,像極了斗紅了眼的公雞。
他們時不時地指著病房內,眼神熱切,仿佛發現了什麼稀世珍寶。
看到鄭錦醒來,他們的眼睛更是亮得驚人,恨不得立刻衝進來將她團團圍住。
「鄭錦……」
嚴越叫了她一聲,聲音沙啞、粗糲,磨得鄭錦耳朵發癢。
鄭錦環顧四周,陌生的環境讓她有些摸不著北。
愣怔片刻,混沌的大腦又逐漸恢復清明。
「爸……爸怎麼樣了?」
她開口,聲音同樣沙啞得厲害,甚至能聽出緊張。
嚴越一邊整理鄭錦睡散的頭髮,一邊輕點了點頭,嘴角也全是如釋重負的笑意。
「沒事了,他醒了。」
鄭錦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看著嚴越凌亂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
「一晚上沒睡嗎?」
嚴越點頭:「嗯,你一下子就昏過去了,我嚇了一跳,周大夫看了一下,說你沒事兒,睡一覺就好了,但我還是擔心。「
「你這是不要命了嗎?「鄭錦打了嚴越一下。
前天夜裡,他們坐上火車,火車開了一天一夜,他們是昨天傍晚到的省城。
這一路上,嚴越就睡了兩三個小時,昨天晚上又沒睡,就是鐵人也是支撐不住的。
嚴越笑著抓住了她的手。
鄭錦看著嚴越疲憊的模樣,心裡很是觸動。
她輕輕地推了推他:「去床上躺會兒吧,你這樣熬下去,我剛救了爸,還得再救你。」
嚴越搖了搖頭,固執道:「我不困,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伸手摸了摸鄭錦的臉,掌心粗糙的觸感讓鄭錦心頭一暖。
「我沒事,就是有點累。」鄭錦說著,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被嚴越按住。
「別動,好好休息。」嚴越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鄭錦無奈地笑了笑,指了指旁邊的空床:「你去躺會兒,不然我睡不著。」
嚴越猶豫了一下。
病房外,周大夫他們還在等鄭錦,他想陪著她一起去,他擔心那些老大夫們會為難鄭錦。
畢竟,她用的藥方太過大膽,太過匪夷所思。
鄭錦看出了他的顧慮,下了床伸手將他摁在床上,語氣裡帶著強硬:
「放心吧,我能應付得來。你要是再不睡,我才是真生氣了。」
嚴越這才老實地躺下,閉上眼睛。
一想到嚴向前脫離危險,鄭錦也醒了過來。
嚴越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疲憊感緊跟著洶湧而來,幾乎是沾著枕頭的瞬間就睡著了。
鄭錦看著嚴越沉睡的面容,起身合上窗簾,阻擋住刺眼的陽光。
而後她走出去病房,關上了房門。
而後,她就被一群人圍住了。
「鄭大夫。」
「鄭大夫。」
鄭錦一邊點頭,一邊小聲問好,然後又指了指走廊盡頭。
眾人瞬間明白她的意思,也都配合著來到了走廊盡頭。
「周大夫,是藥方出了什麼問題嗎?」鄭錦站定後,先看向嚴向前的主治醫生。
周大夫連連擺手:「那倒沒有,昨兒嚴司令喝了藥後,一個小時就醒了,最多也就三個小時就脫離了危險。
「早上,我又按著你的方子煎了一副藥,算是徹底轉危為安了。」
「真是多謝周大夫了。」
鄭錦一聽,是周大夫幫著煎的藥,連忙握了握他的手。
周大夫倒是,老臉微微泛紅,眼神有些躲閃。
昨兒,可是他叫囂著要讓公安把鄭錦帶走的。
鄭錦其實並不介懷周大夫昨天的做法,反而覺得他的謹慎態度,正是中醫所需要的。
畢竟人命關天,容不得半點馬虎。
看著鄭錦也沒把昨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周大夫的尷尬也少了許多,坦然地向鄭錦求教。
「鄭大夫,關於你昨天用的那個…破格救心湯,我們有些問題想請教。」
周大夫話音一落,圍觀的醫生大夫也都紛紛開了口。
「小鄭大夫,這藥方你是怎麼得來的?」
「是啊,是啊,這藥方真是太大膽了,怎麼偏偏還能治人?」
「我行已多少年了,還是頭一次見這樣的用藥的。」
頭一次,被這麼多比自己有經驗的人圍著請教問題,鄭錦多少有些臉紅,畢竟這藥方不是她自創的。
「周大夫,各位前輩,樓道里人來人往,不太方便講,不如去您的辦公室?」
周大夫一聽,立刻應道:
「對對對,你看我這急糊塗了,我們不在這兒討論!」
「走走走,去我辦公室,呃…不,去三樓的小會議室,那裡更寬敞些。」
說完,呼啦啦一群人,又都轉移到了三樓的小會議室。
三樓的陽光很足,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以至於臉上皺紋的溝壑都清晰可見。
可他們此刻眼神灼灼地望著鄭錦,反倒讓鄭錦有了壓力。
「小鄭大夫,大傢伙都想知道,這『破格救心湯』你是怎麼想到的?」
「這藥方不是我自創的,是家傳的,是我爺爺研製出來的。」
鄭錦也不藏著掖著,一切都照實了說。
「其實,這藥方也源於一次......錯誤的用藥。」
「當年我爺爺在鄉下行醫,接診過一位心衰的病人,便照著張仲景的四逆湯方治療。」
「那病人是農村人,也不識字,也沒有文化。」
「就把我爺爺說的三天三副藥,理解成了一天三副藥。」
「只是等我爺爺再次上門的時候,就發現那心衰的病人好了大半!」
鄭錦說到這裡,會議室里便響起一陣低低的驚呼聲,幾位老中醫交頭接耳,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周大夫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鄭錦笑笑又繼續:「我爺爺仔細一問,才知道是病人用錯了藥,反而歪打正著治好了病。「
「這個發現,讓我爺爺開了竅。」
「他回去後重新研讀各家醫學典籍,又結合四逆湯、來復湯和參附龍牡救逆湯,反覆試驗,最終研製出了這破格救心湯。」
「但破格二字,意味著非是急重症,一般不可用。」
說到這裡,鄭錦的語氣嚴肅了幾分。
會議室里再次陷入寂靜,這一次,是真正的震撼。
這些老中醫們,都是浸淫醫術多年的行家,自然明白這其中的意義。
一個偶然的發現,加上不斷的鑽研和創新,最終成就了一個全新的藥方,這需要多麼敏銳的洞察力和堅持不懈的精神!
周大夫率先打破沉默,他感慨地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敬佩:
「自古以來,凡是天賦之人,都是大膽開創的奇才啊!」
其他幾位老中醫也紛紛點頭稱是。
「鄭同志,」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中醫激動地問道,「你能不能將這破格救心湯的藥方分享出來,讓我們也能學習研究?」
鄭錦當然點頭同意。
只是語氣鄭重:「有一個請求,還請各位前輩同行,用藥時一定要謹慎,要像周大夫那樣謹慎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