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曹袁之爭
在堂內眾人的注視下,王政乾咳一聲,面露為難之色道:「袁公,此事干係甚大,古雲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成害,這酒宴上,是否?「
袁術微一愕然,旋即哈哈大笑,睥睨堂下道:「禦寇怎會有此顧慮?」
「今日來赴宴的,不是本侯的心腹,便是你的親信,人雖多口卻不雜,怎會有泄密可能?但講無妨便是。」
王政做出躊躇猶豫的模樣,其實卻是在心念急轉,努力想一個合理合情的藉口,眼見袁術等了半天,甚至面露不耐之色時,方才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嘆道:「罷了,袁公也不是外人,政便直言相告,代此間事了,政不欲立即返回徐州,卻謀從廬江繼續北上。」
「繼續北上?」袁術訝然道:「你要去汝南?」
王政搖了搖頭,戟指向上,正色到:「汝南只是途徑之地罷了,還要再北面。」
「再北面」袁術正好小口呷飲了點酒,腦中靈關一閃,一口沒咽下去,險些噴了出來,再望向王政時,一臉的不敢置信:「禦寇,你所要圖謀的莫不是許都麼?」
「袁公果然睿智。」王政點了點頭:「正是,政欲奇襲許都,迎回天子。」
「什麼?!」
袁術瞪著眼,目不轉睛地瞅王政,似乎想要從他的面上看出真假,只是王政面色沉靜,波瀾不興,卻實在看不出什麼端倪。
好一會兒,他靠在榻上,沉聲說道:「從廬江至許都,首先便要途徑汝南、潁川兩郡,汝南倒是問題不大,本侯自然可以詔令諸郡縣一路放行,甚至替伱遮掩聲息,只是.「
他壓下聲音,繼續說道:「只是是如今夏侯惇和李典正屯兵在昆陽、晏城,此兩城正是潁川郡的南北門戶,入郡的必經之地,禦寇你又如何瞞過他們呢?」
「天下無不可為之事。」王政一臉高深莫測地道:「既是奇襲,政自然是想到辦法了!」
「曹操乃閹賊之後,與十常侍乃是一丘之貉,天子有其把持,必生大害,政既為漢臣,豈能坐視不理,自當提兵北上,救得幼帝!」
至於什麼辦法,他又沒想出來,自然是絕對不會再說了,再說了,要是真的想出來了,又怎會告知袁術,而且說到這個份上,如果袁術還待追問,王政便是不說,也合乎情理了,畢竟乃是軍機緊要。
這次袁術也識趣了,其實從王政說出奇襲許都之時,他本也有些後悔了,此事何止干係重大,若是能成,簡直可以說是改變天下局勢。
如今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威力其實已然初顯,別的不說,四方英才、士族紛紛向著許都所在的潁川郡,不僅揚州、徐州有此趨勢,連更遠的荊州亦是如此,漢室正朔影響之大可見一斑。
而經過孫策此番作亂,袁術暫時也息了之前僭越稱帝的野心,思考著或許應該學他那位兄弟袁紹之前的做法一般,不承認劉協帝位的合法性,再另選一個宗室為帝。
之所以一時間沒有動作,實在是還沒找到一個如幽州劉虞那般合適的人選,即便是個傀儡,起碼也要有些賢名吧?
而目前袁術的轄內版圖裡,還真沒這樣的宗室,如今聽到王政的這個想法,倒是讓袁術心中一動。
即便不想承認董卓擁立,如今更被曹操和袁紹掌握的獻帝,但是袁術也不得不承認,不管如何,劉協這個做了七年天子的人,其實合法性乃至在大漢臣民的心中的地位,已然是有些穩固,難以動搖了。
若是能掌握在自家手裡,自然是最為合理的選擇,日後時機成熟,讓其禪位便是。
沉吟良久,袁術方才緩緩說道:「禦寇忠勇可嘉,然此事勝算不大,尚需從長計議。」
王政笑道:「此事其實並無袁公所想之難,若是曹操後方穩定,防守嚴密,若要奇襲許都,自是千難萬難,可若是其捉襟見肘,無暇旁顧之時呢?」
袁術聽出王政話中有話,登時轉首,深深地凝視著他,旋即俯身問道:「禦寇,此話怎講?」
王政道:「袁公以為曹孟德何許人也?」
「贅閹遺丑,本無懿德。」袁術聞言冷哼一聲:「不過其性陰狡,於詭詐之術倒是頗有所得。」
「袁本初又何許人也?」
聽到這話名字袁術更是不屑,挑眉擺手,輕蔑說道:「小婢之子,吾家奴也,僥得天幸,偶能成事罷了。」
額.
王政有些無語了,他知道袁術對曹、袁二人素來厭憎,但是成見竟然深到這個地步,甚至對他們全盤否定,就實在有些愚蠢了。
越是大敵,難道不是越該正視對方的所有優缺點麼?
若不正視敵人,如何做出針對策略,而若不針對策略,又怎能克敵制勝?
不過他也不欲在此事上和袁術爭辯什麼,只是笑了笑道:「若論出身高貴,此二人自不如袁公遠矣,不過如今天子正是在他們的掌握之中,若要奇襲許都,迎回天子,他們正是兩條攔路虎,袁公方才以為不可,也是因為考慮到曹操和袁紹會從中阻攔,是也不是?」
袁術頷首認可。
王政又道:「袁公想聽聽我對他們兩人的看法麼?」
袁術瞥了眼王政,「禦寇有何高見,且說來聽聽。」
「哈哈,高見談不上。」
王政道:「先說袁紹,此人承其伯父恩蔭,又得家族襄助,四世三公,門多故吏,方有今日基業,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極多,若單論勢力兵鋒,當今天下無有抗手。」
「政雖與其素未謀面,不過從其生平事跡略有所得,其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說到這裡,王政對著袁術拱手笑道:「袁公說其僥得天幸,的確不差,以政所見,此人偶能成事,卻難成大事!」
聽到王政這話,袁術頗為滿意,不由輕撫唇下細須,微眯著眼,欣然附和:「禦寇果是知人。」
「至於曹操.」
提及這個名字,王政神情變的肅然起來:「此人雖是贅閹遺丑,卻是能謀善斷,東征西戰,自起兵以來鮮有敗績,多有諸侯滅於他手,如徐州陶謙,溫侯呂布等人,此人卻是當得起一個梟雄評價,不可小覷。」
「當然,曹孟德如今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袁公可知是什麼嗎?」
袁術搖頭表示不知。
王政一字一頓道:「便是他如今在世人眼裡,依舊附人驥尾,仰仗袁紹鼻息!」
「曹操家世不及袁紹,兵馬不及袁紹,說到聲名更是遠遠不如,甚至連當初的州牧之銜都有賴袁紹之力,便是如今勢力初成,更有天子正朔在手,在世人眼裡,不過依舊是袁紹的小弟跟班罷了!」
「是極是極。」袁術連連點頭,甚為贊同:「曹阿瞞竟從吾家奴而與本侯為敵,實在愚不可及!」
你其實真正想說的是從你家奴都不從你吧?
王政看了眼袁術,暗自吐槽,旋即笑了笑,繼續說道:「然則曹孟德又豈是久居人下之輩?」
「甚至退一萬步說,便是他這主公甘心一輩子去附人驥尾,仰人鼻息,其親族夏侯、曹兩家會願意嗎?還有在背後支持曹操的潁川世家集團又甘心嗎?」
聽到這裡,袁術已然有些聽出意味了,不由神色大動:「禦寇,你的意思是」
「今年年初,獻帝曾頒下兩道詔令,封袁紹為太尉,卻封曹操為大將軍。「
王政神情玩味地看著袁術:「袁公以為如何?」
「哈哈,竟有此事?」
袁術聞言放聲大笑,興奮地道:「按漢制,太尉位列三公,原本位列大將軍之上,但至和帝時竇憲出任大將軍後,大將軍卻以位列三公之上,更有實權,遠非太尉可比,袁本初聽聞此事,如何能忍?」
「正是如此。」
王政笑道:「聽說袁紹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曾在群臣面前大聲叱罵,怒曰:曹操當死數矣,我輒救存之,今乃背恩,挾天子以令我乎?」
「然後如何?」
「還能如何?」王政淡淡地道:「曹操此時勢力兵馬不如袁紹,所謂胳膊拗不過大腿,自然只能捏著鼻子讓天子再頒布一道詔令,不僅將袁紹加封為大將軍,更封鄴侯。」
聽到曹操竟這般乾脆認慫,袁術大失所望,臉色登時陰霾密布,冷哼道:「這廝真是無膽匪類!」
「暫時隱忍罷了。」
王政卻搖頭道:「經此一事,政卻覺得曹操再是能屈能伸,也不可能繼續願意當袁紹的小弟了,必生出自立門戶的念頭。」
「袁曹分裂之日,已不遠矣,而曹操若是自立,袁公,結果會如何呢?」
袁術雖然驕矜,畢竟也是一方諸侯,自有一番見識和判斷,聞言沉吟半晌,緩緩說道:「袁紹和曹操兩人所轄的地方犬牙交錯,袁紹今年已算徹底擊敗了幽州的公孫瓚,盡得幽燕之地,更占領青州大半,接下來若要擴充版圖勢力,要麼西進,要麼南下。」
「并州雖大,卻是窮荒之地,本侯若是袁紹,更多會選擇南下,而若南下,所取者徐、兗兩者其一,原本就和曹操產生了利益衝突!」
「禦寇你說曹操心有不甘,其實在本侯看來,袁本初恐怕更加不滿,這小子從小到大便驕橫放縱,目無餘子,怎會願意與曹阿瞞平起平坐,曹操一旦露出自立的跡象,其必挾憤而擊!」
「袁公明見。」王政按著案幾,神色堅毅,斬釘截鐵地說道:「以政所見,短則數月,長則一年,此二人必有內訌!」
他在忽悠袁術前,已暗中開動了「說服」天賦,此時一言一行落在旁人眼裡都覺得光彩照人,英武不凡,恰好此時袁術聽到入神側開了身子,一旁的馮夫人恰好看到了他這一副自信飛揚的氣概,不由俏臉生暈,一顆心砰砰直跳。
而聽到這裡,不待王政續言,袁術已興奮地接口道:「他兩人內訌之日,政是趁機攻取許都之時!」
說到這裡,袁術反應過來,面露疑惑地道:「即便如你所料,那起碼也是數月之後,如今又哪裡來的可趁之機?」
「袁公這卻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了。」
王政道:「袁紹一旦動兵,規模勢必不小,便是數月之後,此時曹操恐怕已感到了來自北面的壓力,豈敢懈怠,必然提早準備,將大將兵力悉數調至潁川北面乃至兗州,此事政安排在兗、豫的哨騎之前便有所報,固政方有此謀。」
「原來如此。」
袁術越聽越覺靠譜,奇襲許都,奪取哦不是逢迎獻帝的把握更是不小,不由大為意動,當即便想張口說要一同出兵。
結果剛欲張嘴,卻聽見下方傳來幾聲重重咳嗽,袁術循聲望去,卻見下首的楊弘猛打眼色,分明是示意他不要輕言許諾。
袁術雖心中納悶,到底還是將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想了想道:「此事事關重大,且待本侯安排人馬調查一番,再做計較。」
王政默認了會道:「理當如此,不過此事遲則生變,袁公務必儘快。」
「本侯曉得輕重。」
王政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不知袁公麾下精銳幾日內能探明原委?」
「這」
方才是揚州這邊質問徐州人馬幾日內能解決孫策域內,如今卻換成王政質問揚州這邊幾日能探清消息,真是形勢翻覆只在轉眼。
袁術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望向堂下楊弘,楊弘長笑一聲,起身說道:「宴席之上不宜議事,遑論此等大事,王州牧,且容留待日後再議。」
「楊先生所言甚是。」
王政一笑,不再多言,舉杯遙向袁術:「今日群賢畢集,又與袁公暢談縱論,當真喜不自勝,袁公,我們再痛飲一杯!」
袁術不知想到什麼事,神色回復之前的從容,亦是含笑舉杯,氣氛再次變得和緩。
女樂歌舞,樂韻悠揚,直到月上中庭,筵席方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