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無所謂

  第366章 無所謂

  又和陳宮聊了會後,王政便帶著吳勝先行退席。

  倒不是他故作姿態,歲旦在即,便如王政只是名義上的臣子,為免授人以柄,形式上亦要給許都的天子賀禮一般。

  作為名實皆俱的徐州之主,五郡內的各城主事這段時間更是不敢怠慢,幾乎都前仆後繼的來到下邳,不僅僅是提前拜年,更要述職,以及道明周圍勢力的動向。

  趁此機會,王政正好對幾處將開年後劃為軍翼的城池先做一次文武對接,故此這幾天來實在忙的不輕。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今晚上招待陳宮的筵會,出席的基本都是中樞這邊的文官。

  待他離去後,眾人再次恢復了隨意自如的狀態,酒酣意興之間,不覺宴到夜深,賓主盡歡而散。

  徐方安排人送他回驛館之後,便又和禰衡踏著月色向州府走去。

  兩人來到時,王政正和前些時候屯紮在彭城西北面的陳饒、吳牛說話,見兩人來了,王政正好也說的差不多了,登時停下話頭。

  陳饒也是個機靈人,慣會察言觀色,立刻便拉著吳牛主動先行告退,與徐方、禰衡擦肩而過時又討好地打了個招呼,便自離去。

  「昧爽丕顯,坐以待旦。」

  待腳步聲漸漸遠去,禰衡拱手笑道:「說的正是主公這般勤政的君主呀!」

  又端詳了一會,愈發感慨:「更難得主公如此天賦異稟,兩日處理下來,依舊精神奕奕。」

  他今早來拜見時,便看出王政昨日一夜未睡,至今又是一整日下來,卻似乎全無疲倦,當真讓禰衡嘖嘖稱奇。

  「先生且先坐下,再說也不遲。」王政一邊笑道,一邊招手示意婢女將盞燈重新挑亮,再奉上茶湯。

  禰衡的後一句話他沒有去接,這是系統的功勞罷了。

  至於前一句,王政這些時日以來,處理軍政事務之餘亦是每三日都跟隨那些名家大儒學習一次,倒是脫離了文盲階段,清楚這話出自《尚書》,意思是為了光大自己的德業,坐著努力思考從天黑到天亮,乃是誇獎君主勤政的名句,淡淡笑了笑,回道:「黽勉從事,不敢告勞。」

  努力必有回報,如今他在某些地方亦開始可以隨時引經據典,相比半年之前,當真截然不同。

  而徐方和禰衡見到自家主公愈發出色,如今已算是貨真價實的文武雙全,亦是同樣欣然不已。

  待兩人先後落座後,王政將案几上的條呈擱置一邊,顧盼問道:「今夜席上,陳宮言行舉止頗有古怪之處,你二人可有所察覺?」

  兩人互相望了望,不語而同地點了點頭。

  「的確有些古怪。」徐方沉吟了會,道:「按道理陳宮來這裡不過是為將軍和呂布之女的婚事罷了,莫說如今還只是訂婚,下聘都未出,便是當真成婚了,咱們兩家短期內也不過是結盟罷了,某些話題未免敏感了些。」

  「以方之見。」徐方今夜飲的有些多了,此時醉意上涌,說話前先連飲了幾口茶湯,方才曬然道:「陳宮今晚上語出驚人,滔滔不絕,其實最反常處卻還在一句上面。」

  聽到這話,王政劍眉一揚,便是脫口而出:「讓呂布為我鎮守北面?」

  禰衡也反應過來了,連連點頭附和:「這確實有些出奇。」

  無論王政、徐方還是禰衡,三人心中都清楚,如果王政和呂布結為姻親,那麼當正式迎娶那位虎女之後,自然不可能繼續讓呂布窩在梧縣那裡了。

  雖然之前張昭諫言時,曾說過結親的最終目的是招攬呂布這頭猛虎,可這需要一個過程,而且絕非短時間能辦到的,那麼問題出現了。

  接下來,王政要如何安置呂布?

  放在下邳首先便被王政排除在外,開什麼玩笑,這不是讓對方直接介入了自家天軍的決策層里嗎?

  在王政看來,這簡直就是引狼入室!

  呂布的幾位義父落得個什麼下場,已是前車之鑑,想讓王政這個未來女婿對呂布徹底放心,除了系統蓋章認證之外,絕無第二個可能。

  那放在哪裡呢?

  這點王政暫時還沒有想過,但是陳宮卻提前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若要呂布在北面鎮之以靜,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泰山郡,一個是琅琊郡的背面。

  而無論哪一個地方,如果從呂布的角度出發,其實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泰山固然是一處優良的兵源,可首先民間的武裝力量,如泰山群盜大多已入了王政麾下,如今王政又正在大肆募兵,呂布若要去此地,起碼要到王政成婚之後,再怎麼算也要兩三個月以後,那時候的泰山郡,短期內哪裡還有什麼募兵的土壤?

  而這裡更是王政治下唯一徐州以外的疆土,更直接面對老對頭曹操、以及他的盟友袁紹的兩方敵對勢力,呂布若去泰山,可就真成了替王政背鍋抗壓的了。

  琅琊郡的背面亦不合適,首先此郡本就是徐州六郡中人口、面積同時墊底的存在,原本還有個經濟發達的開陽算是難得可取之處,可按照接下來的規劃,下邳又將取代開陽的通衢地位,加上琅琊的士族又是目前徐州境內對王政最為靠攏的存在

  呂布若是去了這裡,說白了,基本上也很難有發展的空間。

  而這,亦是王政等人嘖嘖稱奇,暗自納悶的地方。

  若這個建議由他們這邊的禰衡、張昭提出,那自然是再為合理正常不過。

  可你陳宮明明是呂布的臣屬,怎麼卻給自家主公挑了這麼兩塊不利發展的地方?

  三人在那討論了良久,卻還是沒有看出陳宮這一提議背後暗藏了什麼玄機,王政皺眉思忖了會,道:「此事咱們暫且記下,看成婚之後呂布那邊提出具體的城池後,再做商議也不遲。」

  這也是個法子,禰衡和徐方對望一眼,點了點頭,又道:「席上陳宮雖有驚人之語,誇大之詞,此乃說客的常用伎倆,倒是不必理會。然而細細思來,其所言的戰略方向卻也有幾分道理,徐州如今名聲凋敝,北面青州,有袁紹之子進犯,若讓其謀劃功成,下一步極大可能會迫我徐州,而西面的曹操與主公雖有合約,亦是早晚必有一戰。」

  「主公原本計劃先聲奪人,開春過後,興兵北海,如今以衡之見,若是進取江東,亦是未嘗不可。」

  打江東?

  王政聞言一怔,旋即沉吟不語起來。

  這的確是一條更為合適的發展路線,甚至要說起來,這本來就是王政當初在青州時,最開始定下的戰略藍圖。

  放棄臨淄,東顧徐州,再沿江而下,占據揚州,隨後複製原本歷史上孫吳起家的路線。

  之後這個計劃的推翻,是因為在禰衡加入其團隊後,兩人商議之下,出於黃巾賊寇的身份顧慮,本想苟著發育一段時間,不要鋒芒太露,便決定暫時和袁術結盟。

  因為無論是禰衡的判斷,還是王政的先知,都清楚袁術即將在不久之後僭越稱帝,自告奮勇地成為一個更醒目的靶子,幫助他們吸引天下人的火力。

  當然,在如今的禰衡看來,王政如今既然獲得了獻帝欽點的州牧,鄉侯,可謂名實皆俱,已然是「洗白上岸」,那和袁術結盟的最重要的條件便已不具備了。

  加上袁胤之死,下邳的最終歸屬,廣陵的懸而未決,每一點都成為了極大的隱患,導致雙方隨時會有一方撕破合約,挑起戰爭,既然如此,先下手為強卻是最好不過了!

  這些王政都明白。

  要知道他原本選擇北上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零散的記憶里,曹操迎獻帝不久之後,似乎就和袁紹撕破臉皮了。

  那時兩面為敵的情況自然不存在了。

  當然,去南面其實依舊是更好的選擇,關鍵是

  依王政的本心而言,他現在確實不想與袁術為敵。

  起碼不能由自家這邊主動挑釁。

  哪怕清楚袁術對自家的態度更多是表面文章,亦是利益驅叢,可君子論跡不論心,歷數過往,袁術竟是沒有哪怕一星半點對不起王政的地方。

  相反,王政倒是在臨淄相負過一次了。

  甚至說起來,誅殺袁胤雖然主要是因為對方不知進退,可謂咎由自取,可按結果來說,王政卻是又一次駁了袁術的情面。

  他實在有些狠不下心腸再來第三次了。

  見王政遲遲不曾發言,禰衡心中發急,不由焦躁地看了身旁的徐方一眼。

  來的路上咱們不是聊過此事嗎?

  你不也贊同取江東更好麼,如今倒是說話啊!

  徐方卻是視若無睹一般,繼續端著茶碗,輕抿慢飲,保持一言不發的沉默,直到禰衡急不可耐下連連乾咳,徐方終於有了反應,卻不是對王政進言,反而是扭頭看了眼禰衡,微微搖了搖頭。

  這什麼情況?

  禰衡一怔之下,亦不知道該如何做了,拿起案上的茶湯牛飲起來,又過一會,見兩人還是俱不做聲,只得悻悻地再次坐下。

  堂內陷入了靜默之中。

  唯有堂外夜風陣陣,吹捲入內,帶來於乎發出的瑟瑟清響。

  半晌。

  王政終於開口了。

  他顧盼左右,視線從禰衡掠到徐方的身上,又從徐方掠到禰衡身上,先是乾咳一聲,旋即撫掌笑道:「先生,此事事關重大,且容本將深思一番再做定奪。」

  「對了,呂布既已許親,接下來便是下聘了吧?」王政又道:「先生乃州內最為飽學之士,此事本將就交由伱全權負責了!」

  這話題插的過於生硬,讓禰衡一怔之下,大感無語。

  哎,看來主公是心意已決,必然要先打北海了。

  事已至此,禰衡雖想不透王政為何這般抉擇,不過攻江東雖是上上之策,伐北海亦起碼也算不過不失的中中之舉。

  差別是有,卻還沒到讓禰衡冒著忤逆君上的風險去再三進諫。

  經歷過家破人亡之後,禰衡終究不再是原本歷史上那個到死都嘴硬的三國第一噴子了。

  「主公既交代下來,衡自是全力以赴,不敢有絲毫怠慢。」他繃著一張臉地拱手回道。

  「大善。」王政見禰衡就此作罷,亦是心中鬆了一口氣,忙道:「那接下來陳宮在下邳就由你來接待,你和他好好商議一番,細節方面自行做主便是。」

  「喏。」

  又聊了會後,此時門外響起隱約的更鼓聲聲,已是三更天了。

  徐方、禰衡起身告辭,王政親自提了燈籠送他二人出外。

  轉回後院,獨自一人時,少年的臉上方才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起事一年,便擁五郡之地,若論功業聲名,他如今起碼也快夠著「留著史書」的邊了吧?

  隨著權柄日重,威嚴日盛,大多數情況下,王政也常常生出錯覺,自己或許也能和那些曾經遙不可及的詞語,如「雄才大略」「殺伐決斷」沾上一些關係了。

  可總會有一些事情突入其來,像是一記兇猛的耳光,將他狠狠扇醒。

  在骨子裡,本質上而言,王政依舊更接近一個普通人。

  他記得前世看過一個說法,天朝長達三千年的政治史,早就將一個結論明確地擺在那裡。

  一個成功的政治領袖,第一個條件便是忍!

  這個「忍」,不是忍耐的忍,而是克制自己本性的「堅忍」、

  容許臣下、百姓乃至天下人的「隱忍不發」、

  以及對付「敵人」時毫不留情的殘忍。

  第二個條件是「決斷明快」,第三則是極強的權力欲。

  單就一點來說,王政在堅忍上做的尚可,在隱忍上也算不差,可殘忍.

  目前卻是完全做不到!

  要知道這個「敵人」,不僅包括了已有明顯敵對衝突的對立一方,還包括存在利益衝突的「潛在敵人」,以及有可能成為這些敵人助力的「第三方」。

  一個成功的政治領袖,是要對所有的「敵人」都能做到殘忍無情,除敵務盡!

  若說之前面對劉備時王政還不自知的話,那這次是否對袁術用兵一事,卻讓王政突然間明白過來。

  若以一個政治家而言,自己的問題很多,並且很大!

  作為一個明明知道劉備的潛力和威脅的後世者,卻因「保存實力」而猶豫時,其實便顯示王政在決斷明快上,有著很大的不足。

  而在面對袁術時,他的內心深處又出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則和底線。

  這些對於一個政治家而言,其實都是無用之物啊。

  他明白這一點,卻完全無法在此時去抹除這些礙事的存在。

  風寒徹骨,王政凝視著懸在半空的透明方框,默然良久。

  半晌,他才沉聲自語道:「無所謂啊,畢竟有你在嘛。」

  「我應該還是可以任性一下的。」

  「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