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男兒不展風雲志

  第365章 男兒不展風雲志

  腳步聲中,陳宮餘光掠過全場。

  見無論是適才侃侃而談的禰衡,張昭,抑或少言寡語的陳瑀,王融,數十名士大臣,此時一個個屏聲息氣,恭恭敬敬地站著,方才的灑脫悠然盡皆不見,竟是瞬間變得戰戰兢兢起來,仿佛大氣不敢出一聲,

  這等拘謹之態,讓陳宮不由側目,看出這些人對王政的態度,卻是尊崇、敬畏兼而有之。

  當然,此時的場內還是有一人不在此列的。

  自然便是徐方了。

  雖然同樣起身,同樣露出恭敬的姿態,外表看似和眾人毫無差別,可陳宮卻敏銳地察覺出來,這少年亦有尊崇,卻無敬畏。

  這讓陳宮心中一動。

  徐方的「與眾不同」有兩個可能。

  一,王政重武輕文,所以作為武將的徐方,對其的態度和其他文臣自然不同。

  二,徐方的地位很不一般啊,這裡說的不是明面的官銜權柄,而是在王政的心中。

  這些猜測暫且無用,陳宮暗自記下心來,看過諸人百態,他收回視線,打起精神,一雙眸子精光閃閃地同樣望向了樓梯口。

  王政之名,他聞名已久,卻從沒有見過面,這威震青徐的少年究竟是怎樣的人物呢?

  這既關係著呂布的女兒何時出嫁.

  更關係著他陳宮的未來何去何從

  而且這一次的抉擇十分重大!

  因為他三易其主之後,也再沒有退路了!

  想到這裡,壓力重重之下,陳宮不免忐忑,投射去的目光帶著好奇,有著探尋,帶著重重心事,和隱而不露的漂浮不定。

  腳步聲倏忽止歇。

  終於看到來人的廬山真面目時,陳宮卻登時一怔。

  這是王政?

  驚疑不定地看著對面的魁梧少年,來人手腳粗壯,肩膊寬厚,小頭面銳,方額豹眼,即便此時臉上帶笑,卻依舊散發著強橫兇狠的氣息,的確也是氣度不凡,可

  怎麼看也更像是虎將之流,望之不似人君啊。

  陳宮正暗自嘀咕時,卻見那魁梧少年在樓梯口站定後,環視全場一圈,目光在陳宮身上稍作停留,方才瓮聲瓮氣地喝道:

  「將軍到!」

  陳宮雖不認得,旁人卻是知道,來人正是吳勝,而說罷此話,吳勝向前走了兩步,側身而立,躬身相迎。

  下一刻,另一人輕衣緩步,從容自然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對方的身材首先便讓陳宮暗吃一驚,當真是高大雄渾之極,尤其那吳勝本已是體型強壯的大漢,可在這人露面後卻仿佛驟然矮了一節。

  陳宮再定睛一看,便見此人年紀輕輕,外貌平平無奇,看似並無出眾的地方,唯有一雙眼眸深邃難測,專注而篤定,沉著中更帶著澎湃的自信。

  這人定是王政!

  這次陳宮再無任何疑慮,頃刻間便下出定論,而徐方等人的反應也證明了這一點。

  「拜見主公(州牧)」

  「諸君免禮。」王政一邊擺手示意眾人落座,一邊閒庭信步地向著主位走去,方一落座,徐方便連忙介紹陳宮起來,聽到這話,王政點了點頭,逕自望向著陳宮。

  見對方目光灼灼,顧盼之間,自有一股睥睨眾生的威勢迫來,竟讓陳宮不敢直視,下意識般地垂頭躬身,行禮恭聲:

  「見過王州牧。」

  「貴客請坐。」王政微微一笑,拱手還了一禮:「公台先生文名遠揚,聲動海內,政也是久仰的緊了,上賓西來,本該親自掃榻以待、倒履迎之,無奈年關將近,瑣事纏身,一時間竟不得閒,還請公台先生毋要責怪。」

  見他身材軒梧,舉止間卻是一派溫文爾雅,說話間嗓音渾厚,語氣柔和,更帶有一種奇異的魅力,陳宮竟有如沐春風之感,不由暗自點頭。

  此子年紀不大,卻是深沉內斂,出身低微,卻是不卑不亢,待人處事,皆無失禮逾矩之處,能成如今氣候,果非僥倖!

  對方這般謙恭有禮,陳宮怎敢托大,忙道:「州牧言重了。」

  「公台先生果有君子之風。」王政端起酒杯,淡淡笑道:「一杯薄酒,聊錶王政心意,請滿飲。」

  王政的面子自然要給,陳宮連忙一飲而盡,方才見了正主,不過隻言片語間,不知為何,陳宮心中對王政的好感已是節節攀升,納頭便拜雖不至於,可心中的第一件事卻已有了結果。

  如此少年人才,配呂綺玲可謂綽綽有餘!哪裡有她挑三揀四的資格?

  回去之後,定要立刻將那刁蠻丫頭打包送來下邳才是。

  當然,這件事本就不是他來下邳的主要目的,想到這裡,陳宮準備再試探下其人的心性。

  他忽然起身離席,先是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旋即朗聲道:「州牧在徐州戰功赫赫不說,虎威更是遍及兗,青二州,宮近來常聞坊間有言「

  「歷數海內各州,以年少有為而論,無出州牧其右者。」

  「以拔起之速而論,亦無出州牧其右者!」

  「溫侯亦曾為之慨嘆,嘗言,今見州牧這等少年英雄,方覺春秋老去,日月磋跎,而功業不建,當以愧耳!」

  短短几句話卻是一捧再捧,也正是陳宮對王政的第一個試探。

  年少有為,會否心氣太盛,驕矜自傲?

  這幾乎是所有少年英雄最容易出現的問題,如昔日之項羽,亦如當世目前唯一可在「年少有為」上和王政相提並論的江東小霸王孫策。

  年少成名,得意過早未必儘是好事,之前的眾人反應也讓陳宮有著隱隱的擔憂。

  文臣們對王政皆是這般發自肺腑的敬畏,這說明王政御下有方,威信甚重,同時也說明了恐怕沒幾個人會去做進言的諍臣了吧?

  平日裡聽到的都是歌功頌德之下,會否愈發助長王政的自得自滿?

  聽到陳宮這話,王政先是一怔,旋即搖頭失笑:「公台先生謬讚了,政實在愧不敢當。」

  這話題他本來不準備接下去聊,畢竟王政乃是穿越而來,內心裡可從沒覺得自己「年少」過,也清楚「先贏不算贏,後贏滿天紅」的道理,更深知原本的歷史上,司馬家恰恰是靠著「熬」成了最終的勝利者。

  不過看到身旁眾人卻有不少人露出與有榮焉的姿態,尤其是吳勝、禰衡這些,就差把下巴翹上天了,畢竟陳宮所言,王政的這番功業也有他們的功勞付出,王政不由心中一動,

  看來還得聊一下了。

  想到這裡,王政嘆了口氣,望向陳宮朗聲道:「名利者誰人不好,今時今日,政自問的確已算薄有微名,沾沾自喜之心,亦曾有之。」

  「不過卻是先喜後憂!」

  聽到這話,眾人皆是一怔,陳宮亦面露詫異的問道:「州牧何出此言?」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王政正色道:「昔日高帝匯合諸侯,共擊項王,不正因其鋒芒畢露,惹人忌憚太過麼?」

  「要知到槍打出頭鳥.哦不」意識到這句話放在這裡未必通俗,便難易懂,王政想了想改口道:「出頭的椽子最先爛,有時候脫穎而出,不若韜光養晦!」

  韜光養晦

  這個詞語陳宮咀嚼再三,若有所思了會,再抬頭看向時王政,已是目露欣賞:「將軍如此年紀竟已有收放之慮,當真叫宮佩服。」

  對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起碼能證明並沒有因為如今的功業而生出驕矜,單這點而言,已是殊為難得。

  「清談之時,不必口稱官職,」王政笑道:「無論先生還是溫侯,今日之前我都不曾見過面,卻是神交已久,今日先生當面,讓我得見英才,真是幸甚幸甚。」

  「英才?」陳宮搖了搖頭:「宮以誠心相待州牧,州牧何必出言調侃?」

  「宮與溫侯敗與曹操之手,狼狽而至徐州,幸得州牧許以梧縣,方在如今尚有片瓦遮頭,」

  說到這裡,陳宮自嘲地笑了笑:「敗軍之將,何足言勇,遑論英才乎?」

  「先生何出此言?」這話說來,王政自要勸慰一番:「勝敗乃兵家常事,雄才大略如高帝者,亦有白登之圍,豈可以一時而論?」

  「況且兗州之戰,政亦有耳聞,乃是忽降蝗災所至,先生和溫侯的失利,可謂非戰之罪。」

  「哦?」

  陳宮聞言抬頭看去,第一個顧慮打消後,他又生出第二個,卻是怕王政因兗州之敗而小覷於他,端詳了半天,見王政神情肅穆,言辭懇切,似非出於敷衍,心中登時一松。

  又看了王政一會,忽然道:「宮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

  「先生請說。」

  「州牧可有志向?」

  這一句問來的沒頭沒腦,叫人不解其意。王政詫異地看了陳宮一言,不知對方此問出於何等目的,沉吟了會,方才笑了笑道:「昔日伏波將軍曾言,大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何況政乎?」

  這是說男人生來該有志向,落魄的時候應當更加堅定,年老的時候應當越發豪壯,何況他王政如今正是年少得意時,自然更不會例外。

  陳宮點了點頭:「恕宮冒昧,不知州牧之志何如?」

  王政看了眼陳宮,沉聲道:「今政既為徐州州牧,自是上求撫境,下願安民。」

  「此太平之志也。」陳宮大搖其頭:「州牧身逢亂世,志略應不在此。」

  「哦?」王政聽到這話,側目過去,眼中帶著似笑非笑的意味:「那亂世之志,又當如何?」

  迎著王政灼然明朗的目光,驟然間陳宮只覺一股股的酒勁兒往上翻騰,隨之而來的更有猛烈的豪情奮勇。

  他先不回答,先環顧席上眾人,突的拍案而起,隨後拱手道:「此次西來,先後見徐州諸公,無不一時之俊彥,公雖不才,亦是惺惺相惜。」

  然後慷慨說道:「昔日,文帝見李廣時曾有生不逢時之語,『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

  「以宮之見,逢此亂世,乃天下庸碌者之不幸,卻是吾等之大幸也!」

  又望向王政:「州牧以為然否?」

  王政默然了會,打量了此時興致勃發的陳宮好一會,才點了點頭。

  他此時想到了很多。

  陳宮所言,若是落入那些自負才學,又有雄心壯志者的眼中,必是心有戚戚。

  可他話中的「庸碌者」卻又讓王政感慨萬千。

  自家若無系統之助,先知之能,單憑本身的心智、能力,放在這樣的大爭之世,又哪裡有施展抱負的機會呢?

  甚至恐怕不要說施展抱負了,每日裡掙扎求存之下,又哪裡有什麼抱負可言?

  對於陳宮這類有才、有家世的人物而言,自然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可對於大部分天下的百姓而言,卻是.

  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現今天下的局勢,比楚漢相爭時還要混亂。」

  陳宮卻沒有注意到王政此時的心態複雜,依舊侃侃而談:「要逢上太平盛世,即便像州牧這樣的英雄,怕也沒有用武的地方。而今海內洶洶,卻正是英雄奮起,豪傑紛爭的時候。」

  說到這裡,陳宮凝視著王政,一字一頓地問道:「請問州牧,是只圖徐州一地,抑或是效仿高帝,光武,心存天下,志在八荒,欲建彪炳千秋之功乎?」

  聽到這裡,王政愈發疑竇叢生。

  陳宮這.

  實在是交淺言深吧?

  他不知對方此問居心何在,更不知到底是陳宮本人的意思,還是出於呂布的授意,一時間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回答,又該如何回答。

  徐方敏銳地看到這一點,在旁插口代替他問道:『公台先生,若只圖安居徐州,當如何,欲效仿高帝,光武,又當如何?」

  「州牧麾下,文武濟濟,若只圖安居徐州,無非待價而沽,無需費言。」陳宮道:「如果州牧有效仿高帝,光武的志向「

  「宮自當傾力助之,先促成州牧與溫侯的聯手!「

  「方今天下諸侯,互相爭雄;今州牧欲與溫侯結親,諸侯保無有嫉妒者乎?」陳宮笑道:「若復遠擇吉期,或竟乘我良辰,伏兵半路以奪之,如之奈何?」

  「如今溫侯令宮前來,便是告知州牧,已許下這門親事。」陳宮道:「州牧自可儘快備下聘禮,宮回返梧縣後,當立刻勸說溫侯,趁此諸侯未知之時,即可送女到下邳,另居別館,然後擇吉成親,萬無一失也!」

  王政和徐方對望了一眼,徐方又問:「然後呢?」

  「州牧如今已得徐州,依宮之見,自當開江東之路也!」陳宮正色道:「溫侯為州牧駐守北面,鎮之以靜,州牧自可由下邳而入江東,躍馬渡江,長驅直入,袁公路者,冢中枯骨爾,以州牧英武,一戰可定!」

  「徐州、揚州兩地連成一片,再擁長江天險,已是進退自如!」

  「進可逐鹿中原,混一宇內,退亦可保半壁江山,封侯稱王,敢問州牧,意下如何?」

  陳宮深思熟慮後的長篇大論,有理有據,不乏鼓動的言辭,頗動人心。說完了,他也不回座,長揖到底,靜待王政回答。

  王政凝視著陳宮的雙眼好一會兒,對方眸中的野心和壯志做不得偽。

  不過在自家面前這般表露心跡算什麼?而且這好像是有點「勸進」的意思啊?

  什麼情況,便是我和呂布結親,你這表態也有點過了吧?

  沉吟了好一會,王政突然笑了起來。

  不管對方是何居心,姑且隨機應變,先配合對方把這門親事儘快定下來再說。

  他拍案而起,縱聲長吟:「男兒不展風雲志,空負天生八尺軀!」

  「先生之言,甚合我意。」

  PS: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出自網文《天行健》,神文,但是超級虐主,觀看時要有心理準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