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無以復加之物(4K)

  第257章 無以復加之物(4K)

  這邊聊完了兗州的局勢,那邊禰衡也來了興趣,問起了冀州。

  這倒是不僅僅出於私怨。

  徐州地處神州之東角,棋語有云:金角、銀邊、草肚皮,圍棋的勝負最終是比誰占的地盤大,而不是誰吃子多,這和逐鹿天下之理不謀而合,所以若論方位,徐州是一等一的龍興之地。

  可除去面臨大海那一面外,它卻是被兗、豫、揚、青三面包圍,上下合攏,王政想憑藉此地發展起來,卻也不是易事。

  冀州雖不與徐州直接交壤,可青州有袁紹的勢力存在,冀州的曹操又是他的小弟,加上其麾下大將文丑剛剛命隕落王政之手,亦是潛在的對手之一。

  禰衡生性倨傲,自視甚高,這性格雖然不討人喜,可其人確實也有韜略,他亦十分清楚,若是為家族復仇,完成自家發下的誓言,誅滅袁紹,唯一的指望,依仗,便是讓王政的勢力不斷變強,

  甚至若是要夷平汝南袁氏這等龐然大物,恐怕所需的,就不僅是讓王政成為強勢的一方雄主了。

  非九閽帝子,天下共主,不足以做成此等大事。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欲奪天下,必占一方,欲占一方,必取一州,欲取一州,內要自強不息,外要知敵虛實。

  「袁本初啊。」孫策思索了會,笑道:「正平是恐其興兵來犯?應不至於,此人如今全部心思恐怕都放在幽州了吧。」

  「袁紹又欲與公孫瓚刀兵相見?」禰衡一怔:「不是年初剛在天子說和下雙方罷兵不鬥了嗎?」

  「天子?」孫策哂笑一聲,卻沒繼續說下去,只是道:「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月旬之前,州牧收到消息,幽州從事鮮于輔糾合州兵,欲為幽州牧劉虞報仇,舉薦閻柔為烏桓司馬。閻柔招集胡、漢之眾,得兵數萬人,進攻漁陽,斬首四千,公孫瓚所置漁陽太守鄒丹,亦為其斬與馬下!」

  「鮮于輔又聯合烏桓峭王等胡族騎兵七千餘人,南迎劉虞之子劉和,欲再進擊之!」

  「公孫瓚如今在幽州是外有強敵環伺,內亦盡失人心,這等大好時機,袁本初豈會放過?」

  「策料其必乘機出兵,搶奪幽州!」

  說著,孫策笑容收斂,嘆了口氣,遙望北面,沉聲道:「白馬義從既成絕響,公孫伯圭渤海之勇,早不復矣。」

  一旁的王政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清楚孫策這話應純是感慨,毫無譏諷之意,只是他如今也是黃巾一員,前輩們丟的臉,自是於有恥焉。

  初平二年(191),青州三十萬黃巾軍攻打渤海,欲與黑山軍會合,公孫瓚率步騎兩萬人在東光南大破青州黃巾,斬首三萬餘。

  青州軍嚇的抱頭鼠竄,輜重全棄,奔走渡河。公孫瓚等他們渡河一半時出擊,又再次大敗黃巾軍,死者數萬,俘虜七萬餘人,車甲財物無數。

  此一役後,白馬將軍的聲威達到了人生最巔峰。

  反正三國這些名將,有一個算一個,大抵都是踩著黃巾起家的。

  袁紹既然短期內重點在幽州,王政禰衡自都不再關注,想起自己馳援開陽前做過的怪夢,王政心中一動,狀似無意的道:「伯符兄,不知可聽過劉備其人?」

  聽到這話,孫策虎目登時光芒閃閃,凝視著王政,好一會兒,見其從容不迫似乎真是隨口一問,便笑呵呵道:「玄德公嗎?」

  「策亦是習武之人,怎會不知虎牢關三英戰呂布之美談,此仁義君子,自是有所耳聞。」

  「不過玄德公雖是英雄,卻非雄主,如今不過為區區一平原令耳,將軍怎會突然問起他來?」

  「伯符是武人,政亦是啊。」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王政隨口解釋道:「如此英雄人物,自是免不了好奇。」

  卻將孫策方才的古怪反應暗記在心。

  「說起來,要說當今大事,此俱不足道也。」孫策環視眾人,拍案嘆道:「最大的事,還是發生在長安啊。」

  「哦?」王政來了興趣,問:「此話怎講?」

  「去年年關時,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人挾持天子攻長安後,二賊陷入了內鬥,至今不過三月,卻已發生了數次惡鬥,死者以萬計不說,宮殿、官府、民房更是一時悉盡。」

  「兩人爭鬥間,竟將天子當做玩物一樣來回裹挾,隔絕內外,此事深思之,既覺可恨,亦覺可悲啊!」

  聞言,王政亦是默然不語。

  歷代亡國之君,大多咎由自取,可鄙可恥,唯有漢獻帝和大明的崇禎帝,其身上卻有著濃厚的悲情色彩,令後人讀之而掩卷嘆息。

  他們或許不是什麼英傑明主,卻也絕非昏帝暴君,兩大王朝亡於二人之手,更大原因的確是在積重難返,氣數已盡。

  「州牧既知此事,不知可有應對。」王政問道:「總不能坐視獻帝蒙難,而不管吧?」

  聽到這話,孫策臉上青氣一閃,稍縱即逝,沉默了好一會,才強笑道:「州牧遠在揚州,此謂遠水難救近火。」

  「也是。」王政笑了笑,主動圓起話來:「聖天子百靈庇佑,想必自會遇難呈祥,逢凶化吉的。」

  「但願如此吧。」孫策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這笑聲,卻第一次帶著冰冷的意味,聽著令人毛骨悚然。

  夜半散席,目送糜竺身影遠處,王政又和孫策寒暄幾句,便讓于禁親將他送至所選府院,旋即卻轉身回步,向著樓閣上走去。

  禰衡還沒走,正在此處等他。

  今日宴席上時,除了中間插問袁紹,其餘時刻這狂生皆是沉默寡言,一臉默然,此時卻是半倚塌上,靠在窗沿,手持一方竹簡,正在品茗搖扇,倒是怡然自得。

  王政調侃道:「莫非雅士皆愛獨處嗎,怎麼人前人後,變化這般之大?」

  禰衡占了軟塌,他也不介意,便自己動手,搬來椅子,坐在對面。揮了揮手,命侍女、親兵退下。

  禰衡丟下書,笑道:「七情非因人數,實因人而便,正如主公宴席上的笑不離口,便是因面對孫策之故。」

  「別人笑臉相對,我自笑臉相迎。」王政笑了笑,道:「何況孫伯符的確是個人物。」

  「此子志不在小。」禰衡點了點頭,十分認可:「非久居人下之輩。」

  你這嘴炮眼光倒是不錯,看人挺准。

  想了想,王政問道:「這次袁術方的信使為孫策,是袁術所令嗎?」

  「非也。」禰衡回道:「此孫策自動請纓也。」

  「那就有意思了。」王政悠然自得地倚欄下望,一邊欣賞夜色,一邊問道:

  「開陽彈丸之地,怎會吸引到這等人物來此?」

  「衡一路行來,亦常常思索,卻不得解,」禰衡難得露出迷茫之色:

  「孫策雖官職不高,卻是驍勇善戰,是袁術此時帳下的一員虎將,做區區一介信使,著實是大材小用。」

  「服人先服己,論人先論事。」王政微微一笑:「既不知其來意為何,是善是惡,不妨先論其他。」

  「先生,今日宴席之上,你冷眼旁觀,可有所得?」

  一整個晚上,王政都在不停地和孫策聊天、讓酒、勸菜,雖有發現,卻尚未深思,更無窺全貌,禰衡卻不一樣。

  「主公所言甚是。」禰衡道:「夜來酒宴,袁術送三禮,衡亦有三疑。」

  抿了口茶,禰衡摺扇合攏,敲打掌心,侃侃而談:

  「舉薦主公為徐州刺史,此舉太過妄為,其一可疑。」

  「故作大度放棄半郡,更以愛女相誘,欲將軍急取東海之意,可謂昭然若揭,其二可疑。」

  「最後,主動提及長安,天子,明知主公以黃巾之名起事,以反漢為名,為何卻當面提及,其三可疑也。」

  聽著聽著,王政亦皺著眉頭,陷入了思忖。

  這三點其實他也想到了,但光生疑沒用,需找出答案才是。

  還必須是正確答案。

  「將予取之,必先予之。」他沉吟了會,緩道:

  「袁術既願舍東海於我,便必是希望通過這件事,獲取更有價值之物!」

  「比半郡更有價值的,自然便只有一州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禰衡聞言雙眸一亮,摺扇重重在手心一扣:

  「主公,還有比一州更有貴重之物!」

  王政一驚,霍然起身,循聲望去。

  卻見禰衡凝視著他,一字一頓地道:「江山!「

  「萬里江山!」

  「將軍,衡想通了,三疑實為一因!「禰衡肅然道:「袁術有不臣之心,欲自立!」

  不錯!

  王政心頭一片雪亮,骷髏王對他這一介賊寇這般返場,想必是要在不久之後,遵循歷史原有軌道,僭越稱帝了吧。

  袁公路自家都要做天字第一號反賊了,便不介意什麼逾矩了,那所謂的徐州此時不過是動動嘴皮子,反正王政本也得了近半徐州。

  至於孫策主動提長安,更是在暗示他,大漢天子都這般了,咱們是造反有理啊。

  還有主動提和親,也是正常合理了。

  從青州到徐州,一路以來王政的戰績本就十分驚人,任何勢力稍加打探,得知始末,都不可能真還視他為一普通流賊。

  他有精兵,又能戰,一旦真得了三郡之地,便是絕對的一方豪強。

  在稱帝前,以一女子換得王政的支持,袁術這算盤打的也不謂不精明。

  不過,王政倒是猶豫起來了。

  今日孫策提及長安和天子時的失態,讓他心裡有數,未來袁術一旦稱帝,孫策第一個便要反!

  這是在提醒王政,袁術的未來晦暗啊。

  汝南袁氏的嫡女,一方州牧的千金,在旁人看來自是最合適的正妻人選,大婦之姿,許配給王政這一草芥流寇,更算是下嫁,他應該偷著樂才是。

  可在王政眼裡

  此時那袁夫人不過是個小屁孩,而要等她成年時,袁術的屍骨估計都涼透了。

  那可就是自己下娶了.

  胡思亂想了會,王政收斂心神,搖了搖頭:「還是不對。」

  見禰衡怫然不悅,正要開口,王政擺手道:「先生所言,袁術欲自立,本將深信不疑。」

  「可卻解釋不了,他為何這麼急切地想讓我去取東海!」

  禰衡一怔,亦低頭思索起來。

  「暫不去管他。」王政倒是乾脆,想不明白先不想了:「不論其居心何在,東海,我已決定暫時不動。」

  「如今重點卻在,袁術如當真稱帝,先生以為,我當如何?」

  聞言,禰衡精神一振,先不作答,笑吟吟地反問:「主公想要如何?」

  「我想要如何?」

  凝視了禰衡一會,王政深吸一口氣,臉上驟然散發出莫名的光彩:「先生,你方才說,萬里江山,遠貴重於一州一地,吾深以為然,那麼」

  「這天下,這世間,可還有比它更為貴重之物嗎?」

  望著王政此刻那光彩照人的臉,禰衡看的有些出神,腦中各種念頭紛至踏來,一片混亂,再也無法多想,只是長身而起,深深彎腰,肅容恭聲:「稟主公。」

  「無以復加也!」

  「那便是了。」

  王政頷首,踱步窗前,伸出一隻手掌,高高舉起,攤開,任憑四面八方的氣流在其中呼嘯,盤旋。

  良久,骨節的爆鳴聲中,掌化成拳。

  仿佛緊緊地抓住了某件無形之物。

  「若無以復加,」他閉目,屏息,一字千鈞地道:「自吾所欲也!」

  少年坦露抱負,令禰衡忍不住一陣大笑,俊秀的臉上盡展喜悅:「既如此,主公,袁術自立,當有兩種應對。一在眼前,一在將來」

  談到正事了,王政不再裝比,側頭問道:「何為眼前?何為將來?」

  「守望相助,為眼前,為王先驅,為將來。」

  王政心領神會,連連點頭。

  袁術稱帝,按照未來的歷史,其後便是身邊離心離德,天下群起攻之,最終兵敗身亡。

  只是其他人可討伐,可趴在袁術的屍首上敲骨吸髓。

  唯有他這個黃巾賊,反要相助。

  哪怕挽回不了最終敗局,也要讓袁術的滅亡比原本的歷史上晚一些。

  越晚越好。

  這可是能幫他吸引火力的替死鬼啊。

  至於為王先驅

  卻見禰衡正容道:「為將來,可結盟,卻絕不可稱臣。」

  「袁術之女,更是絕不可娶!」

  王政撫掌頷首,此言亦合他意。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對禰衡也是愈發滿意。

  雖然性格有缺陷,還有管不住嘴巴這等毛病,不過小節有損,不礙大才,禰衡能發現問題,更會解決問題,如此人才,能入他手,實在是要感謝袁紹啊。

  他心中歡喜,主動上前為其潑去涼茶,斟上熱的,更親手端上,鄭重地道:

  「吾得先生,拱聽明誨,實萬幸也!」

  一切盡在不言中。禰衡亦連忙起身,含笑接過:「衡此等狂生,無主公之海量,他人亦不能容!」

  這倒是實話啊,比起那個殺你的黃祖,我自問還是有些度量的哦。

  王政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不覺間,一夜將過。

  玉兔去,金烏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