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桑婉輕嘆笑道:「我知道您對我好,婉娘心裡感激不盡!您說是這麼說,可到時候多少得顧及顧及大少爺的想法,表小姐告一狀、或者在娘跟前撒個嬌兒,那不知道的,還當咱們兩個仗勢欺人、欺凌人家孤女呢!」
這話正是李嬤嬤愛聽的,李嬤嬤心下一寬不覺眉開眼笑欣慰道:「要不正室就是正室,做妾的就是做妾的呢!真正是天生註定的!大奶奶您這般的胸懷哪兒是一個妾室能比得過!您瞧瞧,老奴還沒怎麼著呢,您反倒先說起這話來了!」
桑婉一怔,自己也愣住了。
我只是想安安穩穩的過今後的日子,不想讓他把我給看扁了。我桑婉行得正坐得直,不是肆意遷怒報復之輩!
「大奶奶,」見桑婉沉默,李嬤嬤又嘆道:「您聽嬤嬤一句勸,別傷神了,啊!大少爺的心,定是向著您的,這時候您可不能冷了他的心啊!說句托大的話,他是老奴一手帶大的,他的性子老奴比他自個更清楚!那小狐狸精絕非他的良配!只有您,才當得起時大奶奶的位置!」
說來說去不就想讓我主動上去巴結、趁著這時候他心中有愧令他更有愧嗎?
桑婉暗暗搖頭,且不說有用無用,這種事她也不屑去做。
「嬤嬤,」桑婉知道在這事上同李嬤嬤說不到一處去,便苦著臉道:「我今兒是真的有些睏倦乏力就不過去了!」她心裡一動,索性撒嬌道:「嬤嬤,要不,您去吧!大少爺沒準也想見見您、同您說說話呢!我這會兒沒精神,氣色也不好,沒的叫大少爺見了影響他心情!嬤嬤,你說呢?」
「大奶奶您真是!」李嬤嬤又好氣又好笑,想想又覺心裡舒坦,便點點頭笑道:「也罷!那老奴便去一趟!大奶奶您既倦了,便早些歇著吧!」
桑婉正有此意,聞言一笑,感激道:「好!嬤嬤,那您去吧!」
李嬤嬤前腳剛走,桑婉便洗漱上床睡下了。她的心情是真的很糟糕,不想同時鳳舉碰面。
等時鳳舉磨磨蹭蹭從書房回寧園時,桑婉早已歇下了。聽丫鬟們如是說,時鳳舉竟也暗暗的鬆了口氣,便也洗漱一番進了房間。
照例將久違的鋪蓋從柜子里輕手輕腳的拿出來,小心的鋪在地上,朝那垂下遮的嚴嚴實實的床幔望了望,輕輕的躺了下去。
自他進來,桑婉便感覺到了,下意識的控制了呼吸,靜靜的躺著。待到一切重歸寂靜,她卻又輕輕的睜開了眼睛。昏暗中什麼也看不清,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次日一早,桑婉起來的時候時鳳舉已經出去了,桑婉也不說什麼,照例梳洗、用早飯。
「大奶奶,牡丹苑那邊老奴皆已吩咐下去,大奶奶要不要過去瞧瞧是否妥當?有沒有什麼要改的?」早飯後李嬤嬤便問道。
李嬤嬤做事自然誰也挑剔不出半絲兒不好,桑婉明白她的意思,她是為自己著想。經過自己過去看那麼幾眼點個頭,那麼這事便算是自己吩咐安排的,在王氏面前也顯得自己的大度與親力親為。
「好吧!等幾位媽媽嫂子來領了對牌稟了事咱們便過去瞧瞧!」桑婉不願拂了李嬤嬤一番好意,便笑著點了點頭。
「是,大奶奶!」李嬤嬤見她明白自己的苦心,滿意的答應一聲。
一時處置完常務瑣事,桑婉便在李嬤嬤、柳芽、杏枝等陪同下一起往牡丹苑行去。
只見院子門口原本擺放的鮮艷盆花盡數搬了去,就連栽種著石榴一左一右各放置的兩個大青花瓷缸也搬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人多高的盆栽翠柏。墨綠細密的枝葉一派凝重。
檐門上掛著的紅燈籠也換成了素色,一應裝飾全無。
進了裡頭的屋子,更是雪洞一般冷清,外頭明明一片陽光燦爛,桑婉卻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感到一陣寒意。
「這,是不是太素了點?」桑婉忍不住說道。
「不素,這還算好了!」李嬤嬤斷然道:「人家那真正守孝的,一點兒裝飾也無,您瞧,那素瓷花瓶兒老奴都沒叫收起來!帳幔也沒給換成白色!這素青的老奴就覺得極好,清淡精神,正襯合表小姐此刻的身份和心情!」
李嬤嬤一番有理有據的話令桑婉不禁嘆為觀止,她越發的覺得自己上輩子真的是白活了!
這世上的規矩千千萬萬,正室想要處置一個妾室,堂而皇之的理由也千千萬萬,她怎麼就那麼沒用叫顧芳姿整治得那麼悽慘呢?
「被褥、坐墊什麼的可都厚實?守孝是守孝,可別叫表小姐凍著了!」桑婉淡淡問道。整治是整治,卻不能落人口實。
「大奶奶放心,」李嬤嬤胸有成竹笑道:「樣樣都是上好!表小姐身子嬌貴,怎能叫她受委屈呢!」
桑婉一笑點頭,便知自己白操心了!李嬤嬤做事怎會授人以柄?
「衣裳就先別準備了,等表小姐來了讓她自己挑了料子再做吧!沒準她傷心消瘦,先前量下的尺寸都不對了!」桑婉又道。
李嬤嬤一怔,照她看來,就該給顧芳姿做素色的葛布粗衣!可桑婉已經這麼吩咐了,她不便反駁,只得應承了下來。
「供奉顧家老爺子牌位的廂房也收拾好了,大奶奶要不瞧一眼?」李嬤嬤又道。
「嗯!」桑婉依言,幾乎有點迫不及待的出了這冷冷清清的屋子,往西廂房那邊去隨意在外瞧了幾眼,見四壁一空,唯有當中一張長案、案上一個香爐、地上一個圓形的厚厚跪墊,點點頭便離開了。
「沒幾日便是初六了,嬤嬤盯著點,務必在這之前將一切收拾布置妥當。眼看要過節,我得忙著準備了!」桑婉笑著道。
「大奶奶放心!老奴省得!」李嬤嬤精神一振。
「對了,」桑婉略一沉吟,便又問道:「按說表小姐進了門也是咱們家的人了,這中秋家宴有沒有什麼……講究忌諱?」
李嬤嬤鄙夷的「切」了一聲,笑道:「大夫人最愛熱鬧,怎麼熱鬧大奶奶怎麼準備就是!顧家的事同咱們時家不相干!大奶奶儘管放心!」
「那我就知道了!」桑婉笑笑。當眾問這麼一聲,不過防著將來顧芳姿借題發揮罷了。
回到寧園,柳芽服侍桑婉更衣,忍不住吐了吐舌頭感慨道:「表小姐那麼聰明一個人,真不知怎麼想的竟寧願做妾!大夫人那麼喜歡她,為她在外頭聘做正頭妻室不知多好!做個妾還是這麼樣進門,真正是——呃,大奶奶,奴婢沒有別的意思!」
柳芽說到興頭上才猛然想起顧芳姿是在桑婉底下做妾,不由得吐了吐舌頭。
桑婉卻微微一笑,「你說的對!我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柳芽搖搖頭又笑道:「要換了我啊,便是掉進富貴窟窿、錦繡堆里,這日子也是過不下去!」有個人在上頭死死的鉗制著,「規矩」兩個字就能把她治得動彈不得。
桑婉又好氣又好笑,嗔她道:「沒臉沒皮的丫頭!盡在這兒瞎說什麼呢!還不利索些,我還有事呢!這話也胡說得?叫人聽去不笑你沒羞沒臊呢!」
柳芽忙笑嘻嘻道:「奴婢也就在大奶奶您跟前說幾句罷了!奴婢的嘴可嚴實了!」
時府中管家、管事們都是做熟了事的,年節不知辦過多少,卻也不用桑婉怎麼操心,頂多請了王氏身邊的姜嬤嬤來,同她商量商量該準備些什麼菜式、預訂什麼戲班好讓王氏開心,再叫人同二房那邊知會一聲便可。
一日匆匆而過,晚飯時又是桑婉一個,長歡過來稟稱大少爺有飯局,同青州城裡幾位朋友一起,就補回來了!
桑婉也沒說什麼,淡淡應了聲「知道了」,見李嬤嬤在旁虎視眈眈,只得又加了幾句「小心伺候著!」、「別讓大少爺喝太多酒!」等話。
桑婉是這麼囑咐了,李嬤嬤也欣慰了,長歡也響亮的答應了,可是,時鳳舉回來的時候,卻是爛醉如泥、不省人事!
桑婉很無語,忍不住賭氣暗暗的想:不跟我作對大少爺心裡不痛快是不是?
李嬤嬤心疼極了,忙命人打水給他擦臉,又親自去煮醒酒湯。一屋子人忙活了半響才折騰完畢。
看著時鳳舉臉上微紅、雙眸沉沉,桑婉只好命人將他扶到臥室大床上躺下。
這一身的酒氣她實在不喜,便索性吩咐柳芽、紅葉:「把東耳房收拾收拾,鋪上鋪蓋,我今晚睡那邊!你們好生在這外頭守夜伺候著!」
柳芽等答應著才剛要去,沉睡中的時鳳舉卻喃喃的低喚著:「婉娘!婉娘……」
桑婉一下子怔住,柳芽等也盡向她望來。
「大奶奶,大少爺叫您呢!」李嬤嬤見她呆呆的站著不動,忍不住提醒道。
桑婉回神,只得上前,勉強坐在床沿上,輕輕推了推時鳳舉:「大少爺,你——」
一句話還沒說完,時鳳舉突然抬手一下子緊緊握住她的手,含含糊糊說道:「婉娘,婉娘,對不起……別生氣……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