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夫自然也是自己人,診斷之後含含糊糊的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說情況沒有先前那麼糟糕,至於能不能痊癒還不好說。不過,病人亦不宜整日悶在屋裡,多出去院子裡走動走動,吹吹風,曬曬太陽,心情開闊了,對病情也有好處。
於是,周靜怡每日裡除了督促他按時服藥,又多了一樣事情,就是叫人將軟榻搬到了院子裡,每日裡扶他出去走走坐坐。她的話亦不多,他坐在榻上,她不遠不近的站著,不知在看什麼,也不知在想什麼。
院子裡再無旁人,時鳳鳴也無人可交談,只能望著眼前的花木樹葉發呆,看花枝樹葉在輕風中微微搖曳,聞著時有時無淡淡的花香。
按理說,他應該感到很煩悶無趣才對,可不知為何,原本浮躁的心卻不知不覺一點一點的安靜起來,只覺得從來沒有如此刻這麼心寧氣和,怡然自得,頗有幾分歲月安好的意味。
這日時鳳舉和桑婉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時鳳鳴坐在樹下的榻上望著前方的幾盆顏色各異的芙蓉花發呆,而周靜怡則站在廊上靠著柱子望天出神,兩人仿佛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誰也與誰不相干,偏偏看去卻分外的和諧。
時鳳舉和桑婉走進來,那兩人一個也沒有察覺到,仍舊一個看花一個望天。
時鳳舉和桑婉相視,桑婉忍不住笑出了聲。
「老二,發什麼呆呢!」時鳳舉咳了一下。
「大哥!大嫂!」發呆的兩人總算回過神來看到了他們夫妻倆。
周靜怡笑得有些抱歉忙向時鳳舉、桑婉走來,時鳳鳴下意識的也要起身,被時鳳舉一盯回過神來,又坐了回去,只含笑看著這邊。
「大哥、大嫂怎麼來了!」周靜怡忙笑道:「這兒一院子都是藥味,大嫂可別待久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紗布笑道:「這是乾淨的,大嫂且遮一遮吧!」
桑婉握住含笑道:「院子裡頭無妨的額,你不是也沒有遮著嗎?我哪兒就那麼嬌弱了!」
周靜怡笑笑。
時鳳舉卻將那紗布拿了過來,仔細的為桑婉遮住口鼻繫上,笑道:「還是小心點的好,你身子弱!」
桑婉與他相視溫柔一笑,任由他不再拒絕。時鳳鳴看得只覺酸倒牙,心道大哥你至不至於這樣?你和大嫂分明知道我是假裝的,你兩口子做戲這也做得太過了點吧!
周靜怡瞧著時鳳舉舉止神情俱是溫柔,他二人四目相視含笑,情意脈脈,仿佛這世間的無論什麼都無法插足進去,再瞥一眼坐在榻上那個瞧也懶得瞧自己一眼的丈夫,心中一陣失落,笑道:「大哥、大嫂稍候,我去給你們搬兩張椅子出來!」
「不必了弟妹!」時鳳舉笑道:「天氣不錯,我們在這院子裡站站走動走動也挺好!」時鳳舉說著卻又偏頭笑問桑婉,「婉娘你累嗎?你若累的話便坐坐吧!」
桑婉笑著搖搖頭,「我沒事!」
不知為何,照說在杭州時、從杭州回來一路上,時鳳舉對妻子一直都是這麼溫柔體貼,照顧得處處周到,時鳳鳴先時還明明暗暗的嘲諷兄長几句,後來也見慣不怪了,可是此刻,看到他夫妻二人在他面前如此親密,他心裡沒來由的不舒服起來,咳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大哥、大嫂,你們好不容易一同過來看我一趟,也不跟我說幾句話,光你們在那說呢!」
桑婉便嗔了時鳳舉一眼,道:「你看你!」
時鳳舉好脾氣的朝她笑笑,這才向時鳳鳴道:「怎麼樣?今日好些了嗎?」
時鳳鳴哼了一聲,悻悻然道:「好些了!還算沒有發霉!」
桑婉便過去攜了周靜怡一旁說話,亦問了幾句,又叮囑她注意自個的身子,千萬別把自己累病倒了。
周靜怡連連點頭,眼眶一紅,勉強笑道:「謝大嫂關心,我會注意的!」
在這個府上,還真正對她有幾分真心的便是眼前這位大嫂了,自己這些天來一直照顧著時鳳鳴,他何嘗對自己有過半句關心關切的話語?冷麵冷眼就算是好的了,先前還「惡婦、毒婦」恨不得殺了她的兇惡樣呢!
人比人,真正想叫人不心酸失落都不行。
「大嫂,謝謝你對我這麼好!你對我的好,我會一直記得的!」周靜怡笑道。
「怎麼好好的說起這樣傻話來呢!」桑婉笑道:「咱們兩個還算投緣,又是妯娌,我對你好不是應當的嗎!」
「嗯!大嫂說的是!」周靜怡心中一股酸澀之意直衝鼻腔,說話時不覺帶了濃濃的哭腔。
「你怎麼了!」桑婉嚇了一跳,不覺提高了嗓音,一下子將時鳳舉和時鳳鳴的視線吸引了過來。
「沒什麼、沒什麼!」周靜怡不覺大窘,眼眶中淚水卻是止都止不住,她不敢抬頭,也不敢抬手去擦拭,忙笑道:「就是,就是大嫂你對我這麼好,我心裡感激。」
饒是周靜怡極力隱忍,那略微的哭腔還是叫幾個人給捕捉到了。時鳳鳴一呆,時鳳舉微微蹙眉,覺得還是別摻合的好,便向桑婉笑道:「咱們過來也好一會了,回去吧!省得讓老二勞神!」
桑婉笑著點頭,便同他二人告辭,與時鳳舉去了。
周靜怡這才暗暗鬆了口氣,轉身往屋子裡走去。
「喂,」時鳳鳴叫住她,遲疑道:「你,你沒事吧?」
周靜怡心中惱火不已,背對著他淡淡道:「我能有什麼事!」
你就嘴硬吧!當別人都是聾子呢!
「那你——進屋做什麼?」時鳳鳴不覺問道。
周靜怡氣道:「我站著累了,進屋坐會,不行嗎?」說著抬腳便幾步跨了進去。
時鳳鳴撇撇嘴,又覺得委屈,心道好好的哭什麼,簡直莫名其妙!我又沒招你惹你!
兩人一內一外,各自又發起了呆,內外皆寂靜無聲。
時鳳鳴不知道的是,就在這一牆之隔的屋內,周靜怡的淚水無聲的流了滿臉皆是。
周老爺和周夫人終於來到了時府,與時二老爺夫婦雙方見面,面子上客客氣氣的,實際上都在心裡將對方埋怨得緊。特別是周夫人和時二夫人,兩人目光偶爾相碰,仿佛便能碰撞出硝煙味十足的火花。
「真沒想到好好的竟出了這種事!唉,我家小怡真是命苦啊!」寒暄過後,周夫人愁眉輕嘆,抬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時二夫人臉色頓時就變了幾分,輕哼道:「真正可憐的是我兒鳳鳴啊!唉,若當初兒媳婦有那麼兩分手段,攏的住他,也不會發生今日這種事!真正是,若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怎麼活呀!」說完,也抬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周夫人怒了,冷目相向,「你什麼意思!」
時二夫人不甘示弱,「我說的都是事實!」
「你——」
「好了好了!」周老爺見狀忙從中打斷,輕嘆著問道:「女婿現在怎麼樣了?情況好些了沒有?」
周夫人不滿斜了他一眼,隨即跟問道:「還有我女兒呢?這些天怎麼樣了!」
時二老爺忙笑道:「鳳鳴如今情況還算穩定,天天吃著藥呢!兒媳婦正照顧著他,小兩口比從前感情倒好了許多,想必——」
「什麼!」周夫人驚得睜大了雙眼,「親家公你說什麼?我家小怡一直在、在照顧女婿!」
「是啊……」時二老爺被她的反應嚇了一大跳。
時二夫人卻不服氣哼道:「怎麼?不應該嗎?你女兒是我兒子的媳婦,我兒子有病在身難道她不應該在旁邊伺候著?」時二夫人此時完全氣昏了頭,很不滿意周夫人的話忍不住抬起槓來,渾然忘記了自己和兒子的初衷。
周夫人氣急敗壞,起身道:「不行!我得看看去!這還了得!你們府上難道沒有丫鬟婆子嗎?若沒有便說一聲,我現成從周家帶幾個人過來!女婿得的是傳染病,怎能讓我女兒在旁照顧!哼!我女兒是兒媳婦,你們還是爹娘呢!怎麼沒見你們在旁照顧啊!分明是欺負我女兒!」
周夫人說著掩面拭淚哭了起來,徑直要往外闖。
「夫人!夫人呀!」周老爺心裡也十分不快,卻還保存著幾分理智,見狀忙將周夫人拉著,「夫人呀,別著急,有事慢慢說清楚嗎!」反正這麼多天都過去了,也不差在這一時半刻。
「還要怎麼說清楚呀!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來了!你們兒子的命是命,我女兒的命就不是命嗎!若我女兒有個什麼不測,我就一頭撞死在你們時家!」周夫人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
「親家夫人這說的什麼話!」時二老爺吃驚道:「那日兒媳婦回來,我們先也勸過她不必親自過去照顧,是她自己執意要去,還說你們都贊成的,怎麼就——」
「我們怎麼會贊成!」周夫人怒道:「什麼賢名虛名我活了大半輩子的人豈在乎這個!除非傻了才拿女兒的性命來換個不值當的虛名!我女兒斷斷不會說出這等話來,我這就找她親自問明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