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門從外邊被輕輕推開,喜娘嘰嘰咯咯的說笑說唱聲又是流水般的流淌入耳,跟著進來的,除了新郎官還有服侍的丫鬟們。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時鳳舉突然出聲打斷了喜娘,順溜好聽的吉祥話兒戛然而止。
桑婉依舊一動不動的端坐著,蓋頭下的目光閃了閃。他的聲音依舊那麼清潤悅耳,卻很淡,淡到了極致。她甚至可以想像他說這話時的表情。那臉色,那神情,必定更淡。
「呃,是..」喜娘是青州城裡最知名的張媒婆,慣於走村竄寨,對城裡城外、四鄉八村的男男女女各種關係、各種花邊緋聞沒有不知曉的,時家大郎與姨母家的表妹顧芳姿兩情相悅、你儂我儂她當然再清楚不過。
若非與桑家這門親事是老太爺在世時定下、若非時家不願悔婚落人口實,時家大奶奶的位置哪兒還有桑家小姐什麼事!
不過看來,這桑家小姐雖然進了門,做了時家的大奶奶,只怕這位置未必坐得穩就是了。
喜娘使個眼色,努努嘴,一眾丫鬟們連同柳芽,斂聲屏息退了個乾乾淨淨。
門被輕輕的帶上,偌大的房間裡一室沉寂,氣氛令人感到有點壓抑。
身處於鋪天蓋地的大紅世界中,時鳳舉原本就壓抑的心情感到更加壓抑了,他從來不知道,這明明是鮮艷的、熱烈的、張揚的顏色,竟然會帶給人這種壓抑發悶的感覺!
果然,相由心生。
目光掃過那大紅撒著金粉的雙喜字和高高燃燒的龍鳳紅燭,時鳳舉眼神一黯,怔怔出神。
罷了!他暗暗的舒了口氣,將所有的不快情緒統統摒除。他既然遵從婚約迎娶桑家小姐進門,只要這桑家小姐不是個不靠譜至極的,她便永遠都是時家的大奶奶,他時鳳舉的正室嫡妻!表妹,芳兒,她說過她理解他,她理解!而他,也不會辜負她。
時鳳舉下意識揉了揉拳頭,穩步上前,拿起大紅托盤中繫著紅綢花的喜秤,輕輕撩開了桑婉的大紅蓋頭,露出珠光璀璨的鳳冠。鳳冠上的珍珠翠鈿輕輕顫動,戴著鳳冠的女子輕輕抬起頭來,一雙清湛湛的眸子就這麼深深的映入他的眼帘。
那樣明亮的眸光,可與珠光爭輝,輕輕眨動的睫毛,越顯幾分靈動。
時鳳舉有一剎那的怔忪。
僅僅一剎那,他的眼底便恢復了平靜,如水的平靜。他看了桑婉一眼沒有說話,而是轉身到桌子旁邊,倒了兩盞交杯酒端了過來,一盞遞給桑婉,一盞拿在自己手中。
「喝了這杯酒,便是禮成了。天不早了,歇了吧!」時鳳舉聲音平平的說道,說完,自己一仰脖子,將自己那杯酒一口飲干。
桑婉看著他,不由得驚嘆命運的神奇。跟前世一樣,他就這麼飲了原本應該相交而飲的交杯酒,然後就——
他壓根沒想過,她餓了一天的肚子。
當然,桑婉此刻會這麼想並不是她想跟他相交而飲這杯酒,只是感到了身為新娘子的委屈和不平。
「你怎麼——不喝?」時鳳舉飲完杯中酒轉身將酒杯放下,然後回過身向她走來便欲拉著她行那夫妻之事,卻見她手中仍舊端著那杯酒發傻,他不由微微蹙起了眉頭,有些不耐煩起來。
搞什麼名堂?
桑婉看了他一眼,手一頓,索性將手中的酒杯輕輕放在了一旁。
「你!」時鳳舉吃了一驚,冷冷道:「你什麼意思!」
「大郎,」桑婉站了起來,拂拂袖子朝時鳳舉屈膝福了福身,抬起頭直視著他,毫不躲避的說道:「其實大郎另有心上人,大郎想娶的並不是我,對嗎?」
時鳳舉沒想到她會說出這話來,十分意外,第一反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過神來,他挑了挑眉,商人的本色令他十分沉得住氣,他不動聲色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桑婉微微垂下了頭,露出纖細雪白的脖頸,眼睫毛輕輕抖動,抬眼說道:「大郎遵守婚約,全了桑家和桑婉的面子,桑婉十分感激,但大郎心中既然另有她人,桑婉亦不想奪人所愛,不如,你我做一對假夫妻,如何?」
時鳳舉不禁動容,暗暗抽了一口氣。眼神也微微的閃了閃,不復剛才的淡定。做一對假夫妻?虧她想得出來、說得出來!
桑婉見他不說話,便繼續道:「過得一年半載,咱們可以和離,到時候嫁娶各宜,兩不相干,如何?」
時鳳舉仍舊 沒有說話,心裡本能的有些不自在起來。他不喜歡她是一回事,她主動要求離開他是另一回事,男人嘛,尤其是他這樣身份、這樣才貌、年紀輕輕這樣出息的男子,不知入了多少待嫁女子的閨夢念想,卻被她一開口就嫌棄,這個人還是他八抬大轎迎娶進門的妻子,他心裡能舒服就怪了!
他不由細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來,溫婉的眉眼,五官柔和,皮膚白淨,眼睛大而亮,水湛湛的尤為惹人注目。此時的她,神情恬淡自若,不卑不亢,倒叫他不得不折服兩分。
於是,他心裡更多了兩分不舒服。
「怎麼?急著離開時家,莫非外頭有什麼人在等著你不成!」時鳳舉心中一氣,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桑婉心中大怒!他這話若是傳了出去,她的名節還要不要!她將來要怎麼見人!
「若果真如此,我還能進得了時家的大門嗎?」桑婉強按下心中的怒意,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嘲諷。如果真是這樣時家還要娶她進門,這時家可見也不怎麼樣!
話一出口其實時鳳舉就後悔了,他知道這是自己腦子發熱脫口而出的氣話!桑婉如果真有什麼不檢點,怎麼可能瞞得過時家、瞞得過他的耳目!
「對不起,是我口不擇言,唐突了!」時鳳舉朝桑婉微微拱了拱手乾乾脆脆的道歉。他一向來是個磊落光明的君子,說錯話了道歉這也沒什麼。
「不敢當,大郎無心之言而已!」桑婉也放柔了聲音連忙還禮。在時家的地盤上,得理不饒人跟時鳳舉對著幹無疑是極其愚蠢的舉動。
「好,過得一年半載,咱們和離!」時鳳舉點頭答應。
反正,這不是時家逼迫她,時家遵從婚約,並沒有做錯什麼!過得一年半載,尋個妥當的理由雙方和離,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一年半載就一年半載吧!總不能新媳婦剛過門立刻就和離,那樣說出去名聲不好聽,豈不是平白的遭惹閒話!
「你放心,時家不會虧待了你,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富富足足!」時鳳舉又慷慨的加了一句。時家富比王侯,看在她如此識趣主動的份上,奉上豐厚的一筆財物也沒什麼。將來她如果想嫁人,有了豐厚的嫁妝也可增加不少分量。
「多謝時大少爺!」桑婉再次向他福了福身,這一聲多謝真心實意得十足十。時鳳舉既然開了這個口,給的數目必定不小,只要手裡有了銀錢,將來的日子便有了保障。
「在這一年多時間裡,我們作假夫妻這事還請大少爺瞞著旁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別告訴旁人,如何?」桑婉望著時鳳舉。
「那是自然!」時鳳舉點點頭。這事若說了出去,丟臉的不止桑婉,還有他和整個時家,他當然一個人都不會說。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時鳳舉見桑婉欲言又止便問道。
桑婉略一沉吟便道:「我的確有個不情之請,顧小姐..橫豎我只在時家呆一年半載而已,能不能,我們和離之後,你再迎顧小姐過門?」
時鳳舉一愣,有些怪怪的看著桑婉。
桑婉也愣了愣,隨即臉上一紅,不好意思的支吾陪笑道:「呃,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糊塗,是我說糊塗話了!」
她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受了前世的影響,她不願意顧芳姿這時候進門,一來她這個「正妻」的顏面何存?二來她也不想費心神和顧芳姿明爭暗鬥!所以,最好就是她現在不進門。
可對於如今的時鳳舉來說,既然她桑婉是擺明了一年半載之後就離開的,那麼他當然在與她和離之後才娶顧芳姿為妻了!區區一年半載,他還等得起,怎麼可能現在就讓顧芳姿進門做妾呢!
時鳳舉狐疑的多瞧了她兩眼,見她羞窘得不像樣便也沒再說什麼。解決了一件糾結的大事,時鳳舉感到心情十分舒暢,困意襲來,他抬手擋在唇邊打了個呵欠,「困了,早點歇著吧!你睡床,我睡外間榻上!」
說著,自顧自的去柜子里拿被子。
總算還有點良心,沒趕自己打地鋪!不過——
桑婉摸了摸癟癟的肚子,餓得差點沒前胸貼後背了!
「大少爺您先歇著吧,我肚子餓,想先吃點東西!」
時鳳舉整個人僵在那裡,嘴動了動,半響才訕訕道:「那,你請自便!」天地良心,他是真的不記得這一茬。
而同時,桑婉也在心中暗嘆:前世她怎麼就那麼老實!餓著肚子由著他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