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嬤嬤正等著這句話呢,見狀忙陪笑道:「大奶奶一直規規矩矩站在外頭候著呢!要不要老奴叫她進來?」
「哼!」王氏冷笑,「規規矩矩?就不知是不是面前一套、背後一套!罷了,叫她進來吧!」
姜嬤嬤明白王氏這是拿著顧芳姿的事兒往桑婉身上套,知道她想左了,也不敢多言,答應一聲出去傳了桑婉。
桑婉已經做好在這兒被婆婆晾一整天的準備了,雖站的時間不短,倒也並不覺心浮氣躁不耐煩,姜嬤嬤出來傳話時,她神色平靜的客氣道謝,並無半絲如釋重負、終於解脫的神情,倒叫姜嬤嬤心下好生敬佩:大奶奶的涵養果真非常人所及!這要是換了大姑奶奶,早跳起來了!
「娘!兒媳來了,娘有何吩咐。」桑婉上前,雙手交迭在左邊腰間,向王氏福身道。
王氏半眯著眼打量她,穿一身橙黃底子連枝花葉紋樣鑲邊對襟褙子,銀藍杭綢偏襟對眉立領中衣襖子,領口處別著一顆紅寶石梅花樣扣子,下邊配著象牙白綢面繡花鑲邊魚鱗細褶裙。梳著墮倭鬢,斜斜簪著銜珠釵並幾點簡單精緻的紅藍寶頭花。纖腰窄窄,身形窈窕,裝扮精緻淡雅中又不失富貴,往跟前一站,果然是個溫柔似水、惹人憐愛的嬌俏美人。
看這身打扮,無論如何叫人不敢相信竟是個表面賢淑背地潑辣耍橫、折騰夫君的人。
桑婉哪兒知道婆婆心裡頭在琢磨什麼?只是覺得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卻又不敢多嘴,只得老老實實站著,盼著婆婆高抬貴手,別又在別處挑出自己的不是來。
「你先出去!」王氏突然出聲。
桑婉以為是叫自己,抬起頭正欲答應才見姜嬤嬤已經施禮應聲去了,她便又垂眸站好。
「你近來一些,我說話也好省些力氣兒!」王氏往炕上歪了歪,淡淡說道。
「是,娘!」桑婉陪笑上前。
王氏又瞅她,淡淡問道:「在家時可讀過《女戒》、《女訓》?」
這話無異於打臉,當面質疑她婦德有虧了,桑婉頓時面上漲得通紅,垂頭道:「自是讀過,不敢忘記!」
「不敢忘記就好!三從四德不用我多說了吧?」王氏又道。
「娘!」桑婉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垂首低泣道:「兒媳,兒媳昨晚真不是有意的,兒媳知錯了,請娘饒了兒媳這一次吧!」
王氏聽她提起昨晚的事來火氣又蹭蹭蹭的直往上竄,冷聲道:「我問你話你老實回答我!昨晚那事以往可還有過?你要老實說!要叫我查出來跟你所言不一樣,那時候可莫要怪我這個婆婆無情了!我們時家斷斷容不下在夫君頭上作威作福的媳婦!丈夫是用來這麼折騰的嗎!」
「絕對沒有!」桑婉忙道:「娘儘管查去,就是昨晚兒媳頭有點兒暈,下馬車的時候差點兒摔了一跤,加上昨兒媳婦在夫君的朋友面前替他掙了臉面,夫君一時高興,就——,娘,兒媳豈是這般不知好歹的人?女子以夫為天的道理豈能不懂?哪兒肯在府中行如此放肆之事?若是叫下人們看見了,別說失了體統,夫君沒臉面,便是兒媳自個,又何嘗有臉面了呢?」
王氏本就是個耳根子軟的,聽桑婉這麼一說也覺得有道理。她是時府的大奶奶,這種事兒要是叫下人看去了,她正室嫡妻的臉面何存?有何威嚴再去御下?又不是那等小妾通房,本就是個爺們取樂的,即便放肆一兩回亦無傷大雅!
「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也不枉我疼你一場!」王氏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下來,點頭道:「既然沒有那就最好!記住了,往後再也不許如此,知道嗎?若是再叫我撞見或者有什麼言語傳到我的耳中,哼,你就等著吧!」
「兒媳謹遵娘的教導,絕對不敢!」桑婉暗暗鬆了口氣。
「行了,你回去吧!胡夫人今兒有事也來不了了!你也不用再過來了,去吧!明兒請安也不用像今日來這麼早,去吧!」王氏點點頭揮手。
「是,那兒媳先下去了!」桑婉施禮而退。
出了正院的門,方下意識的挺了挺腰身,好好的舒了口氣,看著高遠的天空,悠悠的白雲,明亮的陽光從雲層穿透下來,這般的明媚光鮮,可空氣中的冷意卻依舊帶著寒冬的氣息。
「婉娘,你回來了!」桑婉剛進寧園,時鳳舉便笑著從裡頭出來,攜著她的手低聲問道:「怎樣?娘沒有為難你吧?」
桑婉心裡豈能無怨,幽怨的瞟了他一眼搖搖頭道:「看你說的什麼話,娘怎麼會為難我呢!」那是教導!那個做兒媳婦的不該在婆婆面前接受教導?只不過這次有點兒冤枉罷了!
時鳳舉自知說錯話,笑笑同她一道進去。
解下大衣裳進了暖閣,時鳳舉便屏退眾人,攬著她柔聲道:「這兒沒有外人了,你要是心裡委屈便朝我撒出來吧,別悶在心裡把自個悶壞了!」
桑婉原本還有幾分惱意,聽他這麼說也不知說什麼好了,便嘆道:「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也不想再提,往後再別如此便是!我有些累想歪一會子,你別吵我!」
時鳳舉見她分明心裡還有氣,更覺有些過意不去,扶她在炕上躺下,拉過絨毯齊胸蓋了,卻又掰著她的身道:「是不是我今兒多嘴又連累你多挨了娘的訓了?娘年紀大了,你擔待著些吧!唉,我也不知實情怎麼會弄成這樣!娘也是的,咱們倆的事兒她那麼喜歡插手做什麼!怎麼就一口咬定你欺負我了!」
桑婉一時也惱了,「你能不能別再說這事兒了,娘是你親娘,不向著你難不成還向著我嗎?鳳舉,我真沒有怨娘,這事兒本就是我的不該。只是,原本我哄著娘好好的,可我陪著她去了一趟蕉園看你大姐,出來的時候,她那臉色冷得跟冰塊似的,我去扶她一下便將我甩開了,瞧都不瞧我一下!我不知她和大姐究竟又說了什麼竟如此動怒!」
聽桑婉這麼一說,別說桑婉,就是時鳳舉也懷疑起時玉梅來,大姐對婉娘向來不滿他比誰都清楚,聞言更覺愧疚,輕拍著桑婉的肩膀好言相安撫,左一句婉娘右一句婉娘。
桑婉告訴他其實也沒想過讓他去蕉園幫自己討公道教訓時玉梅,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她若真這麼想,連她自己都要嘲笑自己不識禮數。
只不過,她受了委屈總不能白受了,雖不指望他做什麼,也總要叫他知道!明白自己的難處。
「鳳舉,我也沒怨你,你說的很對,大家子的長媳,哪兒有不受委屈的?若凡事都要斤斤計較,這日子便沒法兒過了!我受點兒委屈不要緊,只要,只要這委屈不是你給我的就行……」桑婉聽他柔聲溫言的哄勸了一陣,便轉過身來,握著他的手輕輕說道。
「我怎麼會讓你受委屈,」時鳳舉將她輕輕攬著,心中頓時柔軟成一片,低頭在她的臉頰上、額上輕輕的親吻,柔聲道:「婉娘,你能這麼想我便放心了,你真是我的好媳婦兒!到底這次我連累了你,再不會了,嗯?等開春天氣好,我帶你出去玩,咱們上莊子裡去,那兒沒人管、也沒人看見,你想怎樣都行!比如現在,只有咱們倆,我也都聽你的!」時鳳舉說著,笑嘻嘻的望著她,那眼底的神情閃過兩抹不懷好意。
桑婉心中算是舒坦了,見狀面上一熱,輕輕推了他一下低笑道:「你別鬧,我是真困了想要歇歇!娘說今兒胡夫人有事不來了,正好我也不必過去了!」
「那你就歇著!」時鳳舉笑著替她掖了掖毯子,坐在一旁俯身看她,只覺越看越喜歡、越看越好看,便又笑道:「婉娘,你身上有沒有哪兒酸疼不舒服的?要不要我幫你捶捶、捏捏?」
桑婉無奈半張開眼睛嗔他道:「你出去不拘哪兒走走吧,別在這兒煩我就好了!」
時鳳舉笑道:「外邊也沒地方可去,你睡吧,我不煩你就是,我只看著你!」
桑婉鼻子裡低低哼一聲,翻身背對著他,也不管他那爪子時不時在自己身上、髮髻上輕輕撫摸,閉目養神。
午飯時桑婉方起來,兩人一塊用過飯,便在廊下賞花消食。這些鮮花每日都有丫鬟們細心打理,將那開得頹敗的都剪了去,若是一盆的花骨朵兒都開完了,便又從暖棚里要了新的來添補上。廊下杜鵑、山茶、月季、臘梅、仙客來等,開得好不熱鬧,一片花團錦簇。
「大少爺、大奶奶,方姨娘來了!」小丫鬟忽然上前稟報。
「方姨娘?」時鳳舉詫異向桑婉道:「二房的方姨娘?她來幹什麼?」
桑婉的眉頭不自覺的挑了挑,笑道:「我也不知!既來了,請她進來吧!」說著兩人一邊回屋。
桑婉心中不禁有些煩惱,這方姨娘還真是有恆心毅力,自那次來了之後,又「不經意」的同她單獨碰上了兩次,只不過桑婉都沒給她開口說到那事的機會,不想她竟又上門來了!